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傲慢與偏見(2)
嘉華市,陵南大學。
作為陵州排名靠前的重點本一院校,陵南大學地處嘉華市大學城南,毗鄰陵州最大的淡水湖——加蘭湖,校內風景秀麗,校外海一樣寬廣的加蘭湖波濤起伏,湖水澄藍,楊柳依依,是遊客到嘉華市旅遊必去景點之一。
趙蘇漾站在位於五樓的宿舍門外,宿舍門口拉起了黃色的警戒線,自前天傍晚向蔓的屍體被發現后,除了探員外,外人一律不能進入。她的生活用品和財物都在宿舍里,昨晚在學校招待所將就睡了一晚,上午的論文答辯自我感覺一團糟。
更糟糕的是,因為和向蔓的關係並不融洽,她成為了謀殺向蔓的嫌疑人之一。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很多同學在根本沒弄清楚真相的情況下將扣扣簽名改成了“謝舍友不殺之恩”。
許是為了跟他們對抗,趙蘇漾馬上把簽名改成了“在別人眼裏,在風雨里,獨自混蛋着,簡單牛掰着。”
幾年前,滬州的昌華大學發生過一起大學生中.毒案件,兇手就是死者的舍友。兇手利用專業之便將N-二甲基亞硝胺溶進舍友的飲用水中,導致舍友中.毒后搶救無效死亡。那時,“防火防盜防舍友”變成熱詞,“謝舍友不殺之恩”一句調侃也怪異地火了。
趙蘇漾沒有見到向蔓的屍體,不知道她什麼死狀,聽別人說,向蔓也是中毒死的。至於中什麼毒,怎麼中毒的,恐怕只有探員和法醫知道。宿舍進不去,所有東西都是物證,暫時一個也不能拿出來,包括手機充電器和保濕面霜等等。她微微嘆了口氣,按照手機短訊提示,去了宿舍樓二樓活動室。
現在這間活動室變成了探員的臨時問詢室,專門接待和向蔓之死有關或者是知道內情的人。
作為舍友,向蔓死的當晚,趙蘇漾就被問過一次了,手機為什麼關機、和向蔓之間有什麼矛盾之類的問題她回答得幾乎嘴唇生繭。
她只不過想專心臨時抱佛腳,為了避免偷懶刷微博看豆瓣,才關機了一天。她怎麼會知道向蔓竟然死在宿舍,而發現屍體的幾個同學連同樓管輪番給她打電話,然後很不負責任地傳說她殺人後畏罪潛逃了。
沿着階梯走下活動室一路,遇到不少同學和學妹,她們避之唯恐不及的動作間,還夾雜八卦和探究的目光,似乎她已然是個殺人犯,只是還沒有被關起來而已。
“吳導。”離活動室門口還有幾步遠,趙蘇漾見輔導員吳雪璐和兩個面生的男人站在那兒,就悶悶打了個招呼,低頭走了進去。
有羅子在身邊,吳雪璐心裏踏實不少。“剛進去那位是向蔓的舍友趙蘇漾,她說昨天自己一早就去了圖書館,去之前向蔓還沒起床。我聽探員說,那時向蔓已經死了,不可能起床了,具體死亡時間他們沒告訴我。蘇漾目前是重點偵查對象,聽其他宿舍的學生說,她倆曾經大吵過一架,蘇漾還摔了向蔓一巴掌。唉,我真不敢相信我們年段會發生這樣的事!”
“進去看看。”岑戈話音未落,人已經推開了虛掩着的門。
“喂……”羅子來不及拉他,只能無奈地對吳雪璐說,“岑戈這人就是這樣,不管是不是他手下的案子,是大是小,只要有空就跟,並非熱心腸,就是冷冰冰的往旁邊一站跟幽靈似的。有些重暴力犯殺人不眨眼,私下跟我們抱怨,見了那小子就發毛,感覺說什麼都是錯。”
“他破案很厲害嗎?”
“挺厲害的,三十不到,一級探員,還是刑偵大學客座教授,一年總要開個五六次的講座。”
“結婚了嗎?”女人關注的重點果然和男人不同。
“啊?呃……沒有。”
“女朋友有嗎?”
“沒聽說。應該沒有。”
“那……有男朋友?”
羅子無語地擦擦額頭的冷汗。
活動室里負責問詢的嘉華市刑偵中心三個探員阿東、小丁和小王見忽然闖進來一個陌生男人,心裏一惑。
岑戈掏出證件,亮了一下,偵查局的金色標誌下,五顆銀色星星表示着探員等級。五星是最高級的一級探員,在大家的印象中要拿到這個等級至少得40歲。三個探員任務在身,反正都是自己人,也沒多說什麼,就開始了問詢。
岑戈慢慢踱到三個探員身後站定,直直看向對面的趙蘇漾。她的頭髮向後梳成一個簡單的馬尾辮,皮膚很白,更顯得嘴唇嫣紅。一雙杏眼微微上挑,睫毛長而濃密,目光卻清冷稍顯不耐煩。
也許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趙蘇漾抬眼瞅了瞅他,一時有點不解,上下打量一輪,又移開目光,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嘴角微微向下一撇。探員還未發問,她就開口道:“向蔓真不是自.殺?她到底中什麼毒了?是老鼠藥嗎?能把一個人給毒.死,可不是什麼普通的毒。普通人要去搞毒.葯,首選就是農藥店。據我所知,現在農藥店裏賣的那些標了‘高.毒’的農藥,不喝到一定的量根本毒不死人。”
說罷,她沒心沒肺地盯着探員們看,似乎很想知道答案。
跟一些刻意保持沉默的嫌疑人相比,趙蘇漾顯得太過“不低調”了。正要開口的阿東愣了一下,繼而虎着臉說:“現在是我們問你,不是你問我們!我們問什麼,你答什麼。”
趙蘇漾好像沒聽到似的,“她是什麼時候死的?是我在圖書館複習期間,還是我起床之前?幾點?”
岑戈看她的目光里浮起些笑意,嫌疑人這般咄咄逼人,相信這些探員一時也懵了。
“午夜12點到1點之間。”阿東非常挫敗地說。
“也就是說我起床的時候她都死了大半天了!”趙蘇漾不可思議道,感覺全身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
小王順勢問:“所以,你午夜12點到1點之間在做什麼?”
“正準備睡覺。”見他們不說話,因為被同學們當成嫌疑犯而倍感不爽的趙蘇漾就自己說下去:“毒.葯可不像電視劇上面演的那樣,吃完之後無聲無息人就掛了。那些毒性猛烈的化學製劑可以在十幾秒鐘內讓人死亡沒錯,但這種東西第一店裏不會賣,第二實驗室管理得很嚴格,誰用了,用了多少都有記錄,事後還要清點剩餘劑量。普通毒.葯,或者被毒蟲毒蛇咬了,中毒之後人會非常痛苦,比如口渴、燒心、嘔吐、傷口或者內臟劇烈疼痛、呼吸困難,不可能連一句‘救命’或者慘叫都發不出來。那天晚上她不到十二點就上去睡了,我沒聽見她發出什麼叫聲,連在床上痛苦掙扎的聲音都沒有。她中的毒,一定不是什麼普通的毒。”
“你說的沒錯,向蔓中的確實不是什麼老鼠藥之類的。”小王和氣地說,“法醫報告明天出來,那時候就知道了。現在你告訴我們,她杯子上有你的指紋,連枱燈、書和一些化妝品上都有,怎麼回事?你動她的東西幹嘛?”
“如果我前幾天大掃除沒連她的桌子一塊整了的話,你們恐怕連她桌子在哪都不知道。”趙蘇漾冷笑一聲。
眉頭微皺、一邊唇角翹起,眼睛向上看——輕蔑,譏諷。在岑戈看來,趙蘇漾和向蔓不和,傳言為真。可身為嫌疑人本該有的焦慮和心虛她一丁點兒也沒有,反而有種自信,甚至可以說是自負,另外,那種興奮勁兒又如何解釋?
趙蘇漾接著說下去,語氣有點尖酸,“你們知道她多邋遢嗎?恐怕只有我知道她私下裏是什麼模樣,宿舍里所有的蟑螂都來自於她那邊,所以我大掃除時肯定連她那兒一起掃,可我知道,不出一周那邊又會變成豬圈。你們說的指紋,我相信在她的衣櫃門、筆記本電腦和垃圾桶里幾盒過期半年的泡麵盒上還有。”
小丁翻了一下眼前的本子,上面記了一些同學提供的消息,所有人都提到,趙蘇漾和向蔓有過節,幾乎已經發展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二人雖同住,互相幾乎不講話,向蔓過生日請大家吃蛋糕,也沒有分給蘇漾。
她們對面宿舍的張瑱說,蘇漾自命清高,為人刻薄,還愛和一些外地男網友保持曖昧關係。班上沒幾個人願意多跟蘇漾說話,她也不愛參加班級的活動,有次推薦她參加運動會的長跑項目,還挨了她的白眼。向蔓則不同,人緣很好,學習成績在年段名列前十,期末複習時對於複習資料和考試重點從來不吝嗇借人,有空還和大家一起練習口語。
至於她倆的過節,和向蔓比較要好的曉玲說,蘇漾仗着自己來自一線城市千樟,趾高氣昂,似乎還有潔癖,不讓別人去她們宿舍做客。因為向蔓打掃宿舍時不小心弄翻了她一瓶什麼化妝品,被她劈頭蓋臉狂罵,還動手打人。
矛盾就在這裏,一個說向蔓邋遢,從來不搞衛生,一個說向蔓打掃衛生時挨了蘇漾的狂罵。
槍法准自然視力不錯的岑戈居高臨下很輕易地從本子上瞄見了小丁記錄的幾行字。趙蘇漾和向蔓站在黑白兩個極端,然而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個完全的壞人,同理,也沒有絕對的好人。人們對某個人的表述越趨於一致,就越有遺漏的可能。岑戈抬眼看了看趙蘇漾的臉,釋然地勾起唇角——在女生口中“性格不好、沒朋友”的同性大多是男人眼中的美女。
這時,小丁拿起筆,問:“你曾經和向蔓發生過激烈的爭吵,還動手打人,那時是幾月幾號,起因是什麼?”
“我就知道你們要問這個。”趙蘇漾還是揚着一邊唇角,好像考場上壓對了作文題的學生,“幾月幾號我忘了,大概就在去年年底,天冷,加上我頭天晚上熬夜……”說到這裏,她好像意識到什麼,抿了抿唇,繼續說:“……熬夜做點事情,第二天睡懶覺到下午。她可能以為我出去了吧,偷偷走到我桌子邊上。我聽見了響動,就從床上悄悄向下看,她從我的收納包里把我剛買的EL粉底拿出來,倒在一個空瓶里,又把她自己廉價的什麼粉底打開,看樣子是打算往我瓶子裏倒。我氣死了,跳下來當場拆穿了她。她倒好,又裝可憐,又假惺惺地哭。我那時也是氣昏頭了,甩了她一巴掌,把我的和她的兩瓶粉底都從樓上扔了下去,誰也不要用。現在想起來很後悔,我何必呢?扔她的就是了……”
除了熬夜那段有隱瞞的跡象,單從眼球移動方向來看,其他表述為真。究竟熬夜在做什麼和本案關係不大,岑戈自動忽略了這茬,瞥了一眼小丁本子上另一段內容——
在圖書館當志願者的歐陽慧說,趙蘇漾經常借閱一些奇怪的書籍回去看,如《人體解剖學》、《十宗罪》、《詭案組》、《犯罪心理檔案》什麼的,和他們就讀的英語專業沒半毛錢關係。
小丁馬不停蹄記錄完,看了看其他兩個探員,像是徵求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