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依稀過往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提筆寫罷之時,墨跡猶濃。
月如勾,風如水。
衣上酒痕,詩里字,點點行行。
便聞一個聲音倉促低沉打斷沉思。
玉節快走。
哥?
你快走,師尊派座下四使要抓你回去!
怎麼會?
你快走,別問。你去九華找斂衣讓她把你藏起來,師尊要殺你。
殺我?便是我做了錯事,師尊一向疼我斷不會至此。
你快走!
哥,你不說清我不會走。
我知道你要替我前去天門一奪魔道之主敷衍師尊,你瞞着我讓霜兒準備和我走,只是這不行。你快走。
你知道了……這計策不行,我再想它法,總可救出霜兒幫你擺脫師尊控制。
玉節你不懂……
那是什麼?師尊苦心栽培,便是將來我修為不如你無法奪得玄冥之主,他還用得着我也不至於……
你不懂,你我身上所練玄天令連師父也打不過,如何奪得玄冥之主?玄天令自師祖傳下來起便內功心法殘缺不全,師祖弟子雙魔兄弟才想出雙生至親以相通的內息殺生舍奪,殺一人活一人,集二人內力真氣武學修為來成大道,只是雙魔練出的時候,師父卻已經是入室弟子,他沒有雙生至親所以無法練成。他收養你我原本就是為了延續這功法,只是功成之日你我二人便如雙魔一樣只有一個人可活!師父已經令我前去奪取玄冥之主,他就是讓我來殺你的!我不想你有事,你快走!
哥!你放我走,你自己怎麼辦?你違背師父命令,他不會放過你,你跟我一起走!
別管我,你先走!師尊已經察覺我們要離開玄月涯,他控制了霜兒,我要回去救她。
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找杜瀲衣,我們三人聯手既然能打敗陰橫野或許可以打敗師父救出霜兒。
身子一輕,向後掠過,身後已經刀光劍影直撲而來。
少小姐,師尊命我等前來帶你回涯。
少主人也請回。
玉節,你走!
哥,一起走!
少主人哪裏去?師尊派我前來通知你,少夫人已經生產,母女平安。少主人和少小姐都是重情重義之人不回去看至親骨肉一眼嗎?
玉節快走!
……
清音小築,刀劍如雨,血撒如風,卻是一襲白衣終究脫困。
……
九子山青峰隱隱,長空夜色已是人千里。
蕭玉節,你兄長玷污霜兒清白,你助紂為虐思過崖上騙太師叔幫你盜走霜兒,害她萬劫不復墮入魔道,我未曾找你算賬,你還敢前來?
何君瑤,你聽我說,當初我和斂衣盜走霜兒不是有意瞞你,是斂衣不想你為難。我大哥和霜兒真心相愛,哥哥願意放棄玄月涯少主身份,有意帶霜兒出海一起去東海隱居。誰知師尊察覺,師尊現在捉了霜兒……念在我們相識一場,你快讓我見斂衣帶她去相救霜兒。
你兄妹向來囂張拔禍志在武林,你兄長怎會突然放棄玄月涯少主的身份?我聞你們玄月涯也早已三媒六聘八抬大轎把霜兒接了回去,你師父既然已經接納霜兒,你兄妹何必冒險帶她出海隱居?
時間緊迫,我不能跟你解釋太多,我蕭玉節生平從未求過人,現在算我求你,霜兒已經生產,我大哥為了她們母女迫不得已回到玄月涯,我求你讓我見一見斂衣!我們聯手或可打敗師尊。讓霜兒和我兄長脫困。
你兄妹既是玄月涯頂尖殺手,聽命行事已久,何來如今又要造反?
因為……
因為什麼
事關機密我不能跟你說……何君瑤,師尊已經布下天羅地網要捉拿我,現在只有你和杜瀲衣能幫我!我求你讓我見見她,帶她去救我哥和霜兒還有孩子!
太師叔不會見你,你趕緊走。
何君瑤,我求你!
不是我不幫你,是你即便相求也已經無用,太師叔她被兩位師兄關在思過崖,她已經向兩位師兄認錯,立下和你恩斷義絕的重誓,她被兩位師兄困在白雲洞閉關,她不可能見你的。
她要和我恩斷義絕?不可能,你騙我……
蕭玉節!我處事一向光明磊落,何來徇私?太師叔為你兄妹犯下彌天大錯,如今她閉關清修反思己過,況她立下誓言之時是當著九華眾多弟子的面,這裏人人皆可作證我所言非虛。
我不信!我哥哥與她八拜之交,我與她生死患難一場,她最疼霜兒,不可能如此無情!你騙我!
蕭玉節,我勸你不要白費心機又想來害太師叔,我念你曾隨斂衣在雷公寺救過我一場,我今日且不為難你,你走吧。
何君瑤!你休擋路,不然我殺光你九華!
九華山重地豈容亂闖!
劍陣重重,銀光若雪,一人隻身獨闖南斗,北斗兩大劍陣,終是長劍加身血濺當場,窮途末路。
……
轉望之間烽煙風五津……
天門關,火海一片,殺戮滿野。
玉節你聽我說……我與八派高手交戰,中行烈卑鄙偷襲想借正道之手剷除玄月涯,我傷勢已重難以支撐……
哥,你不要說話,我拚死也會救你出去……現在趁師尊和少林方丈惡戰正酣我帶你走……
玉節,八派包圍在外,鬼蜮魔窟趁火打劫,正道,邪道都想我們死,即便天門逃過一劫師尊知你行蹤總也不會放過你我,必然還是一死……
哥,你想做什麼……你快鬆開我穴道!
你不顧安危趕來天門相救,不虧是我的好妹妹。爹娘死前吩咐我照顧你,我們兩個都死在這天門,不如大哥把一身功力舍奪給你,你練成玄天令自然可以殺出重圍。
你不能這麼做!你要了我的命好了,我孤身一人無牽無掛,你好歹還有霜兒和孩子……
你若殺出去,便幫我好好照顧霜兒和孩子……
我求你……我不要你一身功力……我不要,你殺了我吧!
……
長劍在手,內力如海奔流翻騰,眉飛鬢揚,一人浴血天門大開殺戒!
蕭玉節,休再殺我九華弟子……
長劍刺出的時候,終是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杜瀲衣。
皺了眉頭,把劍捅的更深一些,血如柱湧出,手有些發抖。
……
紅的,白的,綠的,黑的,紛紛擾擾的色澤。
哭的,喊的,生的,死的。立時便如修羅場。
人生如霧亦如電,朝生暮死,宛如夢幻泡影,一切胎生、卵生、息生,來從虛空來,還歸虛空去往。
掬水邀月,手中有的未必有,手中無的未必無。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
不應有恨。
……
似有浮雲渺渺,似有流水潺潺,一輪白月虛生,野曠天低樹。
身如塵埃飄渺,似乎是停了心跳。
睜開眼的時候,天地依舊模模糊糊,彷彿一場陌生的夢裏初醒,又像是每一夜都從這樣的夢裏起身,所有的情節,所有的面孔,都似曾相識,又無法拼湊的完整。
大抵是傷的實在太重,躺在竹筏上,望天,竟有一雙月亮。
臉龐一溫,有些軟軟的觸感。
努力轉動眼珠,看清了,便別開了頭,不想看,索性閉了眼睛。忽而覺得不該醒來。
“當日你一劍刺在我心口,君瑤為救我逼不得趁你分神將你打傷……因禍得福,你才帶玄月涯的屬下及時抽身,不像你師父力戰武當少林之後被魔道人偷襲而亡……你便到現在還如此看不開……”一聲幽幽的嘆息,杜瀲衣收回為人拭淚的手。
閉了眼,眼淚果真就掉不下來,生生逼回眼眶。
沒有一絲力氣開口。
她不說話,對方便也不開口,只是抓了她的手,繼續為她壓制體內異種真氣和寒毒。
只是無論怎麼救,還是冷。從肉冷到骨頭,從心冷到魂。
終究咬了牙齒,凝聚最後一點力氣,從那人手裏抽回了手。懶得同她理論,也懶得讓人再救。理論也理論不清,救也終是無救。
杜瀲衣伸手再去抓蕭玉節的手。
復爾對上那雙忽然睜開的眼。
冷冷的眼。
被那樣的眼神瞪上一眼,便如冰凍,僵住再動不了。
月色照水,波光粼粼,水聲潺潺,繁星在空,有鳥聲蟲聲不讓夜太虛空。
蕭玉節躺在竹筏之上望天。
杜瀲衣只好起身去撐竹篙。奪水路往前山的湖裏去,再翻山,便能回家還比陸路快一個時辰。
“我帶你回家。”杜瀲衣撐着竹篙,一篙一篙,水面被分開,月光碎了一整片水泊。
回家……
她微微皺了皺眉頭,忽而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張張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嘴唇緩緩吐字:“我是孤兒,我沒有家……”
“我也是孤兒,不過我動手給自己蓋了個家,現在便是回我蓋的那個家。”撐着竹篙,杜瀲衣說的平淡如水。
蕭玉節聞言不語,良久卡白的嘴唇道:“那是你的,不是我的。”
“你現在住在我那兒,那便也是你的家。”杜瀲衣眼神清澈望着前方的水道說的簡單。
“我不喜歡家這個字,誰若講了我會把他殺死。”蕭玉節聲音不大。
杜瀲衣望了她一眼道:“也許是你不習慣。”
蕭玉節眼角斜着看了她,嘴角笑笑:“根本是我不需要。”
杜瀲衣左右撐着長長的竹篙道:“你可以不要,蕭瀟還小,她將來怎麼辦?和你一樣做玄月涯的主人,讓她也去打打殺殺?”
蕭玉節用了點力氣道:“不需人操心,我都已安排妥當。她是我侄女,她愛怎麼過便怎麼過。她的姑會是玄冥之主,將來會滅了八大門派一統江湖,殺光所有對她不利的人,別人都聞風喪膽,也不敢有人對她怎麼樣,她一生都平平安安的。”
“你老了,死了的時候她怎麼辦?”杜瀲衣望着躺在竹筏上已經半死不活的女人。
蕭玉節復爾雙肩微微顫動,平躺在竹筏上,在月光下顯出一絲冰冷笑容道:“我死之前會把她殺了,帶着她一起走。”言罷望着滿天星斗緩緩開口:“我便帶着她往天上飛,就可以實現我對她的諾言,她飛到那顆很亮很亮的星星上就能看到爹和娘,她終明白,姑姑這一生從沒有騙她……”
“蕭玉節。”
“什麼?”
“你是瘋了嗎?”
淡淡吸了口氣,對着九天之上空懸的月亮吐了出來,蕭玉節恨恨道:“是這天底下的人都瘋了,我清醒的很。”
“蕭玉節。”
“撐你的篙。”
“蕭玉節。”
“……”
“你這樣值得嗎?”
“我心裏頭痛快。”
“蕭玉節。”
“……”
“玉節……”她喊着人的名字,竹篙復爾從顫抖的手裏滑落,咕咚一聲沒入水中。
“……”
“玉節……”
“有話就說。”
杜瀲衣呼出口氣,心裏一疼道:“你強行運功傷及臟腑,我探你脈搏,你怕是真的活不到三月之後,你為什麼不聽我的勸……”
蕭玉節微微皺眉嘴角溢出血來淡淡道:“你是什麼東西,我為什麼要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