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慧悟大師
只一會兒功夫,寶珍就原路回來,說是三姑娘惦記着抄經,就不過來了。
穆鳶聽着,眼底閃過一抹異樣,點了點頭。
魏氏此時卻是轉過頭來道:“這姑娘家求的是個姻緣,江氏的忌日快到了,你三姐姐該是不好過來。”
魏氏的話雖然聽着有幾分刺耳,到底讓穆鳶明白過來,穆鳶點了點頭。
等輪到她們時,穆瑛和穆鳶跪下求了簽,又記住了靈簽上的籤詩,才將靈簽交到小沙彌手中,叫他送進去。
女眷眾多,外頭有招待香客用的水果點心,可古人規矩頗嚴,自不會在這大殿前吃喝,失了敬意。
穆鳶閑來無聊,就打量起四周的景緻來,突然殿門吱呀一聲,方才的小沙彌從殿內走了出來,手裏拿着一支靈簽。
穆鳶眼看着那小沙彌走到自己跟前,出聲道:“施主的籤詩可是這個。”
那小沙彌說著,將手中的一張寫着字的紙張遞到穆鳶面前,穆鳶伸手接過,打開一看,上頭寫着“你往事已沉,我只言自今。”正是她方才搖出來的籤詩。
眾人的目光灼灼,全都落到穆鳶的身上,有詫異,有羨慕,瞧着這小沙彌的舉動,在場的香客全都明白過來,慧悟大師口中的有緣人,便是這小姑娘了。
穆鳶亦是詫異,心中咯噔一下,卻是朝站在那裏的魏氏看去。
實際上,她過來只是湊個熱鬧,萬萬沒有想和慧悟大師見面的意思。
若那大師真真是佛法高深,她的秘密不是全都被看穿了?
穆鳶不自覺咽了咽口水,心裏有些緊張起來。
魏氏上前一步,拉着穆鳶的手,溫聲道:“快進去吧,能見得慧悟大師一面,可是天大的福氣。”
“鳶丫頭......”魏氏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剛想開口,就被站在那裏的穆瑛拉了拉袖子。
魏氏也知道不好說這些,太過難為人,只低聲道:“進去吧。”
穆鳶心中明白,低聲問道:“大伯母可帶着大姐姐的生辰八字。”
魏氏猛地抬起頭來,眼圈一紅,抓着穆鳶的手,不着痕迹將一張紙放到穆鳶手中,聲音中帶着掩飾不住的哽咽和感激。
“是大伯母想岔了,一時糊塗......”
穆鳶搖了搖頭,沒叫她說下去,看了站在那裏的穆瑛一眼,才跟着那小沙彌走進了禪室中,身後傳來眾人的竊竊私語。
“這是哪家的姑娘,這麼有福氣,能得慧悟大師親見。”
“瞧這通身的氣派,定是出自公門侯府。”
“我知道,好像是忠靖侯府三房的五姑娘,平日裏不大出來。”
穆鳶有些緊張,還有些不安,跟着那小沙彌走了進去,殿內的空氣中充斥着濃重的檀香味。
可此時,穆鳶也顧不得什麼刺鼻不刺鼻了。
她的視線落在站在那裏身披袈裟的慧悟大師身上,心撲通撲通跳得格外的厲害。
這大師雖然面目和善,可那雙慈善的眸子,卻似乎能看到穆鳶骨子裏,將她的來歷全都看穿了。
穆鳶像個木頭人似的過去見禮,怕看出什麼,又想若是能看出來,興許有法子能回去呢。
一時間,忐忑中又多了幾分期待。
“小施主不必多禮。”
慧悟大師指了指地上擺着的蒲團,示意穆鳶坐下來。
穆鳶才剛坐下來,慧悟大師的聲音就傳入耳中。
“施主之往事,該全忘卻之。不是可以回味者。古人示之曰。昨日死。今日生。昨日之事全去之後。今日起。得以新之決定行之。已往不追。今日者再以新之決定作之。必有大成之時。”
慧悟大師的話音剛落,穆鳶心中一緊,頓時臉色都變了。
她沒有想到,慧悟大師竟真能看出她的不同。
“大師既知道......”穆鳶才想問一句,如何能回去,話剛開口,就聽慧悟大師道:“老衲平生只看命,從未給人改過命,施主來到此間,乃是天意,何必強求。”
“再者施主既有塵緣,回去亦是失去,和當日有何不同,小施主聰慧通透,定能領悟老衲的意思。”
穆鳶明白過來慧悟大師話中的意思,心結稍解,便低聲道:“多謝大師點醒。”
“小施主靈性過人,生性純善,又有此番境遇,實乃與我佛門有緣。”慧悟大師說著,就褪下手中的禪珠,對着穆鳶道:“這紫檀佛珠跟了老衲四十多年,最能安魂,今日就送於小施主。”
穆鳶詫異,見着慧悟大師深邃的目光,謝過之後才雙手接了過來。
而後,遲疑了一下,將穆瑛的事情說了出來,若是可能,求方丈大師給穆瑛批命,求得一線生機。
慧悟大師看着她,只念了一聲痴兒,而後才接過穆鳶遞到面前的生辰八字,提筆寫下一句話來。
穆鳶接過去,只見上頭寫着“或一年,或兩年、或三四年。”
穆鳶不解,卻也看出慧悟大師不欲多說,謝過之後,才從禪房裏退了出來。
她一出來,眾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她的身上,魏氏更是搶先一步走上前來,又覺着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才對着穆鳶道:“你三姐姐怕是等急了,咱們回去說。”
穆鳶點了點頭,才隨着魏氏一路回了廂房。
之後,將穆瑛的生辰八字遞給了魏氏。
魏氏打開一看,上頭批着:“或一年,或兩年,或三四年。”幾個字。來回念了幾次,竟是落下淚來。
“大伯母。”穆鳶忍不住道。
她今日幫着穆瑛不過想着順手試上一試,若是能成,也算解了大姐姐的心結。她知道,出了那平陽侯世子的事情,大姐姐心氣鬱結,若不能開解,身子總歸是受不住的。
這一趟出來,魏氏雖叫人有些生氣,可她是她,穆瑛是穆瑛,念着姐妹之情,穆鳶還是沒法做到不理不顧的。
只可惜,慧悟大師雖接了生辰八字,卻沒有明言大姐姐的姻緣何時能成。
這話中,許是姻緣未熟,強求不可,且待機緣的意思。
看着魏氏的神情,穆鳶知道慧悟大師這話,多少也安了她的心。
穆鳶知道魏氏有話和大姐姐說,就起身告辭,從屋子裏退了出來。
等回了住處,才將今日的事情說給了穆瀾聽。
穆瀾聽說慧悟大師將用了多年的紫檀佛珠送給了她,詫異的同時,也替她高興起來。
“都說妹妹有福氣,果真如此,旁人見慧悟大師一面都難,妹妹卻能得了大師送的佛珠。”
穆鳶將那佛珠拿出來,穆瀾覺着稀奇,竟也拿在手中看了許久,才對着坐在那裏的穆鳶道:“這樣的東西,妹妹該好生收着,千萬別弄丟了,惹得佛祖怪罪。”
古人對於這種東西,總是比穆鳶更敬重心誠幾分的。
寶珍在一旁替自家姑娘高興,聽了這話,連連點頭,琢磨着這佛珠放哪裏才好,該用一個檀木盒子,才配得上慧悟大師戴了多年的佛珠。
寶珍忙活着,竟將此次出來裝穆鳶首飾的檀木盒子空了出來,又鋪了一層錦緞,才小心翼翼將那紫檀佛珠放了進去。
穆鳶看着她的動作,當真覺着啼笑皆非。
不過,這佛珠乃是慧悟大師的一份心意,她自是要好好收起來。
因為這個插曲,穆鳶的心情好了幾分,原先的心結也解了開來,所以一整日都格外的有興緻。
晚間又抄了一卷佛經,才叫寶珍伺候着睡下來。
寶珍也一改丟了玉佩的遺憾,臉上露出笑意來。
第二天一大早,穆瀾和隨行的丫鬟碧雲拿了銀子到了前殿給已故的江氏點了盞長明燈,又將抄寫的佛經拿去燒了,回來的時候,眼睛紅紅的,穆鳶自是知道她哭過了。
魏氏今日也很有做長輩的樣子,知道穆瀾去前殿燒經,給江氏點長明燈,過來好生寬慰了她一番。
等用過午飯,才吩咐丫鬟婆子收拾行李,準備回府。
寶珍和碧雲各自伺候着自家姑娘穿上披風,眾人才一路從山上下來。
穆鳶跟着穆瀾上了馬車,一路朝京城裏駛去。
等到晚間,馬車才到了忠靖侯府的紅漆大門前。
“大太太,三姑娘、四姑娘。”看門的婆子見着幾人回來,忙上前行禮,又吩咐了人去傳話,說是大太太她們從寺廟裏回來了。
坐了一路的馬車,穆鳶腦袋昏昏的,剛落地,腳下也有些輕,和大伯母魏氏拜別後,才一路回了景宜院。
謝氏早就得了丫鬟回稟,這會兒正在屋裏等着,聽着腳步聲,忙朝門口看來。
見着穆鳶,臉上難掩關切:“可算是回府了,路上可還順當。”
說著,又轉過頭來問了穆瀾幾句。
知道她們舟車勞頓,就沒繼續多問,叫兒二人各自回房,叫丫鬟伺候着梳洗換衣,之後再去慈暉堂給老太太請安。
穆鳶才換好衣裳,就聽着外頭一陣腳步聲,抬頭一看,卻是娘親謝氏親自過來了。
謝氏拉着穆鳶的手將她從上到下好生看了一遍,半天才說道:“瘦了,定是路上折騰,累壞了。”
穆鳶一愣,心中卻覺着好生酸澀,這樣好的娘親,早就是她的家人了。
慧悟大師說的對,回去亦是失去,和當日沒有不同。
謝氏見着她眼圈紅紅的,只出聲打趣道:“怎麼,可是這幾日想娘親了。”
聽着這話,穆鳶拉着謝氏的衣袖撒嬌道:“想,日日都想,想的女兒都睡不着了。”哄的謝氏呵呵直笑。
“好了,別賴在娘親這裏了,快和瀾丫頭一起去給老太太請安吧。”說著又吩咐一旁的丫鬟道:“你去問問,三姑娘收拾好了沒。”
穆鳶和穆瑾一路去了老太太住的慈暉堂,進去的時候,大伯母和大姑娘穆瑛已經在了。
難得的,老太太見着她,竟是露出幾分少見的慈愛和喜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