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4.14|家
寂靜暗沉的夜裏,隱隱約約,似乎有人在耳邊爭執,男男女女的聲音不停迴響。
“寧先生,你之前說過不會來打擾我的生活,這話還算數么?”
“林煙,我求你別說這樣的話。”
“你出爾反爾?”
“我……那個手鐲呢?”
“扔了。”
扔了……扔了!
她就這麼嫌棄他!
“為什麼?”
“因為……我討厭你。”
我討厭你……
寧則遠頭痛欲裂,呼吸猛地一滯,陡然睜開眼,滿是猙獰與猩紅!
眼前是無盡的夜色瀰漫,仿若一重又一重的紗鋪在眼前,那紗上一幕幕鮮活的畫面,正是今夜他與林煙爭執的情形。寧則遠不懂,他真的不懂,為什麼之前還好好的,林煙突然對他冷言冷語,還說那樣傷人的話……
寧則遠痛極了,只覺得整個人都在痙攣。
伸手從床櫃裏摸出葯,囫圇吞了幾顆,他緩緩闔上眼。
混沌的暗夜裏,有人摟着他,輕輕的說,則遠,睡吧,已經很晚了,睡吧,我在這兒……
男人的呼吸慢慢變沉,慢慢變輕,只剩一顆苟延殘喘的心荒蕪着,獃獃的看着世界。
寧則遠這晚過得很糟糕,早上精神不濟,看上去疲憊極了。他沒有什麼胃口,只喝了一口牛奶就擱下玻璃杯,準備起身離開。
“阿則。”翁涵之喊住他。
寧則遠腳步一頓,沒什麼精神的問:“媽,什麼事?”
“你最近身體怎麼樣?”
今天早上打掃的傭人發現寧則遠床頭櫃裏的葯少了幾顆,翁涵之實在很擔憂——寧則遠樣樣優秀,除了那個心疾,那個會纏着他一輩子的雙相障礙,他這麼好的人就再不是個完人了。那個病就像一個不定時炸.彈,也不知什麼時候受了刺激,就會砰地一聲……
翁涵之心顫,目露擔憂。
察覺到母親的擔憂,緘默片刻,薄唇微抿,寧則遠淡淡一笑:“還好。”
他的笑意格外的淺,仿若一道轉瞬即逝的光,看得人心驚。
翁涵之心頭忍不住突突地跳。
——
就算精神狀態非常不好,寧則遠這一天工作照常進行,思維敏捷,殺伐果決,言辭犀利,旁人根本看不出任何異樣。到了晚上,他還去參加一個飯局。
在這個飯局上,寧則遠遇到了很久未見的許源生。
這段時間,二人關係有些微妙的不對盤。
一來,許源生如今是宏遠的老總,可寧則遠和原來的老總私交不錯,與許源生之間關係淡淡的,只能勉強稱得上點頭之交;
二來,許源生以前對林煙動過念頭,寧則遠的佔有欲不喜歡他這麼齷蹉;
三來,就是佟旭東的事,前段時間開車撞死佟旭東的,正是許源生的兒子與他的朋友。許源生想押下去的,偏偏寧則遠不依不撓,還施壓媒體爆出來,又找律師過來,獅子大開口的要賠償不說,還處處試壓……
因為這事,許源生壓力不小,一時被許多人盯着。
所以這會兒為了兒子的事,許源生主動過來打招呼,想要緩和關係:“則遠,聽說最近很忙?”
寧則遠不喜歡這人,在他看來,許源生並不值得深交。他平時還能敷衍幾句,今天的情緒惡劣到極點,強撐到現在已是強弩之末,快要破功。一雙幽黯的眼漠然望過去,寧則遠似笑非笑:“許總客氣,我可沒有你忙,看開一點吧。”
聽了這暗諷的話,許源生臉色不由黑下去許多,寧則遠卻只是理了理袖口,臉上依舊淡淡譏笑。
寧則遠說完這句話,他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停滯不前的案子第二天居然就有了效果。
第二天是周六,寧則遠最近因為公司和林煙的事心力憔悴,他難得在家休息一天,曬太陽發獃。
下午,律師張穆打來電話:“則遠,許家那邊似乎鬆口了,想約受害者家屬再談一談。”
“不。”寧則遠冷冷拒絕,“別讓林煙攙和那些事,你問問她的意思,全權代為處理。”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現在的關鍵是找不到林小姐啊……”張穆焦急的說。
“怎麼回事?”寧則遠微微蹙眉。
張穆如實說:“林小姐手機關機,我從早上打到剛才,一直聯絡不上她,不會出什麼事吧?”
寧則遠心裏咯噔一聲,某些很不好的回憶隱隱復蘇,他說:“我來找她。”語氣里有一絲微不可察的戰慄。
寧則遠給林煙打電話,果然關機。
再打,還是關機!
兩個電話都打不通之後,寧則遠心裏着實有些不對勁。
他抓起車鑰匙,立刻出門。握住方向盤的剎那,他的手忍不住顫抖,指節泛白又猙獰!
那種一次又一次被林煙遺棄的孤寂,悄悄的死灰復燃,又開始淡淡的拂過心尖——這讓寧則遠感覺非常不好!
他的車速極快,穿梭在滾滾車流中,有一種瀕臨死期的驚慌。
——
疾馳的這一路,寧則遠不停祈禱,林煙別走,千萬別走,可是,該死的,林煙家中真的沒有人!
發現這個事實的瞬間,寧則遠不由徹底怔住。
他獃獃站在緊闔的門口,忽然手足無措,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好,請問林煙在家么?”寧則遠艱澀地問樓下的李姐。
“阿煙她昨天早上出門,也沒說去哪兒,就一直沒回來……”
身子微不可見的晃了晃,在外人面前,寧則遠強自鎮定的道謝,轉身,卻又失魂落魄,離開的每一步都格外艱難。
林煙……似乎又要拋棄他了。
她說,我討厭你。
她說,請你別再來。
然後,林煙就走了……
寧則遠好像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那就是他的林煙又一次不告而別,又不見了,他根本找不到她!
只要一想到這個事實,寧則遠心口就被扯得生疼,所有的情緒齊齊湧上來,逼得他要瘋掉。
坐在車裏,努力深吸幾口氣冷靜下來,他使勁壓了壓太陽穴,給徐逸秋打電話:“找到賀榕瑋前妻唐婉婉父母的地址。”
珍珠在那兒,林煙不會不要她的。
——
徐逸秋動作很快,那座城市五個小時車程……沒有一絲猶豫,寧則遠即刻開車過去。
他一分一秒都等不了了,他必須見到林煙,立刻,馬上!
上高速的時候已經天黑,夜色下的高速公路,宛如一個無盡的荒野,而他不過是最無助的螻蟻。
寧則遠這段時間累極,再開五個小時的車,身體真的有些吃不消,隨便找了個服務區休息。
沒有城市的燈光,夏夜的星光奪目又璀璨,好像女人溫婉的雙眸,披星戴月大抵如此。
他好想她……
真的好想!
開車期間,寧則遠不停給林煙打電話,毫無疑問都是關機,像是一道道催命符,催着他的車速彪的飛快。
他太害怕了,他真的不能再次承受失去林煙的痛苦!
寧則遠想,無論四年,或是五年,或是這輩子,他都願意等她,他最害怕的,是失去她的消息。
只要一想到林煙永遠消失在茫茫人海,他就受不了,他會死的!
可沒想到奔波了五個小時,寧則遠得到的,卻是更大的失望,無窮無盡。
原來,林煙根本不在這兒,甚至,唐家人連她的一點消息都沒有!
這個事實令寧則遠徹底呆住:林煙是珍珠的養母,如今她連珍珠都不要了,她走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和四年前如出一轍!
她怎麼……這麼狠心啊?
她怎麼狠得下心啊?
寧則遠的心被鋒利的刀狠狠割着,傷口一道又一道,鮮血淋漓。
他無力的垂下頭。
這樣的半夜,沒有人知道他快死了,或者,已經死了……
——
子夜靜謐,舒曼已經睡著了,卻又被陌生電話吵醒,“喂?”格外沒有好氣。
“舒小姐,”電話那頭有人口吻很冷,卻依然維持着風度,他說:“我是寧則遠。”
舒曼倒抽一口氣:“寧先生?”
“是我!我想問……你知不知道林煙去哪兒了?”
“林煙不見了?”舒曼反問。
聽她這麼說,寧則遠心裏有數,他說:“如果舒小姐有她的消息,還請及時通知我。”
舒曼愣了愣,忽然想到周四晚她們吃完飯遇到翁涵之和於小魚的事,當時林煙還被翁涵之喊去喝茶……
“寧先生,有件事,不知道方不方便講?”
“請說。”
舒曼將周四晚的事略略提了,只聽電話那邊有片刻的安靜,然後男人冷冷的道了聲謝,舒曼還要說客氣幾句,那邊就掛了。
電話里只傳來嘟嘟嘟的忙音,像是暗夜裏急促的鼓點。
無端端讓人害怕。
——
又是五個小時!
寧則遠回到z市的時候,已是周日清晨。
“先生。”管家沒有想到寧則遠這個時候從外面回來,不覺一愣。
寧則遠淡淡看了他一眼,“老夫人醒了沒?”
“已經起了。”
沉峻的眼底波瀾不驚,寧則遠淡淡的說:“給她訂一張今天回去的機票。”
聽到這話,管家實在措手不及,他疑惑地看向寧則遠,想再次詢問確認,誰知寧則遠正好冷冷望過來。
他一夜未睡,這會兒深邃如海的眸子裏佈滿了血絲,宛如妖冶的花枝,纏着他,吸着他的血!
“阿則,你什麼意思?”翁涵之聽到這個決議怒不可遏。
寧則遠剛剛洗過澡,短髮濕漉漉耷拉着,掛着水珠,沒有什麼生氣,更像是快窒息而死的孤魂。
“媽,就是送你回去的意思。”他冷冷的說。
“為什麼?”翁涵之質問。
寧則遠坐下來慢條斯理的吃早餐,“國內環境不好,操心的事也多,不適合你休養。”語氣平靜的可怕,簡直不像他!
“阿則,你……你瘋了?”翁涵之氣急,“你居然混賬的跟你父親一樣!”
寧則遠淡淡抬眸,笑了笑,說:“我和他不一樣”
他笑起來很冷,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宛如從湖底攀附起來的千年陰靈,再沒了生機,他的魂,被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