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碾壓
走在正中央,雖年邁但明顯精神飽滿的老人,俞非晚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只在電視報紙上看到過。但更吸引她眼球的則是王文敬身邊的那個人——白皙面孔,俊利五官,瘦削高挑的身材配上那身剪裁得體的黑色修身窄腰西服和深黑色風衣外套,哪怕身邊沒有C國最著名的商界名流,在燈光下也絕對是無比吸睛的全場焦點。
沉穩得體的步伐,弧度完美的側臉,哪怕去混娛樂圈也會分分鐘引起一片少女尖叫的外貿身材,除了謝問辰還有誰?
俞非晚敏銳的聽到身後秦森嚴的呼吸驟然粗重了一下,壓抑的語氣里幾乎是憤怒的問:“——這是怎麼回事?!”
俞非晚也很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自家忠犬說要去談生意,結果就談了全場最大的這麼一位總BOSS回來?
王文敬走着走着自然也感覺到了全場人注意過來的目光,呵呵一笑的攜起謝問辰的手:“今天本來是不太想來,可小謝的請求太誠懇,我就過來露個臉——對了介紹一下,這位是最近在做電子產業的小謝,工作做得相當漂亮,連我這老頭子也得甘拜下風。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不服老不行啊。”
這話一出,就如同油鍋里驟然落盡了火星子,瞬間噼里啪啦引開了炸裂一般的議論。他是誰,他多大了,他是幹什麼的……一系列問題由內而外瞬間席捲了整個會場,所有的人都在用詫異的目光詢問身邊一樣的圍觀者,試圖扒開這位連王老都稱讚不已後生晚輩的真面目。
秦森嚴的目光有點發直,指向謝問辰的手指都開始微微顫抖:“……怎、怎麼可能?”
他只覺得臉皮一陣陣發燒,就如同當日他拿來威脅羞辱謝問辰的話里每一個字,都化作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的回抽到了他臉上。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謝問辰依舊是冷靜自持的。
他甚至還在看到人群中俞非晚的一刻沖她淡淡的招了下手,上前兩步牽起她的手,走到王文敬身前致意:“王老,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的女伴俞非晚。”
王文敬和藹可親的目光在俞非晚身上頓了一下,笑道:“記得記得,《一葉千秋》裏頭的祁飛霏嘛。老頭子我還挺愛看那部劇的,待會兒有空了你給我簽個名。”
這話說出來,周圍甚至於響起了微弱的抽氣聲。於是不單是對謝問辰,連同落在俞非晚身上的目光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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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敬畢竟年紀大了,此次也明顯只是來走個過場,不多時就消失在了會場內,而一直跟在他身邊頗受誇讚的謝問辰,則迅速的被前來搭訕的好奇生意人們圍了個水泄不通。俞非晚被他緊緊拉着,只好硬着頭皮和自家忠犬一起承受這突如其來而熱烈的狂風驟雨。
但讓一直在一旁觀看的俞非晚驚訝的是,應付這種情況,謝問辰的應對已經不僅僅是“好”字可以形容的了——他甚至於讓俞非晚想起了諸如“得心應手”“遊刃有餘”這類詞。
在熙熙攘攘西裝革履的上流人物中,謝問辰的態度始終冷靜又不顯疏離,禮貌從容又言簡意賅的回答着每一個問題。那種冷肅、淡漠、沉靜而自持的態度雜糅成一種奇異的特質,放在良莠不齊的宴會來客中,立刻就顯得出類拔萃到鶴立雞群。
這種氣質是如此的卓爾不群,以至於連一直盯着他的俞非晚的目光都更加專註思索了幾分,彷彿是被他工作時無與倫比的形象驚艷到回不過神來。直到謝問辰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指,沖她意味深長的一眨眼睛時才頓時恍悟,沒好氣的回捏了他一把。
——雖然剛才她只是在思考這種明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養成的氣質,是怎麼會出現在謝問辰身上……但不得不承認對方剛才的樣子真的很吸引人……但這麼好的氣氛,就被他剛剛那副表情全都給破壞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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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小時過去,人群終於漸漸散開。
雖然王文敬的力薦讓謝問辰瞬間擁有了超乎尋常暴漲的人氣,但宴會畢竟不是詳細商量生意的場所,圍上來的人中大多數都是交流了大概情況,留下聯繫方式約定改日詳談后就離開了。俞非晚也終於得以和謝問辰手拉着手在會場裏邊聊天邊閑逛,時不時停下來吃點東西換杯飲料。
在兩人第三次停在長桌上的蛋糕前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親切的招呼:“呦,這不是俞小姐和謝先生嗎?好久不見啊。”
兩人回頭,謝問辰的目光淡淡落在一身白色西裝的郁夜明身上,不着痕迹的劃過一絲厭惡。而俞非晚則直直將視線越過他,看向郁夜明身後那個裸肩黑絲晚禮服的年輕女人。
——郁夜白。
大抵她的目光太過明顯而如有實質,郁夜明當即就回過了頭,長眉一挑笑吟吟的開口:“對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妹妹,也是郁家的三小姐郁夜白。夜白,這位是俞小姐俞非晚,你應該有印象……”
“——我知道,”郁夜白沖俞非晚露出一個大方漂亮的笑容,描畫精緻的眼睛裏似乎閃動着幾分掩飾的很好的鄙夷,“《一葉千秋》的女主角嘛,連王老都說他愛看,真的是很有名呢。”
她帶着手套的食指暗示性的擱在唇邊,勾起一個完美而微妙的弧度,彷彿在等待着俞非晚上前伸手問好——可讓她失望的是,後者卻一直站在原地,臉上帶着淡的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就這麼波瀾不驚卻如有實質的盯着她。
被這種目光看的心裏不太舒暢,郁夜白於是放下了手,口氣里也就帶了些居高臨下的氣勢:“——我久聞俞小姐的大名很久了,今天得見算是幸運,想請你和我小賭一把——不知道這麼一個請求,俞小姐肯不肯賞光呢?”
嘴裏說著請求的話,可她的目光卻明明白白的傳達出來一種“敢不賞光信不信本姑娘分分鐘弄死你”的意思,這讓俞非晚彷彿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般,眼神輕輕一動。
她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郁夜白莫名其妙的敵意從何而來——剛才她說這話的口氣,幾乎和當時她看上了秦修霽,那個男人卻還有自己這個女朋友時陰陽怪氣的神態一模一樣。
下一刻只見俞非晚直接無視了郁夜白的話,拉起謝問辰的手,越過兩個人就往出走:“不好意思,我現在心情不太好,失陪一下。”
郁夜白的臉色立刻變了。
因怒氣產生的紅潮微微衝上臉頰,她的胸口起伏了幾下,聲音不大卻嚴厲的喝到:“——等等!”
看到俞非晚聽到話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郁夜白這才重新拾起她驕矜嘲諷的神色,帶了些陰陽怪氣的道:“俞小姐這麼急着走,不會是賭不起吧?”
俞非晚輕描淡寫的一笑:“就算是,那又如何?”
“不如何啊,”郁夜白惡意滿滿的笑了起來,“其實我也能理解嘛,畢竟你身邊的也不是什麼特別有本事的人,俞小姐連一份小小賭注都出不起也是正常的。唉,可惜就算是被王老稱讚,也不能供得起自己女伴一場賭呢。”
謝問辰目光突然就冷了下來,他正要開口,和他交握的手卻突然一松。下一刻,俞非晚已經擋在了他面前。
“我不是賭不起,”她不帶一絲感情的看着郁夜白,這神態沒來由奇異的就產生了一股居高臨下的氣場,口氣淡淡的道,“我只是怕我看上的賭注太大,郁小姐承受不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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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B市最主要的娛樂聚會場所之一,耀華自然不會僅僅只有主廳那一點地方。俞非晚和謝問辰在憤恨的郁夜白,和自始至終都在一旁毫不勸阻,一副看好戲神情的郁夜明帶領下,穿過了好幾道七拐八折的走廊,最後終於停在了一間包廂前。
推開包廂門,裏頭已經坐滿一群富二代商二代的年輕人,正圍着茶几熱熱鬧鬧的打着牌,剩下幾個拿着話筒唱歌。空氣里瀰漫著一股不流通的煙味,而透過裊裊的煙霧,俞非晚如有所覺的抬起頭,正好對上了對面靜靜坐在沙發上,目光深沉而又死死盯住自己的秦修霽的眸子。
“……”俞非晚輕描淡寫的聳聳肩,無視掉看到了秦修霽神色,而臉色益發黑沉的郁夜白。只見她若無其事的坐下:“郁小姐想賭什麼?”
“骰子吧。”郁夜白注意力還在秦修霽身上,隨口答道。但下一刻當她的目光收回來時,那種嘲諷排斥的強烈情緒就更加熱烈的燒了起來:“——對了,俞小姐剛才說的怕我承受不了的賭注,倒不妨說說看。”
“哦,是這樣的,”俞非晚自然而然的笑了起來,淡淡解釋道,“我這個人,一向認為不玩則已,玩的話咱們就玩個大的——說起來郁小姐覺得多少錢合適?”
郁夜白眯了眯眼:“五十萬?”
這個數目已經不算少了,畢竟這不過是意氣之中的一場賭博,投太多的錢也要看看自己能不能受得了。郁夜白開五十萬,正好是個處於範圍的邊緣又不至於讓人受不住的數字。
“少了,”俞非晚淡淡道,“要我說——三百萬,如何?”
這話一出,周圍幾個還在玩撲克的人立刻把目光投了過來,其中一個甚至吹了聲口哨:“三百萬?美女,霸氣啊!”
郁夜白的目光益發不善,她死死的盯住俞非晚半晌,彷彿在醞釀著整死對面這個女人的一百種方法。最後終於一拍桌子,咬牙道:“賭了!”
這個地方就是設出來供這些沒事來消遣的人玩的,不一會兒用來搖骰子的東西就端了上來。俞非晚隨手翻了翻就推給郁夜白,臉上客套的微笑透出了欠揍的味道:“——您先請。”
郁夜白接過去,卻並沒有拿起來,而是遞給了她身後一個跟班打扮的人:“你看看有什麼問題沒有。”
俞非晚毫不意外的挑了一下眉:“怎麼,郁小姐自己不搖?”
“我就算了,”郁夜白含笑把玩着頭髮,嘲諷的看了俞非晚一眼,“養這些人可不就為了這種時候嗎?剛才可沒說定必須要我自己搖吧?”
俞非晚沒理會她挑釁的態度,淡淡問她身後那個人:“看好了嗎?”
“好了。”
“賭大賭小?”
“……小。”
食指輕輕扣了一下桌子,俞非晚微笑:“既然郁小姐的籌碼已經準備好了……那就開始吧。”
郁夜白手下明顯有能人,當賭盅揭開,三個朝上點數分別是一、一、二的骰子映入眾人眼帘時,一下子就引起了大片的欽佩驚呼聲。郁夜白唇邊的弧度立刻就帶上了滿意和自得,炫耀似的朝俞非晚看去一眼。
俞非晚絲毫不以為意,甚至還含笑看了擔心盯着自己的謝問辰一眼:“怎麼,害怕我贏不了?”
謝問辰冷淡的眉目微微一動,垂下眼睫:“沒,我只是怕你太在意結果……”
俞非晚失笑:“放心啦,贏了算你的,輸了算我的。”
她轉過身面對眾人,接過托盤將骰子放在賭盅下,淡淡道:“……看好了。”
這話說完她突然極度巧妙的一甩手腕,骰子立刻敲擊賭盅內壁發出乒乒乓乓聲。昏暗燈光下可見女孩眉頭輕輕一挑,下一刻就開始極其快速而有規律的搖動起賭盅來,動作無比乾脆漂亮,讓之前那人又禁不住吹了一聲口哨,立刻收穫了謝問辰冷眼一記。
大約是十幾秒后,俞非晚突然將賭盅往桌面上一扣,戲謔式的抬起眼看向郁夜白,慢條斯理的說:“郁小姐可想好了,三百萬不是小數目,你現在還有反悔的機會。”
郁夜白的臉色一下子就難看到了極點,冷冷道:“叫你開你就開,廢話些什麼!”
俞非晚遺憾的聳聳肩,拿起賭盅,頓時滿屋子都響起了一片倒抽氣的聲音,看向俞非晚的目光立刻就充滿了敬畏仰望感。
——賭盅下,三個篩子正整整齊齊的疊成一豎排,最上面一個朝上的點數,正好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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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非晚在包廂里露的那一手幾乎石破天驚,就連一直用壓抑深沉目光盯着她的秦修霽都不可抑制的露出了一抹震驚的神色,雖然隨即又被更加驚濤駭浪而隱忍的視線取代了。
在如此開掛式碾壓眾人的賭技面前,郁夜白無話可說,只好憤憤然將三百萬籌碼丟給俞非晚。而後者立刻就被團團而上富二代們逼問訣竅和學習經歷,她隨口敷衍了幾句,趕忙就拉着謝問辰走了出來。
“你……”到了外面,謝問辰一邊走一邊觀察着俞非晚一點點沉默下來神色,眼神遲疑了半晌,最後還是輕聲嘆了口氣,“算了,你不想說就不說了。”
俞非晚的腳步突然頓了頓。
“……”她垂下細密纖長的睫毛,燈光在她白皙漂亮的臉頰上打下兩個半弧形的陰影,立刻就奇異般的生出一種孤寂的寥落感來,“不是我不願意說,只是……”
她極輕的尾音消失在初冬晚上的冷風中,空氣里飛舞的流霜吹起晚禮服的帶子和裙擺,定格成一副脆弱精緻的景象,竟無端讓一旁的謝問辰心頭不知被什麼一抽,生出蔓延而上的心疼感來。
他突然緊緊握住俞非晚的肩,將她整個人都攬進自己懷裏,脫下黑色風衣蓋在她的肩上,聲音僵硬中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沒事我不問了……進去吧,外邊冷。”
下一刻,他似乎感到懷裏的女孩子微微顫了顫,默不作聲的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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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非晚的賭技是在監獄裏練出來的。
那時女犯的生活極度無聊,沒有電話沒有網絡,也就只有通過這些傳統的娛樂方式找樂子,順便也就成為了女犯們私底下弱肉強食分配任務的一種決策手段。而在拚死累活都干不完的勞改任務的威脅下,偶爾因為一次機會得到了一位老賭徒犯人指點的俞非晚,在拚命練習了好幾個月這種技術后,終於能夠百戰百勝了。
這實在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尤其是當她施展時面前還有個秦修霽的時候……俞非晚一邊裹緊了外套一邊在地下停車場匆匆的走着,謝問辰在把車開出來的時候遇到了一點小小障礙,為方便她乾脆直接下來找他,兩人直接從另一個方向走。
而在她剛剛轉過一個彎,冷不丁突然抬頭時,正好看到了不遠處的兩個人影。
——韶華和秦森嚴。
俞非晚幾乎是條件反射的立刻後退一步將自己隱藏起來,那兩個人很明顯沒有發現她的身影,還在繼續交談着什麼,聲音不大卻顯得極其激烈。
俞非晚在牆角處躲着,彷彿自己整個人全身上下都充滿了一種偷聽的不道德感,但這種感覺瞬間就被韶華突然提高了分貝,朝秦森嚴喊得一句話嚇得無影無蹤了。
那句話入耳的一刻,俞非晚只覺得全身上下狠狠一震,瞳孔驟然緊縮,幾乎是要強壓住心中洶湧而來的澎湃震驚和戰慄,才能控制住她不會因為手足無措發出什麼被人發現的響聲。
——就在剛才,韶華喊的兩個字是……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