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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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越建太學館,其實有幾分效仿前朝的意思。北疆人骨子裏血性剛烈,一直對中原那些文縐縐的東西不大上心,興辦太學之事多年前就有臣工提出,然而卻始終未能實施,久而久之便擱置了下來。

然而事情落到恭熙帝頭上,出現了極大的轉機。當今聖上對中原本土的學問很感興趣,他本人工書法,寫得一手難得的好字,膝下更有宣五王這個樂府才子。這處供各地名門子弟求學的學府落地建成,天子功不可沒。

興太學,自當置名師,京都太學館□□設七位博士,共知學事。

京都太學即將開館,這個消息很快便在大越各地傳了個遍。高門大戶都在盤算,太學館的博士都是京中的大學究,更有兩位親王親授音律同兵法,若自家孩子能入太學館,無疑是件極有光彩的事。

是以各族的家主主母都定下主意,將家中年齡合適的郎君送往了京都。

天下人都以入太學為榮,偏偏趙家七娘子是個另類。說來也可笑,見侯爺趙青山打定主意把她送入太學,明珠難過得都快哭出來了。

入太學原本沒什麼,可授兵法的博士是蕭衍,這學還怎麼進啊?她懊惱得厲害,氣得在如意床上來回打滾。

孫夫人一頭霧水,自家么女向來乖巧,像這麼鬧脾氣還是破天荒頭一遭。她心疼女兒,坐在床沿上秀眉微蹙,柔聲道,“么寶,你這是怎麼了?心裏有什麼不痛快,你倒是跟母親說說啊。”

她抬起頭來看孫氏,一雙晶亮的大眼眸子微微泛紅,白生生的小臉瞬間皺成了包子,話音出口帶着哭腔:“娘,你跟父親說說,我不想去太學館。我就想和您在一起,哪兒也不想去!”

孫夫人聽了覺得好笑,見她小模樣可憐,趕忙將寶貝女兒抱進懷裏來,“母親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呢。你這傻孩子,你父親讓你入太學,這是為你好啊。古往今來,招女弟子的太學館屈指可數,讓你遇上了,是福分。”

還福分呢!到大霉還差不多!

見母親也不理解自己,趙七妹頓時覺得眼前一黑,哭喪着小臉兒道,“我也知道這機會難得,可母親有所不知……我有苦衷呢,天大的苦衷!”

這話倒是稀奇,入個太學,連苦衷都來了。孫夫人只當她是不想進學,當即拿帕子掩口一笑,颳了刮七姑娘小巧的鼻頭,“小丫頭,莫非太學館裏有豺狼虎豹,能吃了你?”

“母親怎麼知道?”明珠圓圓的眼兒瞪得極大,隨之回過神,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她一滯,連忙拿白嫩嫩的小手扯了扯孫夫人的袖襕,軟着嗓子道,“母親,女兒真的不是貪玩,人說活到老學到老,女兒入了太學,豈不是得在裏頭熬成老婆子?母親捨得么?”

孫夫人嗤的笑出聲,纖細的食指點了點她的腦門兒,“什麼老婆子,這張嘴兒盡說混話。自古以來,太學生哪個不是成家之後便滿師的?我趙氏的女兒還愁嫁不成?”

七姑娘小肩膀頹然地垮了垮,心想她還沒到十二呢,及笄還得三年多。難道要她從今往後日日面對七王么?她想想就怕呢!再者說了,上輩子嫁了個壞透的東西,這輩子她挑夫婿可得擦亮了眼睛,總不能為了滿師隨便找個人嫁了吧!

明珠心頭惶惶然,拉着孫夫人又是一通軟磨硬泡,“母親,女兒求你了,你跟父親說說,讓他別逼着女兒去太學,行么?”

孫氏搖頭嘆氣,“你說得倒簡單,可談何容易啊。”

侯爺是家主,說的話是最有分量的,趙氏上下,哪個敢無緣無故同他唱反調?三個嫡女中,趙青山唯獨沒有松蘭珠入太學,是顧慮長女已到適婚之齡,學了沒多久便要嫁人,學也學不出個所以然。

至於華珠和明珠這兩個丫頭,入太學的事算是板上釘釘,雷打也不動了。

孫夫人又道,“你知道你父親的性子,家中事上一向固執得很。”說著頓了頓,面上的神情稍稍嚴肅幾分,“母親可提醒你,不去太學館這話,你只在我面前說。若鬧到你父親跟前,他必是要生氣的。”

這番話落地,七姑娘稍稍一怔。她略忖度,小手輕輕覆上孫氏的手背,遲疑道:“柳姨娘那事……母親已經原諒父親了么?”

聞言,孫夫人精緻的面龐劃過一抹黯淡,只是轉瞬即逝。她唇角勾起一絲淺笑,伸手輕捋女兒的碎發,口裏說:“什麼原諒不原諒,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尤其還是你父親這樣顯赫的身份。他原就沒有做錯什麼,我又何來原諒?”

話雖如此,明珠卻從母親眼中看見了一絲淡淡的愁緒。

她皺起眉頭,想起了華珠說過的話,因道:“男人三妻四妾為何是平常之事?若一個人真的愛你,又怎麼還會寵旁人呢?”

“你這小丫頭,懂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孫夫人抿唇,笑意卻不達眼底。

畢竟過了小女兒的年紀,她心中對情情愛愛早已看淡。自己配予趙青山為妻,一生也算無波無折,到了這個歲數,難道還要去強求一個男人的心么?趙青山為了一個窯姐兒冷落了她那麼久,昔年的恩愛和睦早已煙消雲散。

明珠定定望着孫夫人,“我看得出來,母親心裏一定仍舊不好過。”

“大半輩子都這麼過來了,如今還圖什麼?母親早就看開了。”孫氏別過頭去笑了笑,“你父親不是聖人,沒有男人願意一輩子只守着一個女人度日,我何必給自己添堵?不如想開點好。”

想開了,但是卻怎麼也無法原諒。感情這種東西,揉進了沙子就變了味,如今得過且過,全是為了兒女罷了。

七姑娘眉頭大皺,癟着嘴還想說話,孫夫人卻含笑又開了口,道,“明日清早便要去太學,你早些歇着,母親去看看你和華珠的行囊拾掇得如何了。”邊說邊伸手替女兒掖被子。

明珠聞言嚇了一大跳,猛地從如意床上撐身坐了起來,目瞪口呆:“行囊?怎麼還得拾掇行囊呢?”

外地來的太學生回家不便,得住進太學館,這一點她是知道的,可她與華珠家就在京都,總不可能也跟着般進去吧!

見女兒驚訝,孫夫人笑了笑,安撫道,“你這丫頭,這麼緊張做什麼?夜裏歸府,午間小憩卻得在館裏。母親替你備些用度,有什麼不妥么?”

聽了這話,明珠一顆心好歹是寬了下來,她拿小手壓了壓心口,這才依言躺上了榻。孫氏旋身出了房門,丫鬟芍藥過來替七姑娘放帘子,手剛舉起來又想起了什麼,略皺眉道,“明姐兒今晚沒怎麼吃東西,要不要奴婢去廚房給你做些吃的?”

小七妹這會兒氣都氣飽了,哪兒還有閒情逸緻吃東西。她粉嫩白皙的小臉上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嬌小的身子翻了翻,面朝下地趴在床上,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不吃。”

房中幾個丫鬟里,芍藥與七姑娘算是親近的。她知明珠是在煩惱明日去太學一事,不由道,“其實明姐兒不必這樣苦惱。太學雖枯燥了些,可奴婢聽說,幾位博士裏頭有七王呢!”說著,芍藥的眼中浮起几絲亮光,“殿下美冠京華,必能使七姑娘大為振奮!”

“……”明珠更消沉了。半晌心如死灰地擺了擺手,“嗯,我頗振奮,你下去吧。”

將丫鬟都打發了下去,七娘子小小的身子在榻上輾轉反側,良久,她咬咬牙。罷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太學館裏太學生那麼多,她就不信他還敢肆無忌憚地找茬!

如是一思索,明珠心神稍定,合上眸子翻了個身,蒙頭大睡過去。

次日清晨,天光剛開了一道亮口,各地遠道而來的太學生們便出了客棧,紛紛往太學館去。趙府獸頭門前立滿了人,入太學是極高的殊榮,自然合府上下都來送幾位要做太學生的三位郎君和兩位娘子。

承遠侯立在門前叮囑,正色嚴聲道:“往後入太學館,凡事都得遵從師命,博士們授課,你們務必專心致志,鑽研學問。來日滿師,必要光耀趙氏門楣,記住了么?”

幾個孩子恭聲應是,這才分別上了兩輛車輿。驅馬的車夫揮了揮鞭子,車軲轆的聲音大作,沿着長街盡頭漸漸遠去了。

至太學館前,早有數十位名門之後在空地上恭候。娘子郎君們衣飾金貴,外地世家多不放心女兒遠赴京都,是以太學生們中,少年居多數,大的十六七,小的十來歲,嬌客們的年齡便大多集中在十二三歲。

明珠在人群里掃了掃,粗略數了數,算上她與華珠在內,女太學生們少得可憐,約莫只有十四人。

七姑娘忽然癟了癟小嘴。

是時趙氏的六郎禮續問禮書,“三哥,咱們站在這兒做什麼?”

三郎復低聲道,“入館頭一天,按規矩,太學生們得對博士們行拜師禮。”

華珠聽了大吃一驚,口中頗不滿地咕噥道:“七個博士,挨個兒拜完……膝蓋還要不要了……”

這話聽在禮書耳朵里,無疑又犯了忌諱。趙三郎最是尊師重道,聞言當即皺眉,數落道,“博士們師尊在上,你身為弟子,行跪拜禮是理所當然,豈可口出狂言?”

“……”華珠懶得和這酸人爭,只翻了個白眼,說,“是是是,三哥你長得帥,你說的都對行了吧?”

禮書氣得眉毛挑起老高:“你……”

見兄妹二人起了爭執,鑫二爺當即出來制止,斥道:“走哪兒都能吵起來,真是不讓人省心!”說完目光一掃無意瞥向華珠身旁,登時大驚,“么寶呢?”

華珠也有些狐疑,看了眼四周道,“方才還在這兒呢,興許出恭去了吧。”

太學館極大,格局也清新雅緻,的確不失為一個做學問的好地方。熹微晨光徐徐淌過碧瓦飛甍,灑落青磚,染開一池薄金。

明珠才從恭房出來,見庭院景緻好,腳下的步子不由慢了幾分。落梅的殘蕊在廊廡下鋪起薄薄一層,七姑娘背着小手不疾不徐地往前走,是時背後卻有人將她叫住了。

淡漠微冷的嗓音,問道,“這是你的?”

這個聲音,明珠自是再熟悉不過。她小身板驟然僵硬,腦脖子一寸寸往後轉,只見不遠處站着個身姿挺拔的男人,高高的個子眉眼如畫,目光清冷,渾身的氣質凌厲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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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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