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安於
新的一天，依舊是忙碌的一天。
《姐弟》的選角工作進行得十分順利，實際上除了個別角色選角小組們對人選有爭議之外，多數的角色其實在試鏡開始之前，他們就已經都敲定下來了。
而那些讓他們斟酌了許久的其他角色的扮演者，通過這一次的試鏡也有了心目中的合適人選。
考慮到拍攝現場的每一天都是一大筆資金在燃燒，在試鏡結束的當天晚上，導演就催促着安於把名單確定了下來然後一個個打了電話發了短訊和郵件通知他們選角的結果，然後在第二天，整個劇組就籌建完成，作為副導演承擔著劇組絕大多數工作的安於，也就開始了自己忙碌的劇組生活。
“小安導，道具做好了您看看合不合適還需不需要改？”這是第三次被要求返工的道具組。
“小安導，群演人齊了衣服讓他們換好了您要不要提前給他們訓訓話什麼的？”這是負責群眾演員挑選工作的選角導演。
“小安導，四號機這邊光線不太好，能不能讓道具組把那個盆栽挪挪？”這是攝像組那群胖大叔。
“小安導，……”
主要演員們還沒到位，現場的佈置和群演的排戲卻要提前開始，而這些零零碎碎的活，全部都是由安於來負責管理的，他已經負責這類事情負責了快兩年了。
一幫人從四面八方湧來，將安於圍在了中間，七嘴八舌地說著自己的要求又對別人指指點點橫挑鼻子豎挑眼，不遠處，那群剛被帶過來的群眾演員穿着戲服一臉好奇的圍觀模樣。
安於面不改色，先是從一堆人中挑出了選角導演敲定了和群眾演員講戲的時間讓他去聯繫禮儀指導，然後再把剩下的幾個人的問題從最簡單的開始處理，一直到最複雜的，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群人打發了。
看着這群人離開后依舊歡歡喜喜做着自己工作各司其職的模樣，安於背過身去偷偷舒了口氣——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處理這些事了，但這種被一群人圍在中間的滋味他依舊不太能夠適應。
安於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被自己的師父霍導拉扯到劇組中央，讓他一個處理這種台前幕後工作時候，那種手足無措又膽戰心驚的感覺。
當時，他一個人站在那群人的中間，面對着所有人挑剔的目光，戰戰兢兢結結巴巴下着自己作為一個獨立個體的第一個命令……
對比起當初，再看看現在，安於對自己的處理手段已經很滿足了。
《姐弟》劇組的幕後人員幾乎都是霍導和他師弟兩個人用熟了的那波人，換句話說，其中許多人的工齡甚至比安於的年齡都要大。
面對這樣一群人，安於覺得自己只要能夠指揮得動，能讓他們願意聽他的話，就已經很滿意了。至於其他的……
等他本事到了，他也會有自己的班底的。
安於相信。
……
……
現場佈置的工作，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卻也很簡單，只要做熟練了、人手又足夠，花上半天一天的緊緊巴巴也就做好了。
安於再一次審查了一遍大家這一天的勞動成果后，看了眼手錶后笑着點頭允許大家提前下班。
在眾人歡呼離去后，他又理了理衣服，從角落裏拿出了自己放了一整天的東西，從不知道哪裏掏出了個花花綠綠的紙袋子，把東西塞了進去，然後興沖沖地出了門，拐了角，穿過一條弄堂，到了另一個劇組。
另一個正在拍戲，並且還沒有結束的劇組。
安於站在場外，透過密密的人群，看向了片場內。
這是一個武俠電影劇組，所有的演員都是俠客的打扮，或拿着劍，或耍着刀，男女主角正劍拔弩張相互對峙，氣鼓鼓瞪大了眼睛，搞笑又讓人覺得溫馨。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到了男女主角的對戲上面，安於卻在看了男女主角兩秒鐘，評價了下對方的走位姿勢后，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整個場上唯一沒有作俠客打扮的女孩子身上。
那個女孩子文文靜靜，端坐在高位，眼睛好奇地看向主角那一邊，卻在眾人都哈哈大笑又大聲起鬨的時候，只是用綉帕捂住嘴，彎着眼睛。她端端地坐在位子上，佔據着座椅的四分之一，從頭到尾都沒有發出什麼聲響。
大家閨秀，靜如處子。
安於痴痴地看着女孩的一顰一笑，看着她目光狡黠又暗含羨慕，看着她在現場一片騷亂的時候揮手招來自己的管家，朝着對方耳語幾句，就解了這場亂局，然後又看着她緩緩起身，步步金蓮，走下台，走出人群，朝着他的方向走來……
嗯？不對？！
朝，朝着他的方向？！
他的方向！
安於才反應過來，女孩已經腳步輕快地來到他的面前，抬起頭衝著他露出明媚的笑。
“安於你來看我嗎？”
她的袖子寬大，隨着兩條胳膊擺動着，時不時就觸碰到他露在外面的皮膚，弄得他胳膊痒痒的，心也跟着痒痒的。
“你看我這次表演怎麼樣？有沒有那種電影要的感覺？”
“挺，挺好。”
他什麼都還沒準備好，被問了這麼個問題，有些神色恍惚，結結巴巴地回答道。
看到那個女孩眯着眼睛張嘴像是要再問他什麼問題似的，他趕緊把手裏已經提了許久的紙袋遞了過去，示意着對方接過手，然後在看到對方女孩子好奇地探着頭往紙袋裏面看的時候，又終於想明白自己要說些什麼，解釋道：
“這裏面是我找其他導演要到的你這幾年試鏡的角色，最後扮演者的試鏡錄像。”
女孩的目光從紙袋逐漸轉移到了他的身上，像是一道光一樣，讓他整個人都變熱，熱到舌頭都化了。
“我，我，那個，你，你，我覺得你有空的時候，可以多看看他們的表演……”
你可以多學一點，憑你的本事一定可以很快就領悟到這其中的精髓，然後順利進軍大熒幕。我相信你，也支持你，加油。
這是他原本為自己定下的台詞，在來之前已經在心底里重複五六遍了，可是到最後，他卻只順利地說出了前半句。
安於心裏有些沮喪，他看着秦萌萌拿着紙袋樂顛樂顛地跑遠了把紙袋交給自己的助理又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然後又重新回到了片場，他抬起頭，一臉哀怨地看着半掛在天空中那死乞白賴的夕陽。
怎麼都這麼晚了天還沒有暗下來呢？
如果暗下來了，他就可以忽略那個女孩子的眼神，可以把那些他總是說不出口的話給說出來了……
真的是天不遂人願。
安於站在原地自怨自艾，猶豫着既然他想要見的人都已經走了，那他要不要就此離開，卻又覺得就這麼走了好不甘心……
這才沒和人家說幾句話，怎麼就要走了呢？
他其實，有很多話想要和她說的。
安於暗暗地想着。
攢了近四年的話，前幾天那次蓄謀已久的試鏡里，他只是挑重點說了幾句而已，其他的都被女孩最後那個擁抱和那些眼淚給嚇得憋了回去。好不容易再一次鼓起勇氣來找她，這一次……
這一次，說什麼他也要和她聊個夠！
起碼……起碼讓他知道她現在到底有沒有喜歡的人。
……
秦萌萌真的是一個知錯就改的好女孩。
安於靜靜地站在那裏，看着這個女孩在片場裏接着演戲。一次次地陪着主演們NG，又一次次地受着無妄之災被導演罵，從頭到尾一句台詞也沒有，卻依舊好脾氣地盡善盡美把自己每一個鏡頭都照顧好了。
有時候連安於都覺得這個劇組對她太過分了，她卻笑着把所有都忍了下來。
原本躁動的心因為女孩恬靜的笑容得到了安撫。
安於突然間覺得，自己的成長還不夠，還不夠快，還不夠好——
因為他覺得秦萌萌這個女孩子實在是太好了。
好到讓他覺得自己這四年來的進步都不過如此。
即使他學會了作為一個導演應該學會的所有，即使他也慢慢懂得那些社會的規則，即使他頻頻被人稱讚，他依舊覺得，也許他確實有在進步，可當他想要悄悄地追上秦萌萌的腳步的同時，他的萌萌也一樣在固執地成長，在往前跑着。
他需要更好才行。
安於這麼想到。
“什麼需要更好才行？我嗎？”
安於入神地想着，毫無防備地被那個突然間冒出來的女孩嚇了一跳，她滿是好奇的眼睛和突兀的問題，把原本那些豪言壯志再一次地嚇了回去，又只剩下那個結結巴巴窩窩囊囊的自己。
“沒，沒有，不是在說你，你很好，真的。”
她的靠近讓他呼吸急促，以至於連說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唯有吞吞吐吐，從喉嚨里擠出那麼幾個字的小短句。
不過幸好，眼前這個女孩似乎也並沒有硬要他言之有物，她輕輕鬆鬆放過了他，又快速把妝卸了衣服換好，穿着白球鞋“噠噠噠”地再一次跑到他面前，挽着他的胳膊走齣劇組，隨便找了個小花壇，就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上。
“我在這個劇組的戲份結束了吶，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聊聊了。”她拍着自己身邊的水泥地，示意着他坐下。
然後，她歪着腦袋托着腮看向他，很是自然地態度問道：
“說吧，找我來有什麼事？你應該不是就為了個錄像帶來的吧？”
她說的理所當然，安於卻為了她那副“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很了解你”的樣子歡欣不已，以至於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了，事實上本來他也就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沒什麼，就是來看看你過得怎麼樣，這些年有沒有進步。
安於心裏打好了草稿，鼓起勇氣對上身邊人的眸，然後……
“沒什麼，就是想問你願不願意做我出師考核作品的女主角……”
Orz
他，他怎麼把出師考核給說出來了？！
出師考核，顧名思義，就是師父對徒弟的考核。而安於的師父，自然就是星皇不論資歷還是能力都最高最強的霍導了。這個考核，也就是霍導對安於這些年學習的一個檢驗。
安於在霍導身邊跟隨學習已經有四年了，學個專業讀個大學也不過四年的時間，加上霍導一向急吼吼的性子和安於在導演方面的天賦，事實上霍導能夠教安於的東西，早在一年前就已經都教了，所謂的出師考核實際上早在去年霍導就已經提出來了……
而之所以直到今天安於都沒能出師，並不是他能力不足沒能通過師父的考核，而是他根本就沒有勇氣去參加他師父的出師考核。
就像廚師的考核是做菜，美工的考核是P臉，導演的考核，自然就是要求自己的弟子拍一部作品了。
而安於就是因為不相信自己能夠不靠師父一個人完成一部電影或者電視劇的全部工作，所以他寧可龜縮在師父的羽翼之下，也不敢去為自己的考核做準備。
著名導演的弟子的出師考核啊，可不是像是大學的時候那樣隨便拉扯幾個人拍個小短片就可以結束的，是要像個真正的導演那樣，拉贊助、找演員、找劇本、剪輯、後期等，甚至還要組織放映、宣傳，把自己的成果展示給廣大人民群眾看的！
而且絕不可以差。
就像葉導的徒弟吳里長，當初就是把電視劇《精神病人》作為自己的出師考核作品，他作為霍導的徒弟，難道要比別人差么？
不論怎麼想，這難度係數都太高了，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可是就在剛剛，他居然把這件事脫口而出了！
安於難以置信，簡直就想往自己臉上扇一個打耳光，卻又怕在秦萌萌面前丟臉沒有動手，心上火急火燎的，不知道該怎麼去彌補自己剛才說錯了的話。
然而對面秦萌萌的態度，卻又讓安於把那些想要推辭說自己說錯了的話再一次咽了下去。
“出師嗎？太棒了！”
她對他說。
“我居然也可以幫上忙呢！”
她的聲音軟軟的，卻充滿了活力。
“一直以來都是你在幫我，終於有一次，我也可以幫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她快樂的笑感染着他，原本還想着要退縮的心定了下來。
“你一定可以的，安於！我當初第一次聽你給我講劇本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行的！”
他聽到了她的鼓勵。
如果她很期待的話……那他就拍好了。安於有了一股衝動。
就像她說的那樣，他其實……也沒自己想像的那麼差勁吧？既然她說他可以，那他就應該是可以的。
安於吞下了那些原本想要解釋的話，隨着女孩一道露出了開心的笑，感覺心中就像有一塊大石頭放了下來似的，輕鬆而愉快。
直到他喜歡的女孩問他：
“所以，我是要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安於的笑容有些僵硬，搖了搖頭。
“那你要拍一個什麼樣的故事？”女孩接着問道。
接着搖頭。
“……所以你打算拍電影還是電視劇？”
繼續搖頭。
“安於，你有劇本嗎？哪怕是個大綱？”她的表情有些複雜。
“演員資金宣傳後期？”
安於遲疑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所以，資金沒有，演員未定，劇本暫無，只有一個導演和女主角……
這就是安於和秦萌萌現在所面臨的困境。
這哪裏是困境……這簡直就是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