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母女情

67、母女情

我問醫生,有沒有什麼保守治療的方法。結果狗屁醫生噴了我一臉,怪我當家屬的不把病人當回事,要是早一兩年來,或許藥物治療還有點希望,都到現在了。還要講什麼保守治療。

最後醫生說,保守治療就兩個字,等死!

還真嚇着我了,獃獃地坐在主任醫生的辦公室,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少華住院的消息早就通知大家了,之前在一起的姐妹,紅菱、溫麗還有珠兒,紅菱回家過小日子了,我沒有打擾她。溫麗接到我的通知后,帶着爾雅來看了幾次。放下三千塊錢,再沒怎麼見人,電話問候倒是不斷,隔三差五就有一回。

爾雅長大了,滿地亂跑,成天把溫麗纏的死死的。溫麗為了爾雅,工作都辭了。這幾年溫麗手頭也不寬裕。男拿出三千塊錢已經很不容易了。

在病房裏,少華、溫麗和我倒是聊得開心,大家都裝作沒事兒似得,我還建議溫麗找個保姆帶孩子。沒想到溫麗連連擺手,說,現在BJ的保姆請不起。先不說放心不放心讓她們帶孩子,但是工資就開不起,動不動就八千一萬,我出去工作也賺不了這麼多,索性我就在家帶孩子了。余畝廣亡。

我想想也是,那幾年沒經驗,要是換了現在,我去做月嫂都不會進夜場。送別溫麗的時候,她悄悄問了問少華的病情,我大概說了說。溫麗聽得揪心,眼淚吧嗒吧嗒的。

珠兒來了一次。少華正好在睡覺,沒見上面。珠兒在病房坐了沒五分鐘就走了,我明白她是迴避少華以及之前的這些姐妹圈子。

要不是我叫她,再加上少華的確病重,我估計她都不會露面。珠兒問我具體的病情如何,我說主治醫生判斷,需要冠狀動脈搭橋。而且估計要兩根。

珠兒問大概需要多少錢。

我剛好之前問過醫生,因為要和少華商量治療的方案,所以問了問醫生,我們心裏也好有個底。

我說,醫生說住院手術費用估計要十四五萬左右,後期恢復藥物治療,少說得五六萬。

珠兒問錢夠不夠。

我搖搖頭說,錢不夠。

珠兒知道少華被老楊包養的事兒,很奇怪地問,少華跟了老楊快一年了,二十萬都拿不到?

我估計老楊沒少給少華錢,但是都被她揮霍了,現在她的化妝品和衣服就能看出來,那幾個包包也價值不菲。

珠兒問起來,我只好如實相告,說,現在少華花錢手很大,大手大腳,化妝品、衣服、包包全是名牌!手裏沒幾個錢。

珠兒聽得很憤怒,說,她到底怎麼想的?就想這麼一直賣下去?是不是被男人操傻了?她以為自己是老楊的老婆啊,永遠有錢花?

之前我們不止一次地聊過自己的心事,那時候珠兒和王志東還沒有來往,我們幾個之間什麼都聊,聊得很透徹,相互的家底都知道。

現在提起這茬,我告訴珠兒,少華的底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之前催促過她好幾次,讓她儘早檢查治療,自己不當回事兒。我看她啊,哀莫大於心死,自己就沒存着活下去的心。

珠兒聽得連連搖頭,可是眼淚也在眼眶裏打轉,看着熟睡的少華,上前輕輕撫摸着她的臉龐,終於一滴眼淚落了下來。

我送珠兒離開,在走廊里,她仰天長嘆,說,小靜,可苦了你了,一個人忙前忙后伺候着。這幾年過來,我就覺得交了你這個姐妹,特別值!

我說,這都沒什麼,大家親同手足,都是無依無靠,應該的。

珠兒聽得連連嘆氣,從包包里拿出三萬塊錢遞給我,說:“我出一點兒吧,多了我也不願意出。少華和你不一樣,她吃爛泥扶不上牆,自己往火坑裏跳,我都不願意幫她。她要是度過這個坎兒,算她命大,要是過不去,就自生自滅吧。”

臨走之前,珠兒猶豫再三,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忍了好幾次,終於說,我以後不會再見少華了,錢你給她治病吧。有需要幫忙的,我可以鼎力支持,但是我不會再見她了,我沒有這種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的姐妹。

最後,珠兒叮囑我說,小靜,不能你一個忙前忙后地跑,少華的病是要命的病,萬一……萬一有個好歹,你根本說不清。現在雖然說,少華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可視化她父母的嘴臉,我們都沒見過。萬一要是人沒了,一直都是你照料的,人家全家出來問你要人,訛錢,到時候看你怎麼收拾。

我被珠兒一席話說的雞皮疙瘩全身都是,珠兒不愧是老江湖,這些我根本想不到的細節,她都能考慮的很周到。我想想真的后怕,萬一出了什麼事,我還真沒辦法交待,這可是人命啊!

回到病房,正好少華醒了,我把珠兒的錢轉交給她,但是沒說珠兒從此不見她的話。少華躺在病床上,眼淚嘩嘩地流,但還是嘴硬說自己不要再活了,讓我把錢還給珠兒。

我也不敢罵她,怕她情緒激動影響病情。等她稍微休息一會兒,我才說,少華,咱們做手術吧,這病必須做手術,不然沒辦法。

少華還說自己死了乾淨。竟然賭氣說,讓我選個風水寶地,把她埋了,來世投胎到好人家。

我有些生氣了,執意說,必須做手術,不然我就不管她了。

少華見我生氣了,才正經些,悠悠地說,我也在同病房的病人跟前打聽過,哪兒有那麼容易的手術啊。住院、吃藥、手術、術后恢復,至少得二三十萬,手術之後定期檢查,配合治療也不是個小數。而且就算做了手術,我一兩年之內肯定無法賺錢了,開銷至少得十萬塊錢。雜七雜八加到一起,要四五十萬,我TM哪兒來那麼多錢?

少華算了筆賬,雖然遠遠超出我的預算,可是她考慮的更周到,手術后的康復的生活費用都算到了裏面,而且她算的手術以及治療費用和我估算的差不多,我覺得她計算的還是靠譜的。

少華嘆着氣說,所以啊,小靜,還是死路一條。再說了,老楊那個狗東西,平時在老娘身上使勁兒挺厲害,在床上給老娘打鑽跟報仇似得,現在我年老色衰,也有病了,狗娘養的,人都找不見了。

少華雖然說的很消極,可是她自己算了治療的所有開支,我分析她還是想治療,有求生的慾望的。之所以表現的玩世不恭,或許是因為費用的原因。少華之前因為紅紅的事兒,給我借過兩萬塊錢,我一直欠她的人情,正好我卡上還有幾萬塊,是王志東平時給我的錢。

我說,我手上還有點兒錢,全都拿來你看病。

少華苦笑着看着我,可眼神中還是很有情,她滿含深情地說,謝謝你小靜,我很感動,但是我不要你的錢,你賺錢也不容易。我知道這手術有危險,萬一我就交待了,你的錢誰來還?就算我好了,我何年何月才能還清你的錢。所以啊,珠兒的錢,還有前幾天溫麗拿來的錢,你都替我還給人家。至於你的錢,我就更不能要了。

我相信少華說的是真的,她就這性格,雖然自暴自棄,但是姐妹們中最為仗義的一個。

我沖她發火兒說,不許你瞎說,咱們誰跟誰,你在這麼說,我就走了,看你是死是活。

少華見我說的認真,也就默不作聲了。過了半響,才說,我手上也有幾萬,再加珠兒的三萬,還有你的,也差的好遠。

可事實就是這樣,的確還差不少錢。我們身邊最有錢的就是珠兒,可她剛剛表明了態度,估計也就這三萬了。

到底怎麼辦?少華的病情不能延誤,必須儘快做出決定,可是籌錢,尤其這筆錢對我們來說是天文數字,我和少華根本沒有辦法。

主治醫生暗示了我好幾次,再不能拖了,要趕緊做手術,不然像這樣住院,每天的費用也不低,但是治不了病,只能維持,純粹就是浪費錢。

我覺得人家說的有道理,但是我的確是一籌莫展。再想想珠兒的警告,我真的有點兒害怕,萬一少華有個好歹,我怎麼交待?

晚上給少華手機充電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了曾經看過她媽媽給她發的短訊,而且我知道少華的手機里存有她媽媽的電話。而且之前她媽媽就在BJ,一直試圖聯繫和尋找少華,那麼我現在特殊情況,完全可以自己做主把少華的母親叫過來,先不說能不能一起籌到錢,至少有個少華的至親在這裏擔當,我也輕鬆一些。

趁着少華熟睡,我偷偷拿出少華的手機,在通訊錄里翻到了兩個人。一個標記姓名MM,另一個標記姓名媽媽。再細一看,一個號碼的號段是少華老家的,另一個號碼的號段正好是BJ的。

我猶豫再三,看看少華髮黃的臉,終於鼓起勇氣把電話打過去了。

本來深更半夜,我也沒抱希望打通。但是電話響了三聲就接通了,我還沒說話,電話那頭就呼喊着:“孩子!你終於肯打電話給我了。”

聲音很蒼老,但聽得出來很激動,很興奮,口音中略帶着一絲鄉音。應該就是少華家鄉方言的味道。

我先做了自我介紹,然後大概把情況說了一下。

少華的母親很警惕,應該是有一定社會閱歷的女人,她開始怕是騙子,對我詢問了很多情況,包括少華的姓名和體貌特徵。其實她多年未見少華,對少華的了解極其有限,但是當我說道少華背部有一塊兒小胎記的時候,少華的母親終於相信了。

我告訴她醫院的地址,她只說了三個字:“馬上到!”

已經很晚了,地鐵早就停了。過了一個多小時,少華的電話再次響起,正是她母親的號碼。

她說,她到醫院一樓了。

我說了住院部的樓號和床號,大約過了十來分鐘,一個中年婦女匆匆從走廊走來。我看她情緒很激動,雙腿都在打顫,嘴裏還在嘀咕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的五官和少華有幾分相似,我推斷她就是少華的母親。正好這時候她走到了病床前,我對她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她不要吵醒少華。

沒想到這位母親一眼看見少華在病床上熟睡的樣子,竟然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淚如泉湧,跪着給少華磕頭,我攔也攔不住。

只是她那般悲痛,也或許是很久沒有看見孩子,喜極而泣的時候,還能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哭聲吵醒了少華。

大概過了十來分鐘,她的情緒才緩和下來。我扶她起來,她盯着少華,滿眼慈祥地打量着。又過了許久,我拉她到了過道走廊。

這才詳細的把少華的情況,以及醫生的建議,還有治療的費用說了一遍。少華的母親一邊聽一邊說,時不時自言自語地說,都是我遭的罪,我害了孩子,我有罪。

時不時又問一句少華這些年過得好嗎?在做什麼?

之前少華給母親打電話的時候,我在場聽見過幾次,少華一直說自己是搞銷售的,我也就順着說,少華在做銷售。

少華的母親一邊聽一邊點頭,說都是自己的罪過,然後又雜七雜八地問了好多。

天蒙蒙亮的時候,我聽見少華在病房裏輕微叫我的聲音,我和少華的母親一起進去。

少華看見母親的一瞬間,整個人都木了,盯着母親動也不動。

少華的母親更加激動,比方才進來時還要激動,一把摟着少華的頭就哭。

少華遲疑了很久,終於哭着喊出了兩個字:“媽媽!”

少華的母親情緒很矛盾,一方面女兒終於和自己相認了,一方面女兒又重病在床。我一夜沒睡,已經困的不行了。少華的母親去醫院打了開水,打了早飯,來給少華擦臉,洗腳,喂飯,招呼我回去休息。

少華也很高興,畢竟是自己的母親。她說,小靜,這些日子可多虧你了,你快回去休息一會兒吧,我現在有媽媽了。

“我現在有媽媽了!”簡單七個字,是一個孩子應有的幸福,可是少華卻在這生死關頭,尤其是等了幾十年後才能擁有。

回去的路上,我反覆想着這幾個字,心情無比惆悵。

我回去直接躺在床上就睡了,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這些日子可真的是把我累的夠嗆,里裡外外跑,身體累,心也累。現在好了,至少多了一個人來擔當,而且是少華的母親。

我再次來到醫院的時候,少華的母親正在和主治醫師商量,並且是不是就提一句,我是孩子的母親,我是孩子的母親。

主治醫師都有些納悶,或許他沒見過這麼頻繁表明自己身份的家屬。

最後或許聊了個結果,少華的母親拉着我在樓道里,避開少華說,我要去把家鄉的房子賣了,再加上這的錢,應該可以給孩子治病了。

我一瞬間,有一種莫名的感動。少華的母親隔着玻璃窗,看着病床上的少華,說:“即便這樣,我也是欠孩子的,我這一生都虧錢孩子的!”

少華的媽媽辦事效率很高,大概過了十天左右就籌齊了錢。我問阿姨,你把房子賣了,回去住哪兒?

少華的媽媽笑着說,只要和我的女兒在一起,無家可歸也願意。再說了,有女兒的地方就是家。我就是打工,賣血,賣腎都要給孩子治病。

我聽了這話,簡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這是少華曾經對我數落的那個狠心的女人。可是歲月催人老,畢竟曾經的罪孽經不起時間的反思,總會愧疚。我只能說,親情真的很偉大,良知真的很偉大。

手術很成功。手術之後,少華的母親成天笑呵呵的,每天都雙手合十,感謝菩薩,說:“謝謝老天爺能眷顧少華,讓自己還有和女兒相聚的幸福時光。要是少華過不了這個坎兒,我自己死不足惜。”

少華也恢復的很快,或許是因為媽媽的原因,心情很好。醫生說,恢復的要比逾期好很多。

大概又住了一段時間的院,少華和母親在醫院附近租了一間一居室。少華的母親說,來複查方便。搬進去那天,少華的母親偷偷告訴我,她在附近找了兩份工作,白天八小時,晚上三個小時,還能兼顧少華,很開心。

我問她,阿姨你找了什麼工作,她笑着說,是病人的陪護工作。這些日子在醫院照顧少華久了,發現了這個門路,她很滿意。

我叮囑她照顧好自己,千萬把自己也別累垮了!

我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溫麗和珠兒。

溫麗歡呼雀躍,珠兒倒很冷靜,她沒有太多的喜悅,反而惆悵多一些,說:“總算是老天開眼,給了少華和她母親兩人一個相互贖罪的機會。”

我告訴珠兒,我的會計就快讀完了,然後我打算自己找個工作。之前給珠兒就說起過這些,她當時也很支持我。

過了沒幾天,珠兒對我說,把我的打算告訴王志東了,估計是王志東像葉茂彙報了。最後王志東說,既然我不要去他公司工作,就給我一點錢。

我說什麼也不要,可是珠兒說我傻,不要白不要。

我說,已經拿了王志東那麼多錢了,再要就不好意思了。珠兒直接在電話里罵我:“你知道什麼啊?沒有你,葉茂能給王志東那麼大的支持啊?這些錢也不是王志東的,你好好拿着。”

我說心裏還是過意不去,不好意思。

珠兒說:“你啊,就是沒見過什麼世面。按照我說的,王志東還應該反過來謝謝你才對,給你的那點兒錢就是芝麻,他拿到的是西瓜。”

我知道推辭不過,也再沒客氣。過了沒幾天,王志東給我辦的那張銀行卡上多了一筆錢,我查詢了一下,數字大的驚人。

珠兒還特意打電話沖我說,早就該給你這筆錢了,前段日子少華做手術住院,就沒給你。依照你的性子,給你錢轉手就會給少華治病,到頭來,你自己一場空。

我也不知道珠兒說的對不對,但現在的狀況,大家都還不錯,我也不必考慮太多。

爺爺走了。

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早晨,我接到電話,訂了最早的班機,就往機場趕。本來在心底,說好了不哭的,可是剛走到路口,還沒來得及叫出租車我已經泣不成聲。

我只打算默默地回去奔喪,不想驚動任何人。

溫麗帶孩子,少華自己的病都還沒好,而我平時已經麻煩珠兒太多太多了。

我在飛機上神情恍惚,腦子裏全都是爺爺和我小時候到現在的樣子,上次回家一別,沒想到竟然是訣別。

總歸還好,爺爺走之前,住上了新房子,雖然住了沒幾天,但是房子總歸是我修的。

飛機落地,包了一輛車,以最快的速度把我送到家鄉,送回那片熱土,送到爺爺身邊。當我進村的那一刻,我眺眼望去,熟悉的槐樹下,原本不起眼的破舊瓦房已經變成了矗立的小高層。雖然只有一層半(農村房子因為地勢潮,所以地基奠的很高,房頂上面也有半層儲備雜物,通風的結構。),但是再也不會因為破敗而顯眼。

喪事已經準備妥當,只等我回來奔喪。二妞早早就在門口與等我,爸爸媽媽早已準備好了孝服。

其實爺爺年事已高,而且思維混亂好幾年,大家都有心理準備,並且覺得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老人走了,按照家鄉的說法是到另一個世界去了,或許他去享清福了。

想想爺爺這麼多年在床上大小便失禁的尷尬,想想這些年爸爸媽媽晚上睡不了踏實覺,輪流伺候。我心裏稍微好受一些,沒有那麼悲痛了。

在爺爺靈堂前,上了三株香,磕了幾個頭,情緒慢慢平穩了下來。

人群中,忙忙碌碌,里裡外外招呼幫忙的,有小花、二妞,竟然還有大軍。面對他,我心裏總有一絲愧疚,可是現在卻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晚上守靈的時候,媽媽拉着我的手,說,娃啊,這些年可苦了你咧,都沒想到么,我生了個女子,還給家裏修了這麼漂亮的房子么。

爸爸也說,娃啊,你在外頭幹啥哩,辛苦不辛苦?咋就這麼能哩,賺了這麼些錢!你可把大大歡死了,我養了個女子,比男娃還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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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亂風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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