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章 飛猿能使鬼神愁，踏天磨刀割人頭

“咄！”交手正緊之際，忽聽秦瓊一聲斷喝，兩條人影驟然分開。

那漢子臉上微現頹然之色，他左胸口處一片外衣翩然飄落，已現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破洞。卻原來終究是秦瓊技高一籌，覷准對手攻勢，上步搬捶、攔手，錯開敵掌，弓步沖捶扣擊敵胸，一式“進步搬攔捶”挾極柔之勁擊中對手左胸，手下卻留有餘地，只破衣而不傷人。

“秦爺好拳法，卻不知叫做什麼名堂？”漢子喝一聲彩抱拳問道。

秦瓊淡然一笑：“乘氣動靜生陰陽，陰陽之分為天地。未有宇宙氣生形，已有宇宙形寓氣。從形究氣曰陰陽，即氣觀理曰太極。此拳名為‘太極’！”

“好一個‘太極拳’！”那漢子大聲贊道，唰地反手從背後拔劍出鞘，一尺四寸長的湛藍劍身散溢着絲絲滲人肌骨的寒氣，卻是一口罕見的神兵，“卻不知兵刃上的功夫如何？”

一旁的秦用已機靈地跑入房中，取來了義父的一對長短“屠神鋒”。秦瓊將雙鋒中的長刺拔出倒提在右手中，短刺則連鞘反插在後腰衣帶內，向那漢子一拱手道：“刃名‘屠神’，朋友小心了。”

“‘屠神’？好霸道的名字！”那人一愣笑道，“卻不知是否名副其實，當真有屠神弒佛之能！”短劍一起，閃電般刺向秦瓊臍下三寸的氣海穴，劍勢凌厲迅捷之極。

秦瓊巋然屹立，身形不動如山，冷眼注視對手，直待劍尖堪堪及體，覷准其招數稍嫌用老，勁道微減幾分的瞬間，手中的“屠神鋒”陡然一翻，虛步反撩使一招“小魁星式”。對時機拿捏把握的恰到好處，深合太極“后發先至，避實擊虛”的道理。

只聽得“當”的一聲，火花四濺。秦瓊本力既大，又是養精蓄銳，擊敵於其勢儘力消之際，兵刃交擊下自然大佔便宜，將對手之劍震得高高盪起。只是那人卻也當真了得，竟順勢借力，整個人騰身躍起，在空中翻了半個筋斗，頭下腳上凌空下擊，刺向秦瓊頂心“百會穴”。秦瓊撤步讓過敵劍，又一式“宿鳥投林”反刺對手咽喉。那人回劍一圈，又是“當”的一聲，身形借雙刃交擊時的反震之力斜飛數尺，輕盈落地。

雙方劍法極盡精妙，雖只交手兩合，攻守之間卻均是妙至毫顛。兩人俱感遇上對手，心下各自警惕，再出手時已是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那人圍繞秦瓊疾走不休，身法之快實已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不多時整個人已化為一道若有若無的淡淡輕煙。一柄短劍使開峨眉“猿公劍法”，有如天風海雨，無孔不入，劍劍指向秦瓊的關節穴道等要害，那訣竅竟是只有一個字——“刺”！與對手迅疾如猿猴竄枝，矯捷似龍蛇疾走的劍式身法相映成趣，秦瓊手中的“屠神鋒”卻使得越來越古樸圓融，初時尚還是見招拆招，見勢破勢，到後來招式變化漸少，到最後竟只剩下一招。只見他雙足如兩顆釘子般牢牢釘在地上，自始至終未移動半步。以眼觀鼻，以鼻觀口，以口問心，以心馭刃，“屠神鋒”以弧形刺出，又以弧形收回，在空中畫著各式各樣的圓圈，大圈、小圈、平圈、立圈、斜圈、正圈……雖是簡簡單單的一式持刃畫圈，但這一式卻是無窮無盡、無止無休！

“撒手！”驀然間一道白光衝天而起，兩人終於分出勝負。其實在秦瓊將太極“亂環訣”融入劍法施展開后，雙方便已不復初時的平衡之勢。所謂“亂環術法最難通，上下隨合妙無窮。陷敵深入亂環內，四兩千斤招法成”，秦瓊憑空畫的一個個圈子逐漸交織成一張不斷巨大的蛛網。而他的對手便如落入網中的飛蟲，身法漸趨緩慢滯澀。失去了迅疾如風的身法輔助，那人的“猿公劍法”最少失去一半威力，自然不能再給秦瓊造成威脅，終被他尋到破綻將短劍絞飛。

那漢子騰身如鷹隼飛天，在空中接住自己失劍反插入鞘，落地時卻已雙手抱拳單膝跪倒，口稱：“秦大哥果然好武藝，小弟侯君集服了！”隨即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雙手奉上。

“侯君集？”秦瓊心中驚喜交集，伸手接過書信，卻見信封上題着“賢弟秦叔寶親啟”，落款則是“兄魏玄成”。展書信觀看，才明白其中原由。

原來魏徵因見當今朝廷重門蔭，薄孤寒，一時當國的卿相，下至守令，都是一干武臣，重的是膂力，薄的是文墨，自嘆生不遇時，便隱居華山，做了道士，以待時機。后偶遇遊歷華山的峨眉練氣士徐洪客，此人不僅武藝絕倫已達宗師之境，兼且精熟三墳五典，八索九丘，諸子百家，乃至天文地理，兵書韜略，便是詩詞歌賦小技，卻也曲盡其妙。魏徵由衷欽佩其胸中乾坤，便以師禮事之。兩人朝夕相對，談論些天文地理、帷幄奇謀、疆場奇畫，亦師亦友，甚是相得。

那徐洪客平生只收了一個入門弟子來傳承他峨眉一派武藝，便是這侯君集，因他體形瘦小，輕身功夫獨步天下，在隨師傅行走江湖期間，得了一個綽號叫做“小白猿”。

當日二賢庄結義后，秦瓊收到房玄齡飛鴿傳書，言明幽州“黑虎幫”欲行侵擾之事，便向身邊現成的兩大智囊魏徵、徐世績請授機宜，定下計策后匆匆離去。魏徵等人卻又在二賢庄盤桓數日方才各自散去。魏徵回到華山駐足的西嶽觀，恰巧徐洪客攜弟子過訪。說起此次結義之事，魏徵盛讚秦瓊為人，斷言一旦天下大亂，則趁勢崛起，收拾山河之人非此君莫屬。徐洪客深知魏徵雖稱自己一聲“老師”，但其胸中才略絕不下於己，一雙慧眼更是獨具識人之明。徐洪客精研相理，知道自己的徒弟侯君集相帶貴氣，只有公卿之骨，而無神仙之分。早有心打發他下山投效一位明主，以應時而起，搏一世紅塵富貴。魏徵的眼光他自是信得過，見他與自己相識這些年來，尚是首次如此推崇一人，便有了令侯君集下山的念頭。於是向魏徵討了一封書信，吩咐侯君集收拾好一應隨身物品，即日下山前去投奔秦瓊。

徐洪客也是一時疏忽，忘記了自己這徒弟表面上雖終日嬉笑無忌，沒個正形，內里卻素來自視甚高。侯君集礙於師命下得山來，卻不願就此輕易投往秦瓊門上，他想：自己一身之外別無長物，空手上門，豈不惹個打秋風的嫌疑而遭人輕視？不如在他秦瓊面前一顯身手，也叫他知道“小白猿”並非等閑之輩！打定主意后，侯君集便在齊州秦府外潛伏下來尋找機會。恰好秦用等人押送車輛返回，他便施展因天賦異稟而青出於藍的輕功，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玉佛盜去。豈知這秦瓊不但心思靈活猜到他尚未離去，耳目亦是靈敏之極，竟能察覺他的蹤跡並逼他顯形。侯君集索性借題發揮，有心一試秦瓊武藝，卻終被秦瓊折服。

奉上書信后，侯君集又將這些經過交代一遍，笑嘻嘻地向秦瓊打躬作揖，賠禮道：“秦大哥，只怪小弟頑皮無知，觸犯兄長，便請兄長任意發落！”

秦瓊卻故意板起臉道：“既如此，那愚兄便不客氣了，少時定要多灌賢弟你幾碗老酒以泄心頭之恨！”

兩人相視，齊聲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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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兄弟來向你討令，今次非平了桃花山的周老刀不可！”秦瓊正設宴為侯君集接風，卻聽見程咬金一面走進一面如雷般咆哮着。

秦瓊眉頭微皺：“周老刀一向與我們兄弟相安無事，咬金你去惹他幹什麼？”

“大哥，那姓周的……”程咬金為人粗中有細，一腳踏進門內，因見有一個不相識的人在場，立時住口不言。

秦瓊洒然一笑道：“這位是侯君集侯兄弟是自家人，有什麼話咬金你直說便是。”

程、侯二人抱拳見禮，禮畢，大家落座，程咬金憤然道：“大哥前次與單員外結盟后，我們沿海鹽場出產的鹽貨已開始向山西一帶銷售。運貨時，那桃花山卻是必經之地，本來我們已按照江湖規矩給姓周的送了一份人情。豈知那周老刀得寸進尺，竟提出要我們每年交上三千兩銀子作為買路錢，否則，就要我們的鹽貨另尋途徑運送，簡直不知死活！大哥，你給我一百個兄弟，我今夜就動身去桃花山找姓周的說話。若他冥頑不靈，乾脆做掉他了事！”

“此事倒有些蹊蹺了，那周老刀怎麼突然有膽子來與我們兄弟為難？”秦瓊疑惑地道。

程咬金撇嘴道：“有什麼蹊蹺，還不是因為他最近跟王薄那老東西搭上關係，自覺有了靠山，所以不知自己幾斤幾兩了！”

秦瓊沉吟一陣，決然道：“好罷，我們兄弟固不欺人，卻也不能任人欺辱。有‘流風盜’和‘黑虎幫’的前車之鑒，周老刀竟還敢向我秦某遞爪子。看來近幾年江湖朋友已逐漸淡忘了，我們兄弟能創下這份家業，依靠的除了人情面子，還有鐵與血的手段。我給你兩百人，再將‘天鷹小組’撥給你，咬金你盡可放手去做，此次我們就拿桃花山立威，順便警告那王薄老頭，在齊魯地界，有些人是他不能招惹的！”

“大哥放心，若周老刀不識相，我管叫他桃花山雞犬不留！”近期的與“流風盜”和“黑虎幫”兩次大仗都未能出手，程咬金心中鬱悶已久，聽說大哥將此次的事情全權交付自己處理，他心理卻如飲了幾斤老酒般酣暢。

“程大哥且慢！”侯君集起身攔住了便要出去安排人手的程咬金，轉頭向秦瓊抱拳道，“秦大哥，小弟方到您麾下，寸功未立，心下甚是不安，因此懇求兩位哥哥便將這件功勞賞給小弟罷！”說著又向程咬金深深一揖。

秦瓊展顏一笑：“賢弟有心，愚兄自無不允。咬金，你去挑選人手，吩咐他們一切聽從侯兄弟指揮。”

“不必。”侯君集擺手，“小弟不須一兵一卒，只我一人便足。”

秦瓊一呆，隨即醒悟道：“愚兄差點忘記以賢弟高來高去的手段，人多反而是累贅。如此愚兄便在此靜候賢弟佳音！”

“請兩位哥哥稍候，小弟去了！”侯君集打個招呼，飛身出門而去，轉眼已杳然無蹤。

秦瓊拉了程咬金喝酒，一臉鬱悶的程咬金賭氣似的將一大碗烈酒灌下喉嚨后問道：“大哥，我們不是就這樣等着他回來吧，要知桃花山距此可有二百來里路程呢？”

秦瓊眼望門外，對侯君集滿懷信心：“所謂‘並敵一向,千里殺將’，這正是侯兄弟的拿手本事，你只管靜候佳音便是！”

紅日漸漸偏移，終於落入西山之後，看看已到掌燈時分。秦瓊仍是氣定神閑，程咬金卻耐不住性子在屋內轉來轉去。便在此時，燈影倏地一晃，滿面風塵之色的侯君集已站在當堂，他將手邊一個圓滾滾的包袱就地一擲，骨碌碌滾出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他向著秦、程一抱拳，滿不在乎地道：“兩位哥哥，小弟幸不辱命，現已取得周老刀人頭在此！”

［注］

本書侯君集取材自傳統說唱和戲劇中，靈巧多智、手段高超的“小白猿”，其性格、事迹均與那位唐朝名將、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的人物原型大相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