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痛毆
面對她這個問題,小化妝師明顯已經準備好了回答,甚至還露出了一個回想的表情:“我記得……是在下午兩點。”
“你確定?”俞非晚戲謔的盯着她的臉,“——你確定我就是在那個時候離開的?”
大概是她表情的誘導性太過明顯,小姑娘呆愣了幾秒鐘,目光不自覺的就朝鄧思雯身上瞟去——這動作極其細微,雖然只持續了幾秒,卻還是被俞非晚敏銳的捕捉到了。
“我……”只見小化妝師皺眉想了一會兒,最終遲疑着答:“我……不太確定,不過就是兩點鐘左右的時間,這個應該不會錯。”
“Okay,既然你這麼說,”俞非晚攤了一下手,着重加強了語氣:“——就是你確定你是在下午兩點鐘左右,看到我往鄧思雯的座位上繞了一下,然後捂着袖子離開了?”
“……嗯。”
俞非晚微微笑了起來,幾乎是審視般的盯着對方目光躲閃的臉:“那麼好的,你還記得我當時是什麼髮型嗎?”
小化妝師剛想說還能是什麼髮型,你不就是和現在一樣的披肩長發嗎——可話到了嘴邊又被俞非晚似笑非笑的神情嚇了回去,總覺得這個年紀輕輕的演藝圈新人的話里藏着什麼陷阱。於是她猶豫了一下:“當、當時時間太快,隔得又遠,我記得不太清。”
俞非晚不以為意的笑了笑。
“髮型記不清楚,那我穿的是什麼總有印象吧?你還看見我捂袖子的來着。”她漫不經心的敲了敲椅子扶手,問。
小姑娘簡直被她問的心裏有些發毛:“就、就是長袖啊……外頭呢子大衣,沒有問題。”
俞非晚微微一挑眉:“那就是說,你當時看到我在下午兩點鐘左右,髮型不明,穿着呢子大衣,順了鄧思雯一個手鐲出門——這沒問題吧?”
“不是順……”化妝師看起來快哭出來了,還不忘小心翼翼的糾正俞非晚的錯誤,“是、是好像拿了……”
“沒事這不重要,”俞非晚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手,輕描淡寫的道,“不過有個忠告,雖然我在劇組基本上都穿的是戲服,你沒記清楚我的外套是什麼情有可原。但妹子你以後在造謠五險別人的時候,記得先考察好當時真正的情況,不然會鬧大笑話的哦~”
小化妝師猛地抬起頭,臉色唰的一下就變了。一邊鄧思雯的助理更是眉頭一挑直接問:“俞小姐,你這是什麼意思?!”
俞非晚絲毫沒有去管周圍人的反應,慢條斯理的拿起她進劇組時手裏提着的包和紙袋,眾目睽睽之下笑眯眯的推給助理:“你剛才不讓我開包給檢查,不然估計這位小妹妹還能把話說得圓一點——因為我下午走的時候穿的根本不是呢子大衣,就是件普通的毛衣外搭而已。身上這件是我下午出去時順便買的,要是不信的話,發票現在還在我包里。”
當那件毛衣外搭被俞非晚從袋子裏掏出來的時候,實習的小化妝師全身一震,臉上的血色頃刻間褪的乾乾淨淨。
謠言不攻自破,俞非晚腳步輕快的回到座位上玩手機,正好看到謝問辰彆扭的發來一則消息——今天下午沒考察好情況,耽誤你時間了對不起。
俞非晚失笑,飛快的回了一條——沒事,要不是你的失誤,我今天估計就有大麻煩了。
*
手鐲風波很快得到了解決——最後還是鄧思雯自己在劇組附近的一個水溝里撿到了它,卻說不清到底是什麼人乾的。這回她倒沒有像之前那樣,一定要將是誰拿了她的鐲子這個問題鬧的水落石出,一件當時糟心的風波也就這麼無形無影的過去了。
小化妝師被麻政很乾脆利落的解僱,據說她當時在劇組裏污衊別人的事情傳開后,一時間竟在圈子裏找不到任何工作,畢竟誰都不想留一個可能隨時破壞團隊和諧的不安全分子在身邊。而本就在劇組裏人緣不好的鄧思雯經此一事後,更是人氣彷彿驟然下降到了冰點,幾乎可悲到了走到哪裏都有人在不遠處不屑冷哼嘲諷之的地步。
其他人都不是傻子,只消將鄧思雯前後態度的轉變和對俞非晚一直以來的敵意聯繫起來,自然而然就能推測出當日的一場風波,多半不過是所謂受害人自導自演的一場戲,只不過礙於面子不好去點破罷了。
拍戲工作就在這樣看似平靜實則各種情緒關係紛紛涌涌的日子中繼續着。和有的人情緒外露的表現相比,俞非晚卻平靜淡定的彷彿當日被污衊的人根本不是她,每天戲照拍話照說,甚至連跟鄧思雯拍對手戲時也同以前一樣認真,這種不因私廢公的正直做派,更加為她在劇組裏狠狠刷了一把稱讚和人氣。
但你真的以為小心眼如俞非晚,會對試圖污衊自己盜竊的幕後黑手這麼寬宏大量輕輕揭過嗎?
——答案很明顯就如同謝狗狗會不會拋棄護食天性一樣絕壁是NO啊!!
於是兩周后,當劇情拍攝到焦珂為了掩蓋自家家奴貪污的公家財產,妄圖盜竊國庫反被被公主焦思發現,聲色俱厲的呵斥並掌摑的一幕時,當日的受害者俞非晚終於出手報復了。
鏡頭所對中央,鄧思雯飾演的焦珂正偽裝一臉無害的樣子博取同情,口氣哀哀的道:“阿姊,小妹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鬼迷了心竅才出此下策……阿姊,你就念在骨肉親性的份上,不要告訴父皇罷?”
焦思一言不發,雙手攏在袖子裏,目光冷冷的盯着她。
彷彿是被這樣的目光看的有些膽戰心驚,焦珂臉色白了一下,還是苦着臉哀求:“阿姊求你了……我也不是真的有意,只不過……”
那一刻對面少女的眼神深處彷彿有什麼鋒利而忍耐的光一閃而過,開口時聲音有些啞:“——第幾次了?”
“……”焦珂茫然抬頭,“——啊?”
“我問你這是第幾次了?”焦思唇角勾起一抹不知是諷刺還是自嘲的凜冽弧度,配上她雍容的服飾和周身的大氣沉穩氣勢,頓時就透出一點積澱深厚卻涼薄無情的味道來:“從小到大,你每次犯了事便來找我苦苦哀求,萬一被發現后還會反咬我一口……算上這次,也是有二十來次了罷?”
鄧思雯絕對不想承認她此時當真被俞非晚的目光嚇得臉色發白了一下,但身體就是不受控制的這麼做了——只見焦思五官微微褪去了點血色,口氣卻依舊顯得軟軟可親:“阿姊你在說什麼……畢竟我們是親姐妹啊。”
“你盜用國庫的錢財,本來是如今西征將士的餉銀,”彷彿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焦思偏過頭細細看着她,口氣卻凜冽沉肅的嚇人,“——就在昨日,我大成三萬將士因無衣無糧,竟在北戎邊關凍傷餓死了一半!”
焦珂臉上浮起一絲訝異之色,但隨即眼神微微一閃,很快就被一絲嗤笑壓了下去。
“我還當是什麼事兒呢,原來不過就是一群士兵,”她湊近焦思,作出緊張神態看着她,“阿姊,你不會就為了一群平民,置你我多年的姊妹情分於不顧罷?”
最後這句話終於如火星濺到油里一般觸怒了焦思的爆點,她猛然回頭死死的盯住焦珂的眼睛,還不等對方被嚇得後退一步時電光火石間悍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似是十分順帶的輕輕一擰——
“——啊!”
極其輕微的骨節錯位聲咔擦響起,鄧思雯只覺得自己眼前一黑,鑽心般深入五臟六腑的疼痛頓時傳來,彷彿骨頭都要碎掉了一樣,頓時抑制不住的叫了一聲,臉上的血色褪的乾乾淨淨。
但很可惜,這聲類似於求救的驚呼並沒有得到麻政等人的回應——這場鏡頭中焦思的矯揉造作大呼小叫本來就是表現目標,鄧思雯過分誇張的表現在他們眼裏反而是對人物的詮釋。結果這一頓,還沒等到鄧思雯受不了,率先離開鏡頭,俞非晚就已經鬆開了抓住她的手,劈頭就朝對方的側臉狠狠一抽!
這一巴掌看似沒用太大力氣,實則打的極其刁鑽巧妙。鄧思雯瞬間被打翻在地,只覺得臉上痛的彷彿即將被燒掉。爬起身來,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演戲還是在挨打的她,看向俞非晚的眼底幾乎要冒出火來:“你——!”
“第一巴掌,打你公器私用,罔顧大局。”
俞非晚一身沉穩的宮廷曲裾,看向鄧思雯的目光涼薄到不帶一點溫度,一字一頓的話音剛剛落下,另一隻手已經閃電般再次迎面抽來,方才站起來的鄧思雯再度被打翻在地。
“——第二巴掌,打你不重將士,不惜人命!”
這一回不等鄧思雯爬起來對導演大吼一句我不幹了,俞非晚已經迅速的踏上一步,將她拽起來,再度抽了她一耳光,與此同時冷冷的盯着她的眼睛:“第三巴掌——你次次叫我阿姊,這回我教訓一下你,總是可以的罷?”
“卡——!”
這一聲后,俞非晚立刻彎腰溫柔的浮起鄧思雯,口氣滿滿都是無比虛偽的親切:“小心點呀,你沒事吧?剛才可能確實手重了一點,但為了拍戲需要,實在對不起啊。”
鄧思雯楞楞的看着剛才還甩了自己三個耳光,如今卻變臉比翻書還快的俞非晚,只覺得充滿了一腔怒火正要發泄出來,卻統統都堵在棉花里。她求救似的看了看周圍,卻發現麻政正在一臉眉飛色舞的跟旁邊副導演聊天,其他人見她看過來立刻該幹什麼幹什麼,有的甚至還交頭接耳對着她指指點點——就好像方才表演的不過是個英雄毆打反派的一台戲,而她就是那個人人喊打還自以為是的跳樑小丑。
鄧思雯瀕臨爆發的情緒瞬間就被凍住了。
那一刻巨大的酸楚感立刻從心底里竄了出來,她突然眼圈一紅,抬頭狠狠瞪了俞非晚一眼,一把揮開她捂着臉,頭也不回跑開了。
直到鄧思雯的背影看不到了,麻政才不緊不慢的結束了跟副導演的談話,慢悠悠的轉過頭來:“小俞,你剛才是可以借位的吧?”
俞非晚彷彿這時才想起來,哎呀一聲:“是的哦,剛才忘記了。”
“下回記得不要忘了,你看把小姑娘都打哭成什麼樣了。”
“好的好的,謹遵您老教誨。”
一大一小兩隻狐狸相視而笑,紛紛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意味深長的什麼東西。一場堂而皇之下黑手的報復,也就這麼輕飄飄揭過去了。
*
兩周后,耀華的晚宴如期到臨。
拍過《一葉千秋》,本來還算小有身家的俞非晚無奈在跟銘騰解約時將自己的積蓄揮霍的一乾二淨。最後還是徐麗莉千里迢迢送來一件斜肩黑色鑲鑽晚禮服,並附上自家老總的話:“謝總說了,讓你沒事就大膽的裝逼,不要墮了他謝問尹弟媳婦的威嚴。”
“……”俞非晚默默朝身邊的謝問辰投去敬畏的一瞥,十分同情他少年時究竟是怎麼在這位不着調的大哥手下活下來的。
*
周末晚八點,B市耀華大酒店。
董事老總們圍繞經濟收益展開的晚會,其豪華程度絲毫不輸五光十色紙醉金迷的娛樂圈。裝點富麗堂皇的歐式大廳里,來來往往人們西裝革履和衣香鬢影交相輝映,各種寒暄恭維的話交雜着一些深奧難懂的經濟學詞彙時不時傳入俞非晚的耳朵里,讓她真正體會到了因財力隔開的,不同人群之間的鴻溝差距。
宴會是一位C國商界名流的泰斗級元老王文敬舉辦的——這位幾乎是傳奇一般的人物如今已經七十齣頭,書香門第出身,年輕時念過書,留過洋,拼着一身外圓內方的骨頭和令無數人羨慕嫉妒的好運氣,愣是將生意做大到了全球內外,如今坐擁C國第一富豪的位置十幾年仍不可動搖。可退居二線后他本人卻十分低調,幾乎除了特別重大的場合,已經看不到這位老人家的身影了。
身為年輕創業者之一,謝問辰陪她轉了一會兒后就十分抱歉的對自家女伴兼藝人告了假,往人流量大的門口走去。俞非晚感慨的看着大半年前初見,連拉關係都折不下腰的青年背影遠去,竟無端的產生了一種吾家有兒初養成的唏噓感慨。
正在這時她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句熟悉的聲音詫異道:“——非晚?”
還沒回身,俞非晚的眉毛已經輕輕一挑,下一刻她從容淡然的轉過頭,沖身後一身西裝革履,眉目間溫雅和煦近乎完美的男人舉了舉手中的高腳杯:“……秦總。”
秦修霽並不是一個人來的。
離開銘騰之後,捕風捉影的小道消息還是會時不時灌進俞非晚的耳里。比如現在秦家正一點點撤回給秦修霽的權力,他在銘騰中的地位正一點點被架空;比如秦家老爺子似乎在重新考慮關於繼承人的事,態度之嚴肅,甚至於秦家少爺在家裏已經被約束到了連人身自由都受限的地步;再比如,秦修霽即將和韶華訂婚了。
而此刻,那位據說得到了秦家家長官方認可的未來少奶奶韶華女士,正身穿一套珍珠白晚禮服長裙,一臉優雅微笑的挽着秦修霽的臂彎。而在他的另一邊,秦森嚴穿着價格昂貴的西裝,小而銳利的眼睛厭惡的瞟了俞非晚一眼,厚厚的唇邊是一絲嘲諷的弧度:“你來了——你男伴呢?”
“不比秦先生您閑的沒事,他還年輕,事情多,剛剛才過到那邊去了,”俞非晚淡淡朝人群中央抬了抬下巴,似笑非笑的目光又落在了秦修霽身上:“好久不見秦總,看樣子您是要結婚了?真是可喜可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那一刻燈光下,秦修霽的眼裏彷彿一閃而過了什麼類似於刺痛的東西。他突然拉開了韶華的手:“——我有事和非晚借一步說話,失陪一下。”
韶華猝不及防的被拉開,整個人都彷彿愣在原地。倒是一邊的秦森嚴哼笑一聲,說出的話如同銳利陰毒的小刀子:“做什麼還要單獨說?修霽,你跟這個女星的關係不就早都斷了嗎?”
俞非晚聳聳肩,臉上的笑容得體的讓人挑不出任何錯處來:“是啊,秦總有什麼話,不能當著大家的面說呢?”
秦修霽的臉色當即就不太好看起來,他深深的看了俞非晚半晌,直到那道彷彿壓抑着什麼的目光看的俞非晚幾乎想轉身就走,這才聲音淡淡的開了口:“……如果上次在網上放那些資料,你開心,我是什麼都無所謂的。”
這句話說出來,韶華和秦森嚴兩人的目光立刻都不對了。
他們先是詫異的看了秦修霽一眼,隨即那審視的、戒備的、隱隱含着怒意的目光就不約而同的落在了俞非晚身上——那兩道鋒利的目光如果能化作實質,怕是當即就可以生生剜下俞非晚的一塊肉來。
可惜後者對此仿若未覺,只見她輕飄飄的一挑眉,口氣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秦總您這是在說什麼呢,想要那我當T拉仇恨,所以在這裏玩情聖嗎?——哦對了,韶前輩,”她彷彿突然想起來什麼一樣,從包里掏出來一個小盒子,看也不看秦修霽臉色就往韶華的方向身上一拋,微笑道:“你們兩位結婚,我無以為敬,這小東西雖然有點舊了,你不嫌棄的話就收下吧。”
那盒子在空中劃了個拋物線,被韶華條件反射的伸手接住。小小的盒子雖然有些陳舊,但看得出來被前主人養護的很好,邊邊角角一點磨損都沒有。打開一看,裏面赫然是一個做工精緻的白金鏈子,最下頭串着一個鳳形的吊墜,喙上極其巧妙的鑲着一刻璀璨奪目的南非真鑽,在會場華麗的燈下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光。
韶華還沒怎麼樣,秦修霽的目光剛落在項鏈上,立刻深深地鎖住,再也動不了了。
那是他和俞非晚確立關係后一個月,兩人手拉着手逛街時,他突發奇想走到一家昂貴的定製飾品店裏,指明為俞非晚打的項鏈。一周后他親手為她戴上,眼底里滿滿都是寵溺溫和的笑:“也不知道這項鏈你會帶多久。”
他還記得那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跳動的光芒灑在女孩子有些捲曲的發梢上,連她的聲音也帶了歡快雀躍的味道:“等我有朝一日能拿到最佳女主角獎了,也一定帶着它!”
場景驟然轉換,那個總是會用濡慕的目光仰望他的女孩,如今端着酒杯淡淡站在三尺開外,一雙桃花眼涼薄客套的看過來,突然就讓人從心底里慢慢竄起一點涼意。明明大廳里空氣暖融融的讓人發汗,卻彷彿有什麼風透過不為人知的縫隙,冷颼颼的直直吹來。
他的心頭突然彷彿被什麼東西刺的抽疼了一下,以至於連身邊韶華的發問聲都沒聽到,突然一步邁出,不容拒絕的伸手狠狠抓住了俞非晚的肩!
氣氛頓時緊張到彷彿一觸即發,俞非晚抬眼漠然的目光在空氣中和秦修霽相撞,噼里啪啦濺開一連串的火花。而就在這僵持中壓抑着矛盾的氣氛即將一步步攀升至頂點時,卻突然被會場正中央的激動氣氛打斷了。
好像是從大廳門口走進來了什麼人,在場平時如天之驕子般高貴優雅的資本家們紛紛如同摩西分海般讓開了一條道,一片驚嘆議論聲伴隨着往門口投去的視線紛紛響起。而當秦修霽、俞非晚以及他們身後的兩人同樣看過去時,全都不約而同的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