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報仇
蘇勝男的行李很簡單,只有一個拉杆兒箱,我原本想像的是蘇勝男去考察項目,一定是帶着樣品或者標書什麼的回來,然後一定是風塵僕僕的樣子,沒想到蘇勝男略顯疲憊。但是保養的還不錯,就是有些發胖。
我拉起蘇勝男的拉杆兒箱,阿姨一把拉着蘇勝男的手,老淚縱橫。蘇勝男也是眼淚嘩嘩的,滿目深情。母女倆站在出站口,誰也不說話,都拉着對方的手掉眼淚。
呆立了一會兒,我覺得不能這麼干,但是又不好打斷她們母女的團聚,只好緩緩地說:“咱們是不是先回家?”
阿姨這才回過神來。說:“對,咱們回家,勝男回家了!”
從車站到出租車排隊口的人有幾百米長,估計輪到我們打車至少得有一個小時,蘇勝男索性叫了一輛黑車。
一路上阿姨噓寒問暖,我都沒插上話,但是蘇勝男好像累了。情緒也不高,阿姨問三五句,蘇勝男回答一句。除此之外,蘇勝男一直微閉着眼睛。
到家之後,我安頓好蘇勝男,就要離開。她們母女倆一年多沒見面,肯定有很多話要說。
那個小屋子,基本容納不下三個人,我進去再加一個拉杆兒箱已經很局促了。
我看蘇勝男有很多話要對我說,我示意她先休息一下,改天再聚。
第二天蘇勝男就打電話給我,約了一家咖啡廳。
蘇勝男送了我一個項鏈,看起來應該比較貴重,我不敢收。可是推辭了好幾次,蘇勝男還是堅持,我就沒好再拒絕。蘇勝男整個的穿衣風格大變。開始走熟女風,而且檔次整個上了一個台階。
我想問蘇勝男這一年多過得怎麼樣,可是又覺得哪兒不合適,既然是蘇勝男約的我見面,那麼應該是她對我有話要說。
點酒水的時候,我要了杯檸檬汁,蘇勝男要了一杯洋酒。名字我都沒聽過,總覺得很洋氣,她說出洋酒名字的時候,很隨意,應該是習慣了那種生活。
我看她言行舉止,應該是過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那麼她所說的自己這一年多在考察生意項目,就可能是個謊話。我懷疑,蘇勝男這一年多是被人保養了。哪兒有出去考察項目,竟然把自己保養得白裏透紅的?
我一直沒說話,等着蘇勝男開口。
過了沒多久,蘇勝男果然先開口了,她擠出來一絲笑容,說:“謝謝你,這一年多照顧我的媽媽。”
我說:“別客氣啊,這有什麼客氣的?我每次去看阿姨,還要麻煩阿姨給我做飯,阿姨做的雞腸面真的很好吃。”
蘇勝男笑着說:“在我開始賺錢之前,就那樣的雞腸面我都很少能吃到。那就是我家規格最高的葷菜了。”
蘇勝男說道此處有一些哽咽,令我更加吃驚的是,蘇勝男接下來一直是吐槽模式,從開始過苦日子,再到母女兩人被人欺負,再到控訴自己的父親拋棄妻子,再到媽媽如何含辛茹苦供自己讀書,再到自己兼職陪酒。
蘇勝男就是講述了自己的前半生,從出生記事開始一直講到自己去考察項目之前。奇怪的是蘇勝男對我大倒苦水,可是對自己這一年多出去的情況卻隻字不提。
我一直在想,蘇勝男這一年多出去是為了什麼?為了賺很多錢?應該是這樣,沒錯,蘇勝男現在的出手闊綽了很多,送我的這條鏈子就值大幾千。
最後,蘇勝男說:“我要買套房子,不要太大,兩室一廳就足夠了,和媽媽一起住。我再也不要媽媽每天做那些事了,我這輩子都不要再進屠宰場!”
我知道她現在內心感慨,隱忍了很多年就是為了這一天,正好我了解周邊的房價,大概跟她說了說。蘇勝男沉默了半響,在內心盤算了一下。
那天之後,蘇勝男偶爾跟我發個短訊,詢問買房子的事情,很久都沒有再見面。
少華卻和我頻繁聯繫,總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心臟不適,好難受。我要她去檢查一下,她總是拒絕。
我去少華的住處看過一次,無意中發現了催qing葯,她說老楊喜歡這麼玩。我問她是不是不要命了,自己心臟不好,還經常用這些。
少華當時就沉默了,說,之前自己還真的不在乎,自暴自棄,總想着沒人關心自己,死了乾淨,但是知道媽媽來找自己以後,她就再沒用過那東西。但現在心臟時常難受。
我勸她去醫院做個全項的檢查,她卻十分固執,說不去。
我又勸她見見媽媽,她也很抵觸。其實我知道她心裏還是有媽媽的,我在她手機上看見過她用MM代替媽媽的字樣,如果她內心真的不接受媽媽,換個手機號碼不就行了?可是這麼多年來,少華一直沒有更換手機號碼,也是讓母親和自己有斷斷續續的聯繫。
我問她究竟為什麼這麼固執。
少華嘴還挺硬,說是恨媽媽,自己沒有一個完整的人生,都是因為爸爸媽媽的原因。
我不否認還真是這樣,但是總歸血濃於水,既然她的媽媽已經有了悔悟的表現,少華還是應該給自己的母親一個機會,何況她內心中對母親還是有些感情的。
最後少華有些後悔地說,即便我去檢查身體又怎樣?我明擺着有心臟病。
少華的確有些變化,眼底發青,嘴唇也有些發紫,這都是心臟病的表現。少華吞吞吐吐地說,自己心臟病越來越嚴重了,眼底的青色,而且好像還有斑。嘴唇也變得發紫。這些都影響了容貌。
我問少華,老楊是不是對你冷落了。
少華不願意承認,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我趕緊說,趁着你手裏還有點錢,趕快去醫院看看啊,別再揮霍了。
老楊這幾年給少華的確給了些錢,但是少華從來把錢不當錢,有一次和我去商場掃貨,一下午糟踐了兩萬多塊錢。眼睛都不眨。
少華和我的談話不歡而散,我要她拿錢去醫院看病,趁着還沒完全離開老楊,弄點兒錢治病,然後和媽媽相認。我心裏其實想着,蘇勝男和母親那麼辛苦都熬過來了,現在蘇勝男要給媽媽買房子,何況現在少華和母親呢?即便重頭再來,一切都會好起來。
可是少華執迷不悟,雖然心裏對她媽媽有感情,但是執意不和她媽媽見面。對自己的未來也沒有打算,覺得過一天算一天。我反問她,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接下來怎麼辦?少華賭氣說,死在老楊床上算了,也不讓他好過。
我覺得她是屁話,老楊分分鐘就能和她脫離關係,只是她自己覺得自己塊寶而已。
會計學習班裏有個同學是開裝潢公司的,正好蘇勝男無色好了房子,要裝修,我介紹給她見面。我們約好在一家泰餐廳見面,這個同學林林總總講了一堆,光設計圖紙出個圖就要四五萬,還說是認識我的友情價。
我覺得有點兒黑。但是蘇勝男好像有點兒猶豫,我怕她腦子一熱答應了,趕緊支走了這個同學,和蘇勝男單聊。
我問蘇勝男:“這個價格有些高了,我怕你一激動答應下來就麻煩了。”
誰知道蘇勝男懵懵懂懂地說:“這個高嗎?我沒概念。”
起初我覺得是蘇勝男這一年多,被包養,養尊處優的生活習慣了,所以沒概念。但是蘇勝男接着解釋了幾句,我心裏一下子明白了。
蘇勝男說:“我從小就在標準的貧民窟里長大,對外界很多新事物,和這些我接觸不到的消費品種,根本不知道。稍微花哨點兒的東西我就覺得而特別高大上,說白了還是沒見識。”
我細想想,也對,我之前還不是這樣,從農村來,什麼都沒見過,看見什麼都覺得新奇,都覺得有檔次,瞬間覺得自己好渺小。後來和珠兒王志東走的近了,才算長了些見識。
蘇勝男讓我出出主意,到底怎麼辦。
我問她,房子買了沒有。
蘇勝男說:“房子倒是看中一個樓盤,不過還沒簽合同,也沒付定金。”
我想了想,說:“不介意的話,你去買個二手房吧,五六年的那種小區樓盤,裝修傢具一應俱全,而且後邊生活設施比較成熟,也不用你操心。新樓盤周邊設施不完善,而且你買房手續、裝修、買傢具,這些活兒得忙死你。我看你樣子,也不懂這一行,到時候不知道讓人蒙多少錢呢。”
我的一席話,蘇勝男有警醒的感覺,一拍桌子說:“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這茬兒?還是我自己鑽牛角尖了,我一直想着要給媽媽住新房子,所以思維障礙,一直覺得只有新樓盤才算新房子。要是真的找個二手房,裝修傢具一應俱全,一星期我就能住進去。”
沒多久,蘇勝男就物色了一套二居的房子。
但問題也出來了,阿姨死活都不住進去,非要蘇勝男說清楚錢是怎麼來的。阿姨說自己窮了一輩子,但是乾乾淨淨,每一分錢都是自己賺的。蘇勝男肯定說不清楚這錢的來歷,我心裏也明白這錢是怎麼來的。
來來回回推諉了兩三天,蘇勝男沒辦法了,找我出主意。
我心知肚明,但又不好說破,不過換了我也是一時語塞,說不清個所以然。我問她:“你這錢……”
蘇勝男吞吞吐吐說了實話,但是要我發毒誓保證一輩子不告訴別人。我心想,無非就是去做了一年多二奶,別人包養的錢嘛,雖然不光彩,不過現在社會也見怪不怪了。
我便發了一個毒誓。
蘇勝男還未開口,眼淚卻已經洶湧而出!
我知道她受了委屈,一把捏住她的手說:“勝男,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蘇勝男哭着說:“我受的不止是委屈,我會遭天譴的!”
沒想到蘇勝男會這麼說,我有點兒吃驚,讓她慢慢地說,不要着急。
蘇勝男拿出錢包。
這個錢包我見過,我第一次去她家的時候她就用過這個錢包,一直帶在蘇勝男身上。蘇勝男打開錢包讓我看。
裏面嶄新的鈔票不少,沒什麼特別。我看了半天,不知道蘇勝男什麼意思。
蘇勝男見我發獃,提醒我說,還記得上次那張照片嗎?就是我爸爸那張。
我想起來了,有一張照片我見過,她說是他爸爸的,不過他爸爸早就不辭而別幾十年了,不知道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蘇勝男說,我一直在打聽我父親的消息,之前他就在BJ,我和媽媽幾十年含辛茹苦,受人欺負,遭人白眼,都是拜他所賜。我的生命里沒有父愛,只有深深的仇恨,我甚至恨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尤其恨生我的那個人!余節估弟。
蘇勝男越說越激動,繼續慷慨陳詞,他一直在做自己的老本行,我在那個圈子裏打聽過,為了打聽他的下落,我陪那個圈子的人喝酒、睡覺。後來知道他這幾年在TJ市攔了幾個大項目,沒少賺錢,但是人在BJ和TJ之前來回奔波,娶了個老婆在BJ一直待着,他自己長期在天津。
他去的那個老婆比蘇勝男的媽媽年輕十幾歲,但是現在也是四十齣頭,人老珠黃了。蘇勝男在BJ的時候就伺機接近,果然就勾勾搭搭在一起了。後來那個男人去了TJ,蘇勝男假意說見不到人,比較想念。兩人干茶烈火般好不快活,於是那個男人又把蘇勝男接到了TJ,長期保養了下來。
那個男人不知道蘇勝男的來龍去脈,也沒見過自己的女兒能長這麼大,這麼漂亮。但是幾十年來,他的樣子卻沒什麼大的變化,蘇勝男將他的面目記得一清二楚,真是化成灰都認識。
倆人在天津同居,蘇勝男想起睡在身邊的這個男人就是自己的父親,無數次從夢中驚醒。她徹夜失眠,做惡夢,但未了報復,為了心底幾十年來的仇恨,硬是咬着牙堅持了下來。那個男人的生意也越做越大,每個月給蘇勝男不菲的零花錢,再加上蘇勝男工於心計,經常討好他,這一年多,騙了不少錢。
蘇勝男懷孕之後,那個男人說自己一直沒有兒子,和現在的妻子也生了個女兒,只要蘇勝男答應生下孩子,如果是個兒子就給蘇勝男200萬。這件事正中蘇勝男的下懷,正好蘇勝男以懷孕為借口,後面幾個月沒怎麼和男子同房。
孩子生下之後,果然是個兒子,那個男人非常高興。蘇勝男假意逼他離婚,可是在那個男人眼裏,蘇勝男就是個小三兒、妓女。跟本沒想着和她結婚,蘇勝男藉機談判,要那個男人給一筆分手費,答應以後再不聯繫兒子,也不騷擾那個男人。
沒想到那個男人十分痛快,又給了蘇勝男一筆錢。
一切都在蘇勝男的算計之中,可是這幾個月來,她一直夜不能寐,整晚整晚做惡夢,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心裏十分扭曲,有一絲不舍,但更多的是負罪感。蘇勝男後悔了,後悔用這種延續罪惡的方式來報仇雪恨。
那個男人逼蘇勝男收了錢,就要離開,不許再騷擾自己和兒子。可是蘇勝男於心不忍,一天拖一天,捨不得孩子。但每次看見孩子,就想起自己那些蠅營狗苟的不堪入目的畫面。
終於蘇勝男咬牙離開了那個男人和自己的孩子,臨別之時,蘇勝男在那張照片後面寫下了自己母親的名字,並且留言:“爸爸,我是你的女兒,再見!”將照片留給了那個男人。
蘇勝男說道此處,忽然通快地大笑,好像數十年壓抑在心頭的仇恨在一瞬間發泄的淋漓盡致,但是卻又掩面痛苦,說自己的孩子是無辜的。
蘇勝男說,我想過自殺,但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媽媽。事到如今,我不知道自己是高興還是懺悔,我心裏已經扭曲了。
我早已經聽得目瞪口呆,我真的不願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這種事情發生。我問蘇勝男:“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蘇勝男苦笑了一下說:“我又何嘗不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
我回去之後,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一連做了好幾天的噩夢。蘇勝男的情緒也不太好,經常和我發短訊聊天,精神狀況恍惚。
我告訴她不要想過去了,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吧。
蘇勝男說她經常夢見那個男人自殺了,在一片火海中痛苦地呻吟。又夢見那個男人在床上捶打着自己的生zhi器,墮入了地獄。
我告訴蘇勝男,當務之急是告訴母親,自己的錢是乾淨的,然後再接媽媽去新房子住。她和母親換一個生活環境,心情也會好很多。
最終我和蘇勝男編造了善意的謊言,說蘇勝男在外地做化妝品銷售,因為是連鎖的模式所以賺錢很快。
好在阿姨不懂什麼是連鎖,再加上有我打幫腔,好不容易才說相信了。
蘇勝男新買的房子從沒有帶我去過,我不知道她現在住在哪裏。她只是告訴我,在某一個周末帶着母親離開了屠宰場,搬進了新房子,她說自己手裏還有一些積蓄,準備開一家咖啡店。
最後蘇勝男要我替她保守秘密,要開始新的生活。
兩天以後,我再次打電話給她的時候,電話已經是空號了,我知道她開始了新的生活,斬斷了過去,希望能迎來一個美好的未來!
珠兒開始真的張羅着移民,我問她為什麼有這個想法。她苦笑着說,這輩子再也不缺錢了。就像換個地方生活,清清靜靜的。
我知道珠兒對自己的過去放蕩和呂軍多少有一些陰影,這樣也好。我問她,你走了,王志東怎麼辦?
珠兒笑而不語,我擔心珠兒和王志東情變,問她:“你和王志東沒事吧?不會出了什麼狀況吧?”
珠兒見我這麼問,笑的聲音越來越大,擰着我的鼻子說我是個傻瓜。
我還是不知道這裏面有什麼門道。
珠兒最後說,我移民出去,然後王志東跟着我拿到綠卡,再把公司運作,成了VIE結構,以後方便上市圈錢。而且算是外商投資,還能那政府的補貼。
我說,這不是騙錢嗎?
珠兒笑而不語,說我傻。
最後珠兒說,現在賺大錢的,都這麼做,而且,我在外面,財產也在外面。一有風吹草動,王志東馬上就可以閃了。
我這才聽出來裏面水很深,就沒再多問。
學校的課程已經不多了,我的會計實務已經不錯了,忍不住手癢,讓同學給我找了幾個臨時的兼職的活兒,練了練手。客戶反應還不錯,有個做財務總監的朋友說,我現在一般的賬目應該沒問題了。
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珠兒,珠兒說要王志東給我安排個工作。我思考再三,還是沒有答應,總覺得一直靠人家,不是個事兒。自己腰杆子也不硬。
而且我知道,珠兒的生活層次越來越高,我要是再不奮進,早晚會成為珠兒眼裏的紅菱和少華,我自己找了一家小的會計師事務所,從最基本的開始干。雖然工資不多,但是挺有希望,好在王志東每個月還給我錢,我倒也不太拮据。
珠兒知道我的打算,笑着說在她意料之中。
我說,你這麼自信,能了解我?
珠兒說,我當時喜歡你,就是喜歡你自強自立的這股子勁兒,我早就知道你不會長久寄人籬下。這樣也好,別看我現在不工作,我也不靠他王志東吃飯,離開他我照樣活。
我就欣賞珠兒這一點,一直很自強自立,即便是經歷了呂軍那樣的事,還是能一步一步走過來,即便是自暴自棄,但最紅還是能有新的生活。
少華住院了,老楊不知所終,少華聯繫老楊,電話一直關機。實在沒轍了,找到了我。我意識到問題嚴重了,因為給我打電話的,不是少華,而是醫院。我是作為家屬,被醫院通知。
少華人還算清醒,但是時而昏迷。
醫院的主治醫生告訴我,少華的病是拖延太久了,本來就是先天的心臟病,拖了這麼久,而且有服用刺激性藥物的歷史,時常情緒波動嚴重。
我問現在有什麼辦法?
醫生告訴我,只有搭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