27|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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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往憑欄榭去找華珠,穿過垂花門,小小的高縵履踏在青磚地上。細微的晨光也變得調皮,在她小巧的足尖繾綣流轉。她癟着小嘴不大高興的模樣,一面往前走,一面拿手掌拂菱花窗,曲折紋路劃過細嫩的掌心。

腦子裏浮現一張臉,如畫的眉眼清冷淡漠,在她看來卻頗有幾分面目可憎。蕭衍找她麻煩,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麼得罪過七王,導致他以給她添堵為樂,還變本加厲,添到她家來了!

心頭忿忿不平,七姑娘一路腹誹到憑欄榭前,僕婦們見她來,自是一番恭恭敬敬地納福見禮。明珠探頭往屋裏張望了一眼,道,“華珠在裏頭么?”

答話的是范媽媽,她秀麗的面龐浮起一絲哭笑不得的神情,攤手道,“今兒個天氣好,華姐兒起來就說要找您放風箏,剛出門兒!”說完拿着帕子指了指華珠走的方向,“不巧得很,她前腳剛走,您就來了。”

明珠聽了微微頷首,笑盈盈道,“不打緊,既然剛走不遠,我去尋她就是了。”說完踅過身,穿過垂花門出去了。

過來的路上沒有遇見華珠,想是兩人走的不是一條路。七姑娘覺得有些古怪,棠梨苑與憑欄榭,自己走的路是最近的,華珠是懶散性子,平日裏多走一步都叫苦不迭,今兒刻意走遠路,轉性了不成?

她心下納罕,一面琢磨一面往前徐行,穿過小拱橋之後是一片梅林。隆冬已過,雪化得差不多了,紅梅千朵的盛景已經不復。花蕊有些疲色地堆在枝頭,金燦的日光照耀,這片天地卻顯出幾分難以言喻的蕭條。

明珠不準備在此處多留,逕自從邊兒上的小道上穿過去,然而依稀的人聲卻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略皺眉,餘光里看見梅林石亭中似乎有人影。

聽人牆角這種事不怎麼光彩,七姑娘自詡是個磊落的人,自然對此興趣不大。她撲撲衣裳轉身欲走,一個熟悉的女子嗓音卻隱約傳了過來,暗含焦急的口吻道:“年關剛過,父親母親都賜了不少東西,這些銀子首飾你都拿去,先將你母親的病治好再說。”

明珠眸子裏浮起驚詫之色。

她驚疑不定,嬌小的身子悄悄藏到了廊柱後頭,悄然打眼望,卻見石亭中站着兩個人。

男的是個少年,十六七的年紀,五官俊氣眉目分明,只是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看打扮約莫是府上的下等僕從。對面的姑娘溫婉清麗,月牙色的襦裙穿在她身上,有種飄然如仙的美態。

美姑娘臉蛋精緻,只是面容卻有幾分病態的蒼白,羸弱嬌柔,竟然是久珠。

明珠吃了一驚,這時便聽見那少年開了口,道,“我堂堂七尺男兒,怎麼能拿五姑娘的錢呢?”他面上的神色堅毅決絕,將石桌上的財物推到了久珠跟前,堅決道,“我母親的病,我自然會想辦法的。”

久珠的神情很焦灼,她皺緊眉頭,“救人如救火,容你想到法子,只怕你母親也等不了了!”說著抱着包袱一股腦兒地塞進了少年懷裏,柔聲卻定定道,“這些財物,權當是久珠借給石頭哥哥的,來日你出息了,再加倍還回來。”

石正峰低下頭,緊抿着唇,半晌沒有言聲。

久珠只當他還是不肯接受,頓時氣急攻心,竟然拿帕子掩口劇烈地咳嗽起來。少年頓時慌了神,手忙腳亂地替她撫了撫背,遲疑了半天才艱澀道:“你別生氣,這些東西我收下就是了。”

男女授受不親,這個舉動顯然出格。久珠好容易緩過氣,見他的手掌撫在自己的背上,蒼白的雙頰登時浮起異樣的紅雲。石正峰後知後覺,覺察過後也很尷尬,連忙將右手收回來朝她揖禮賠罪,木訥訥道,“冒犯五姑娘了。”

久珠心知這人沒心眼,自然不會是故意的。可是他的手雖拿開了,殘留的餘溫卻隔着衣料灼燙了她的背脊。心口突突地跳,她覺得渾身都不自在,轉過頭看着別處道,“此處不宜久留,石頭哥哥還是快回去吧。”

石正峰木木地點了點頭,垂首看了眼懷裏的包袱,登時又覺頗過意不去。他猶豫了瞬,又正色道,“我石正峰雖然不是什麼人物,可也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五姑娘大恩大德,石正峰將來一定銜草相還!”

久珠被他這副傻樣子逗笑了,掩口抿唇道,“等你攢夠錢贖了身,再來圖報吧。”說完四下張望了一番,叮囑道,“這些財物,你不能告訴任何人是我給你的,否則傳到父親母親那兒,我必是要受責罰的。”

石正峰重重點頭,“五姑娘放心,我嘴巴嚴實,絕對不會將你供出來。”

不遠處聽牆角的明珠皺了皺眉。這個叫石正峰的人果然是個石頭,不善言辭,聽聽這話說得多彆扭,就跟他和久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私情一樣!

同樣有這種感受的還有五娘子,聽了這話,久珠原本就泛紅的臉蛋頓時紅得更加徹底,她有些羞惱,沉了臉子下逐客令,“好了,我知道你不會忘恩負義,趕緊走吧,別叫人發現了。”

石正峰嗯了一聲,這才拖着沉甸甸的包袱轉身離去了。

腳步聲漸遠,明珠伸長了脖子一番打望,只見那少年的背影已經看不見了,久珠也步履娉婷地出了梅林石亭。

七姑娘眼睛一亮,小小的身子從廊柱後頭挪了出來,小手抬起來揮了揮,正要喊五姐,一隻手掌卻猛地從背後捂住了她的嘴,將她重新拖回了廊柱背後。

與此同時,一股清新的馨香漫入鼻息,她驚恐了瞬,聽見華珠壓着聲兒貼在自己耳畔道:“聽牆角還這麼理直氣壯地走出去,瘋了吧!”

明珠兩隻大眼睛眨啊眨,掰開捂她小嘴的手掌轉頭看,不由大為震驚:“華珠?你怎麼在這兒?”說完半眯了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一個“哦”字七拐八繞,拿細嫩的食指指着華珠,續道:“你也躲在這兒偷聽久珠說話?”

四姑娘白了她一眼,揚手啪地一聲將那隻小手指拂開,嗔道:“那是你!我就是路過,看你偷偷摸摸地躲在這兒,順道聽了聽!什麼偷啊搶的,你丫會不會說話啊?”

“我鴨?”明珠撓了撓腦門兒,小臉上很茫然,“鴨當然不會說話啊,而且我沒鴨。”

“……”華珠表情一僵,隨之不耐地擺了擺手,“什麼亂七八糟的。”說完神色一正,拿眼風掃了掃久珠已經走出老遠的背影,拿指尖輕佻地勾了勾么妹的小下巴,“我問你,那男的是誰,認識不?”

趙七妹躲閃了一下,搖着小腦袋道,“不認識。不過看打扮,似乎是府上的家丁小廝。”說完狐疑地歪了歪頭,不解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華珠撫着下巴半眯了眼,嘖嘖道,“不得了,這身份懸殊有點兒大啊。”邊說邊搖頭晃腦地嘆氣,“不好辦,可憐,可憐。”

這個反應令七娘子一頭霧水,她拿小手搖了搖姐姐的袖子,道:“四姐姐說話別只說一半兒啊,什麼不好辦?”

自家么妹一貫是個小木頭,缺弦少筋,當然看不出端倪。四娘子颳了刮她的小鼻頭,沉聲道,“說你笨你有時候又挺聰明。你這傻子看不出來么?久珠喜歡那個人啊。”

聽了這話,明珠一雙大眼眸子當即詫異地瞪大,她瞠目結舌,“四姐姐,這話可不能亂說的!”

華珠翻了個白眼,將嘴裏叼着的不知從哪兒拔來的草取了出來,拿在手裏弔兒郎當地甩,“誰亂說了?”她伸出兩指在眼睛那兒比劃比劃,“我告訴你,姐姐手底下寫過的情情愛愛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什麼都逃不過我這雙火眼金睛。”

心知華姐又開始胡言亂語,明珠習以為常,已經能自動將那些她聽不懂的字字句句忽略掉。她猶自震驚,上一世久珠是嫁給二王為側妃,如果真如華珠所說,她屬意那個叫石正峰的男子,那不是造孽么!

明珠有些惶惶的,兩隻白生生的小手不安地攪在一起,訥訥自語,“那可怎麼辦啊……”

華珠以為她在問自己,因略皺眉道,“我哪兒知道?聽天由命唄。”她邊說邊拉着妹妹的小手往廊廡的另一頭走,邊走邊嘆,“趙氏這門第,即便是庶女也不可能配給一個下人,但願久珠早日清醒過來,不要泥足深陷才好。”

七姑娘走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

四娘子挑眉,轉眼看她道:“怎麼了?”

“不能配給下人……”明珠若有所思,伸出個小手一個勁兒地自言自語,“只要對方不是下人,不就行了么?”

華珠狐疑,湊過去將耳朵靠攏她的小嘴,等聽清她在說什麼后,四娘子嘴角抽了抽。這個小姑奶奶,先是擔心蘭珠嫁給太子,再是使勁兒地給她介紹宣王蕭穆,這下倒好,連久珠的婚事都開始操心了!

她哭笑不得,戳着妹妹的腦門兒打趣兒她,“你這丫頭片子年紀小,想的比誰都多!姐姐們的婚事哪兒用得着你操心啊!”

明珠被戳得有些痛,揉着小腦袋撅起嘴,悶悶地不發一言。

她覺得華珠才是什麼都不懂呢。自己是重活過一次的人,知道將來的命數,自然要竭盡全力使好的方向發展。蘭珠和太子是孽緣,久珠配給瑞王也不是什麼良配,她能阻止,當然得阻止!

么妹埋着頭不搭腔,小模樣看上去氣呼呼的。華珠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搡了搡她的小肩膀道,“哎,生氣了?”

“……”哼。明珠別過頭。

四娘子眼珠子一轉,背着兩手笑盈盈懂啊,“哎呀,我這兒有兩個好消息,你先聽好的那個,還是聽更好的那個?”

七姑娘小耳朵豎起來,側目困惑地望向華珠,“好的那個吧。”

“那就先說好消息。”提起這個,華珠的心情大好,喜滋滋地繼續說,“聽父親說,太學館已經建好,再過三日便開館,男女弟子都收,咱們再也不用受韓先生的窩囊氣了!”

明珠聽了微微吃驚。

這件事在上一世也有,太學館招學生,大越各處的世家子弟都能入太學館求學。不過事情又與上一世有些出入,譬如說,上一世可沒有招女學生這一條。

不過詫異歸詫異,她還是挺高興的,笑盈盈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只是禮書最敬重韓先生……今後不知多難過呢。那更好的消息呢?”

“更好的消息,就是女弟子也能一道學兵法,”華珠綻開一抹大大的笑容,朝她拋了個媚眼道:“授兵法的博士你猜是誰?”

明珠渾身寒毛倒豎,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她巴巴地吞了口口水,戰戰兢兢地乾笑,道:“呵,我怎麼猜得出來呢,總不會是七王殿下吧……”

華珠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喜道:“正是啊!”

晴空一道雷劈下來,七娘子眼前一黑,覺得頭頂的天都塌完了。

那頭四姑娘毫無所覺,仍舊是興沖沖的語氣,盯着明珠木獃獃的小臉道,“怎麼,高興得話都不會說了?”

“……”明珠欲哭無淚,這算哪門子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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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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