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傲慢與偏見(3)
感覺到趙蘇漾再次對自己投來的目光,岑戈把目光從小丁的記錄本上移開,從容不迫地和她對視着。從她眼中,他看不見其他同學所說的那種自命不凡和跋扈刻薄,反而有種難得的純良和清澈,來不及探究,她疑惑地皺皺眉,歪了歪頭,又看了看三個探員,露出不解的表情,然後一反常態,小心翼翼地問:“探員同志,你們……你們有沒有看見自己身後一直站着的那個東西?”
……那個東西。
不問還好,一問差點沒把三個人嚇死。他們回頭一看,見岑戈站在後面兩尺處,才想起剛才這個陌生探員莫名其妙走進來,不知道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阿東鬆了口氣,問:“對了,你是哪個科室的?新來的嗎?”
聽他這麼一問,趙蘇漾也鬆了口氣,單手揉了揉太陽穴——那個男人無聲無息飄進來,站在“三堂會審”的後面一言不發,三個探員一點反應都沒有,她昨晚沒怎麼睡好,一度以為活動室進來一個只有自己看得見的阿飄,忍了好久才問出口,如果他們說身後根本沒人,她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奪門而逃。
“你們好,我是州立偵查局刑偵中心的岑戈。”岑戈再次把自己的證件拿出來攤開,微微附身,放在他們面前的桌子上。
“岑戈……哦,岑戈!”小丁一拍腦門,“這幾年經常在嘉獎通報里看見你的名字!我們局幾個女同事去年到刑偵大培訓回來天天念叨你,說你是什麼……‘微表情神探’!”
神探?趙蘇漾饒有興趣地看過去,心想,神不神的有待了解,會被女同事成天念叨恐怕還有顏值原因吧,呵呵。她興趣缺缺地聽着三個探員吹捧岑戈,撐着下巴,百無聊賴望着天花板。
只聽岑戈說:“省局並沒有打算就這起案件成立專案組,也沒有下派探員業務指導的意思。我陪同一個同事探親路過,一時好奇進來看看。打擾。”
“原來如此。哈哈,雖然只是路過,但如果你有什麼想法,也千萬別吝嗇告訴我們哦。”阿東搬了個椅子過來,邀請岑戈一起坐下。岑戈沒有坐,一隻手悠閑地搭在椅背上,另一隻手則光明正大拿起小丁的記錄本看了個明白,半晌,說:
“如果我是向蔓,關係如此惡劣的舍友忽然主動給我食物,我不會接受。”
趙蘇漾眨眨眼,驚覺,他這一句話直接踩在了關鍵點上,她怎麼沒想到這茬?
“但是,如果這毒經歷了一個緩慢累積的過程,在某天達到了致死量,又另當別論。所以,向蔓的遺物,尤其是能直接接觸口唇和皮膚的,都要進行毒物反應分析。”岑戈一句話,使趙蘇漾覺得自己再次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因此,趙蘇漾決定,自己得認真說點什麼,否則下一步偵查就真的圍繞“蘇漾如何下毒”展開了!
“常規偵查方向無非三種,財殺、仇殺和情殺。你們懷疑我,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就目前這種糟糕的情況看,我是和向蔓矛盾最大、動機最強烈的。可是,你們忽略了幾點。”趙蘇漾伸出食指,“第一,兇手的滿足感。撇開那些以殺人為樂的心理變態不談,一個人要殺另外一個人要不一時衝動,要不事先預謀,向蔓中的毒不是普通農藥或者老鼠藥,說明兇手至少在毒.物選擇和購買上花了一番心思,不是一時衝動。既然如此,向蔓死了肯定能讓兇手得到滿足。你們想想我……”
趙蘇漾似乎給了他們一點思考的時間,過了幾秒才說:“我能得到什麼好處?再過幾個月我就畢業了,如果她在嘉華工作,那麼我可以回老家,也可以去別的地方。這幾個月我都不能忍,非要犯下這種可能被判死刑的故意殺人罪?昌華大學舍友投毒案的前車之鑒難道還不足以讓我有所畏懼?”
岑戈把椅子往身後拉了一下,兀自坐下,像看場電影似的,望着認真為自己辯白的趙蘇漾。
“第二,毒物的來源。我是個文科生,化學物理一團糟,就算給我實驗室和原料,也制不齣劇毒化學品,如果真想殺舍友,何必選擇自己不熟悉的領域?趁她晒衣服時把她抱起來推下陽台摔死,偽裝成失足墜落,不是更加簡單?”
小王迫不及待地問:“不是有個化學系的男生……叫陳什麼的在追你嗎?”
“世界上還有這麼奮不顧身的愛情?”趙蘇漾嗤之以鼻,“我該用什麼回報他——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嗎?”
小王和阿東面面相覷,小丁則習慣性地奮筆疾書記錄著。
“第三……”趙蘇漾一鼓作氣。
小丁抬頭,等着她繼續滔滔不絕。
趙蘇漾又停了一會兒,因為再想不到別的辯解,有些沮喪地說:“我的話完了。”
“第三,按照你現在的表現出的邏輯思維能力,下.毒之後至少會記得把留在向蔓生活用品上的指紋擦一擦。”岑戈替她說下去,“第四,當你知道在起床前她已經死了的時候,驚訝的表情貨真價實,還伴隨着一種恐懼的情緒,顯然,跟死人一起度過一個安靜美妙的夜晚讓你倍感后怕。”
趙蘇漾撫額,“安靜美妙”這個形容詞將會是她一生的陰影。
岑戈起身,窗外透進的暖陽恰落在他的肩頭,“雖然我不該插手,但出於一種希望案子儘快水落石出的心理,我建議你們——不要在趙蘇漾身上浪費時間,給真兇銷毀證據的機會。”
資歷最老的阿東考慮了一會兒,“趙蘇漾,你可以回去了。但這幾天最好不要外出,我們還會找你了解情況的。”
趙蘇漾不爽地翻了個白眼,起身走人。
“這妞很傲,那股凌厲勁兒確實有點那啥,不怎麼招同性喜歡。”阿東咂咂嘴,評價道,“她說的那些話挺有道理,不知跟她平日裏愛看的那些書有沒有關係。我總覺得她不太尋常。”
小王為難地說:“按照程序,我們還是深入了解一下向蔓和趙蘇漾的情況吧,沒準能挖出點別的。也許她們的矛盾比其他同學提到的還深呢?”
阿東點了根煙,分配道:“這樣,小王你繼續查向蔓的社會關係,小丁去收集一下趙蘇漾資料,什麼檔案啊,通話記錄、兼職記錄、交易記錄什麼,如果確實沒什麼問題就算了。”說罷,他轉身想找岑戈再客套幾句,卻這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活動室。
“蘇漾,沒事吧?”吳雪璐見趙蘇漾從活動室出來,快步上前拉住她問。
“暫時沒事。”趙蘇漾哪裏聽不出吳雪璐的意思,她不過想問自己到底有沒有給向蔓下毒。因為向蔓總愛散佈對自己不利的流言,想必全年段沒幾個人相信她的為人,她也懶得跟這群俗人解釋。她從小玩到大的唯一死黨郭一琴總叫她不要過分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明明私下裏挺好相處,表面上總給人孤僻又難以接近的壞印象。
沒辦法,誰叫我情商低。趙蘇漾破罐子破摔,這麼多年依舊我行我素,沒想到在快畢業之時招來這樣的“殺身之禍”。
她轉身準備下樓逛逛順便等食堂開飯,迎面遇見從活動室出來的岑戈。她面無表情從他身邊走過,只聽他問:
“你見過鬼嗎?”
這話應該是問她的吧?
“沒有。”趙蘇漾回答。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懷疑我是‘那個東西’?”
“誰知道鬼是不是就長你這個樣子……”低情商再次佔領高地,她想表達的意思其實是“鬼也許比一般人好看多了”。
岑戈沉默了,趙蘇漾耐心地等了幾秒,見他毫無接話的意思,就按照原計劃下樓了。
羅子和吳雪璐走過去,邀岑戈今晚一起吃個便飯。路上,羅子問他:“你別告訴我是因為兄弟情深才陪我到陵南大學來的,你一定有什麼事,說吧。”
岑戈閉了閉眼,嗓音一反常態,顯得有些低沉,“幾年前小凝被診斷出急性髓性白血病,所幸在骨髓庫中找到了配型成功的造血幹細胞。通過移植,她順利康復,出院的第一天就告訴我,將來有機會想見一見為她捐獻造血幹細胞的人。”
“他前女友?”吳雪璐瞧瞧用手肘捅了一下羅子的腰,用口型問。
“他妹妹。”羅子同樣用口型回答。
“我國法律規定,造血幹細胞的受體和捐獻者一年內不能見面,個人信息也受國家保護,除非期滿后當事人親自申請。小凝手術之後打了一條圍巾,想送給救她一命的人。前不久我們才打聽出捐獻者來自陵南大學,我一直惦記着這件事,想替小凝完成這個心愿。”
吳雪璐隱隱感覺岑戈的妹妹可能不在人世了,又不好直接問,仔細想了想,說:“我們學校每年都會做一次加入骨髓庫的宣傳,但登記在冊的志願者並不多,應該比較好找。明天我去找找名單。”
“謝謝。”岑戈真誠地說。
“對了,我們年段也有申請加入骨髓庫的人,那個趙蘇漾就是其中一個,可以說是我們年段第一個志願者。”吳雪璐隨口說道。
岑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飯後,吳雪璐安排他們在校招待所住下,跟羅子獨處時她終於忍不住八卦:“小岑的妹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了?”
“你說的沒錯。”羅子回答,“這些事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他妹妹好不容易幸運地康復,不到一年又沒了,槍殺,而且死前遭受過非人的折磨。十幾歲的女孩子,大好年華還沒開始,真是可惜。岑戈原來在緝.毒局,仇家很多,可能是哪個販.毒的乾的。不過還有另一種說法,說他妹妹並不是死於毒販復仇,而是單純的刑事案件,所以岑戈離開了緝毒局,來刑偵中心就是為了追查殺害她妹妹的兇手,可是他是直系親屬,基本不可能參與破案……唉,沒有定論不好亂說。這一直是他的心結,我猜想,因為缺乏岑凝這個當事人的直接申請,到底誰給她捐獻了骨髓也一直沒有消息,只能輾轉打聽出你們學校。”
“唉,果然每個帥哥都是有故事的。”吳雪璐感嘆。
“我故事那麼多,怎麼沒見你說我是個大帥哥?”羅子不爽道。
吳雪璐一針見血:“因為不是帥哥的人的故事沒人願意聽。”
這可真是個看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