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回府
穆鳶意外的是,老太太見着她,竟是露出幾分少見的慈愛和喜歡來。
她知道,多半是魏氏將慧悟大師送了她佛珠和給大姑娘看那生辰八字的事情說了出來,老太太聽了,才肯念着她的好,對她露出喜歡來。
穆鳶緩步上前,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孫女兒給祖母請安。”
“快起來吧,這幾日定是累了,坐到祖母這兒來。”見着穆鳶請安,老太太朝她招了招手,滿是慈愛道。
聽着這話,穆鳶站起身來,這才走到老太太跟前。早有小丫鬟搬了綉墩過來,穆鳶只挨着坐了半個身子。
“聽你大伯母說慧悟大師親自給你解簽,還將戴了四十多年的紫檀佛珠送了你。”一坐下來,老太太就拉着她的手道。
穆鳶甚少和老太太這樣親近,被她這樣拉着,一時間全身都有些不自在起來,聽着老太太這話,只帶着幾分局促道:“孫女兒也沒料到,慧悟大師竟會見我。如今想來,還覺着不可思議呢。”
見着她這般謙遜,並未因此得意,老太太的笑容中流露出幾分滿意,向一旁的丫鬟吩咐了一句,叫人端茶和點心上來。
“趕了一路車怕是餓了,先拿些點心墊墊,一會兒就在祖母這裏用膳。”老太太高興的說著,又朝身旁的秦嬤嬤道:“叫小廚房做幾個鳶丫頭愛吃的菜,這回,她可是咱們忠靖侯府的功臣。”
聽老太太這麼說,穆鳶不敢領受,忙站起身來,有些不安地福了福身子,道:“孫女兒不敢。”
老太太見穆鳶這般懂事,嘴角的笑意愈發深了幾分,叫穆鳶坐下,又拉着她的手說起話來。
一時間,便是老太太平日裏最是疼愛的三姑娘穆瀾也往後靠了。
穆鳶心中覺着怪怪的,有些不大自在,只將話題引了開來,帶着幾分孺慕道:“祖母這幾日可還睡的安穩,我和三姐姐在靈岩寺給祖母抄了佛經,祖母可要看看,指點指點孫女兒。”
老太太本就篤信佛教,每日都要禮佛念經,聽了穆鳶這話,自是有了興趣。
穆鳶使了個眼色,從寶珍手中拿過抄好的經書,呈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接過去,打開一看,嘴角露出笑意來,對着眾人道:“我倒是不知,鳶丫頭的字竟也這樣好。”
老太太這麼一說,屋子裏的人自然跟着奉承起來。
魏氏才得了穆鳶恩惠,這會兒誇起穆鳶來更是多了幾分真心。
“鳶丫頭的字起先是三弟手把手教的,自然比旁人要好些。如今府里請了女先生,學了那衛夫人的簪花小楷,寫起字來更是好看。我倒覺着,姑娘家寫簪花小楷,比別的要合適。”
老太太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坐在那裏的穆鳶,笑着道:“鳶丫頭的字寫的這般好,往後也可到我這裏抄抄佛經。”
這話才剛出口,屋子裏的人全都明白過來,老太太這是要抬舉五姑娘了。
往日老太太不待見五姑娘,自然也不會時常叫五姑娘過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五姑娘自己不孝順。如今老太太發了話,便是要給五姑娘這個機會,免得外人知曉了說道,壞了五姑娘的名聲。
穆鳶恭聲應下,心裏卻是暗暗叫苦,這抄寫佛經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再者她和老太太本就不大親近,中間又夾着三姐姐,難免叫人糾結。
更何況,她平日裏本就懶怠,最喜那閑適舒坦的日子,如今應了這差事,往後可不能清閑了。
這時,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有婆子進來,回稟說是晚膳做好了,可要這會兒擺上。
老太太知道眾人也餓了,便點了點頭。
很快,就有丫鬟婆子魚貫而入,手裏提着八角紅木食盒進來,打開食盒,擺了滿滿一桌子的飯菜。
侯府的吃食本就精細,老太太身為長輩,用度更是忠靖侯府頭一份兒。
水晶蝦、拌萵筍、蒓菜羹、雲片火腿、玫瑰豆腐、酒釀清蒸鴨子、雞髓筍、油榨鵪鶉、烤鹿肉、板栗燒野雞、茄鯗、玫瑰鹵子、螃蟹小餃兒、木樨香露、糟鵝掌鴨信、糖蒸酥酪、藕絲荷粉、素燴三鮮丸、清湯龍鬚菜、豬肉絲炒菠菜、什錦蜜湯,外加幾碗顆粒晶瑩的白米飯。
飯菜香氣撲鼻,穆鳶聞着,就愈發覺着餓了,眼睛直愣愣看着桌上的飯菜。
老太太瞧着,便忍不住笑了,動手夾了一塊兒玫瑰豆腐放到穆鳶面前的碟子裏,滿是慈愛道:“快吃吧,瞧你餓的眼睛都發亮了。”
老太太這麼一說,屋子裏伺候的丫鬟婆子也全都笑出聲來。
穆鳶謝過,拿起筷子將那玫瑰豆腐夾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
要不怎麼說老太太平日裏不大親近她這個孫女兒呢,這玫瑰豆腐,穆鳶從來都不喜歡。
不過因着長輩在,穆鳶自不好不吃,只幾口將那塊玫瑰豆腐吃了下去,才又動起了別的菜來。
因着餓得厲害,這一頓飯穆鳶吃了整整一碗白米飯。
等到放下筷子的時候,肚子都變得鼓鼓的,好在她雖然吃的多,可動作也是格外的優雅,並非狼吞虎咽,不過是比旁人吃的快些。
穆鳶看了一眼坐在身邊的三姐姐,見她只吃了小半碗飯,就知道她是因着坐了馬車,身子有些不大舒服。
這時候,有幾個丫鬟端着熱水進來,伺候着眾人凈手,而後,又用清水漱口,才又端上消食的熱茶上來。
老太太平日裏除了念經,還有一個愛好,就是品茶,所以府里人人都知道,慈暉堂的茶是最好的,有好些茶,是宮裏頭毓妃娘娘賞下的。
穆鳶端起茶盞,聞着味道就知道是在穆瀾那裏喝過的太平猴魁。
一邊喝着茶,一邊陪着老太太說了些閑話,老太太才說是天色黑了,叫她們回去休息,別叫母親等急了。
穆鳶和穆瀾起身告辭,才從老太太屋裏退出來,出了慈暉堂,一路朝景宜院去了。
見着二人離開,老太太叫大姑娘去了廂房,才細問了魏氏靈岩寺的事情,自然也提起了慧悟大師給大姑娘題的字。
魏氏將穆瑛的生辰八字給了老太太,老太太見着上頭的字,微微皺了皺眉,卻是很快舒展開來。
“大師的意思,怕是瑛丫頭的姻緣還未動,左右她今年才十六,也還能再等兩年。”
魏氏聽着,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想了想,便將自己琢磨了許久的事情說了出來。
“媳婦覺着,不如叫瑛姐兒嫁到慶陽伯府,有她姨母照看,總不會受了委屈。”
慶陽伯府的當家主母,便是魏氏嫡親的妹子,閨名魏湘。
原先在家中的時候,二人也是極好的,這些年,更是時有往來。
老太太聽了,面色微動,思忖了片刻,卻是說道:“這事你可提過?”
魏氏搖了搖頭:“媳婦總要先討了母親示下,才好和那邊兒說。”
聽魏氏這麼說,老太太才點了點頭。
“這倒也是個法子,只是因着那平陽侯公子的事情,那邊兒未必肯結這門親事。若是礙着情分勉強結了親,瑛丫頭過去日子怕也艱難,總要那邊府里真心覺着好才行。”
魏氏聽了,點了點頭,想了想才又說道:“上回母親說起娘娘傳話,叫府里幾位姑娘進宮的事情。”
魏氏說了半句,沒好意思往下再說,可意思卻是最明白不過的。
她是想叫穆瑛進宮求一求毓妃的恩典,興許娘娘念着她是府里的姑娘,能給她尋一門好親事呢。
都說娘娘是皇后這邊的人,瑛丫頭若是能得了皇後娘娘喜歡,哪裏還得不到一門好親事。
世人的嘴雖是厲害,可這天下的人,哪裏有不為著利益的。
忠靖候府出了一個妃位,不說門楣有多高,若是老太太肯替瑛姐兒籌謀,瑛姐兒未嘗入不了那皇子府邸。
聽說,皇後娘娘嫡出的四皇子溫潤如玉,頗有當今聖上年輕時候的樣子,只是不知為何,如今還未迎妃。
聽着魏氏這話,老太太哪裏不明白她話中的深意,當下就沉下臉來。
“你也真敢想,要我說瑛丫頭有個人家要就是她的造化了。”
背上克夫的名聲,便是生來命硬,便是有慧悟大師批字,也改變不了什麼。
再說,慧悟大師那話中,意思是姻緣未動,可沒說瑛丫頭不是克夫的命。
老太太想着,臉上愈發的露出惱怒來。
“你記着,不可再提起此事,我只當沒聽見這句話,傳出去叫人覺着咱們府里張狂。”
魏氏見着老太太動怒,就已經站起身來,如今聽着老太太這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只恭敬地應了下來。
“好了,我也乏了,你和瑛丫頭回去吧。”
“是,媳婦告退。”
魏氏福了福身子,這才從屋裏退了出來。
方才老太太和她說話,就將穆瑛支了開來,叫她去旁邊的廂房獃著。
見着魏氏離開,老太太這才罵道:“糊塗東西,瑛丫頭那樣的,也能妄想當了四皇子妃。”
四皇子是皇后嫡出,幾個皇子裏最是他出眾,若是不出意外,往後可是當太子的。
魏氏,也真敢想。如今的四皇子妃,那可是日後的皇後娘娘。
老太太這一生氣,屋子裏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低下頭來,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老太太遷怒到她們這些下人的身上。
方才,大太太的話她們也聽到了,怪不得老太太生氣,有了平陽侯公子郭潘的事情,大姑娘是無論如何都嫁不到皇家的。
秦嬤嬤使了個眼色,叫屋子裏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退了出去,才上前寬慰道:“老太太也別生氣,大太太只大姑娘一個親生的,自然是覺着大姑娘千好萬好。”
老太太聽着這話,臉色緩和了幾分,嘴裏卻是說道:“她肚子不爭氣,這些年只得了瑛丫頭一個,是咱們穆家寬厚,才沒將她休了,還叫她掌管府中中饋。不然,換了別家,她哪裏有這樣的體面。”
“也是老太太寬厚,將貼身的丫鬟給了大老爺,叫蔣姨娘生了大少爺,才給大房留了一脈。”
秦嬤嬤伺候了老太太多年,這番話說下來,老太太的臉色已經沒方才那麼難看了。
“我是怕瑛丫頭帶着晦氣,對娘娘和九皇子不好。”老太太轉過頭來,對着秦嬤嬤道:“你也知道,前幾日娘娘傳話出來,叫府里幾位姑娘進宮拜見。可偏偏,九皇子在這個當口染了風寒,還好是有太醫在,才沒出大事。不然,娘娘在宮裏的日子可就艱難了。”
“所以我琢磨着,興許是瑛丫頭命硬,那日魏氏提出來要求見慧悟大師,我才允了她和瑛丫頭去。想着瑛丫頭離京城遠些,對娘娘和九皇子都好。”
即便是秦嬤嬤跟着老太太多年,如今聽着這話,也不免覺着詫異。
怪不得老太太這幾日睡的不大安穩,原來是琢磨着這事。
秦嬤嬤詫異了一下,轉念一想,也不覺着奇怪。
當年娘娘在府里的時候,可是最得老太太的疼愛,更別說,如今娘娘生了九皇子,光耀門楣。娘娘和九皇子的康健,可不是最要緊的。
所以,大姑娘便是委屈些,也只能是委屈了。
想着這些,秦嬤嬤開口道:“奴才也覺着,這回進宮給娘娘請安,大姑娘跟着不大合適。”
老太太想了想,道:“那就叫瀾丫頭和鳶丫頭去,鳶丫頭得了慧悟大師送的紫檀佛珠,叫她帶了去,也能給娘娘和九皇子沾沾佛氣。”
見着老太太這般替宮裏頭的娘娘着想,秦嬤嬤即便心中有什麼想法,此時也不敢說出來。
只應了一聲,然後服侍着老太太洗漱,卸下了頭上的首飾,才扶着老太太躺了下來。
......
這邊,穆鳶回了景宜院,才和娘親說起了慧悟大師的事情來。
謝氏聽了,心中自是高興,拿着那佛珠好生看了幾遍,穆鳶見着她實在喜歡,就說若是喜歡,就叫她收着,左右她還小平日裏也不念經,不會時常把玩。
謝氏聽了,臉上帶着笑,卻是輕輕搖了搖頭:“慧悟大師既是給了你,定是和你有緣,你自己收着就好。”
正說著,就聽到外頭一陣腳步聲,有丫鬟進來回稟:“太太,老爺回來了。”
穆鳶聽了,忙站起身來,隨着謝氏迎到了門口。
穆柏言從外頭進來,見着穆鳶滿是笑意看着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笑道:“鳶兒可想爹爹了?”
穆鳶點了點頭,微微福了福身子,就撲到穆柏言懷中。
穆柏言身着一身寶藍底菖菖蒲紋杭綢直裰,雖是年近四十,可臉上的俊朗一絲都未減少,更因着在翰林院當值,周身都有着一股書卷氣,穆鳶很是喜歡親近他。
“想,爹爹可想鳶兒?”
聽着自家閨女的話,穆柏言呵呵笑了幾聲,點了點頭,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穆鳶卻是從他懷中出來,撇了撇嘴,佯裝不高興道:“都要長不高了。”
穆柏言聽了,臉上的笑意愈發深了幾分,索性伸手將穆鳶抱起來,走到了桌前。
“老爺,鳶兒今年都十二歲了,叫人見了笑話。”謝氏高興穆柏言喜歡女兒,可嘴上還是忍不住勸道。
穆柏言聽了謝氏的話后,只對着穆鳶道:“爹爹喜歡抱鳶兒,鳶兒也喜歡爹爹抱你是不?”
穆鳶笑嘻嘻點了點頭,心虛了一下,才將自己丟了玉佩的事情說了出來,等說完后,就有些不安低下了頭。
謝氏還不知道這件事情,聽穆鳶這麼說,只念道:“好好的東西怎麼就弄丟了,定是沒聽娘親的話,四處亂跑了,幸好是沒摔着。”
穆柏言心疼這個小女兒,聽着這話只笑道:“無妨,改日再買一塊兒給她。”說著,伸出手來捏了捏穆鳶的臉頰,道:“去,給爹爹倒杯茶來。”
穆鳶得令,親自跑到桌前,倒了一盞茶,遞到自家爹爹手中。
穆鳶這才問道:“哥哥可回來了?”
謝氏聽了,臉上露出笑意來:“你外祖母派人過來傳信了,說是你哥哥明日就回來。”
穆鳶的外祖父乃是文淵閣大學士,前年因病故去,因着哥哥穆琛相極了已故的外祖父,所以外祖母愈發喜歡起這個外孫來,時不時叫去謝府住上幾日。
“你外祖母信里也提起你來,過幾日娘親帶你去看望外祖母。”
穆柏言在一旁聽着,知道是因着江氏的事情,謝氏才沒陪着過去。當下,就握住了謝氏的手:“難為你了。”
他這動作,倒是將謝氏弄的臉紅起來,只含羞瞪了他一眼,示意說女兒還在。
穆鳶將這一幕看在眼中,只說了幾句話,很是識趣退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