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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下午很陰,厚厚的雲層壓得很低,很悶,讓人不舒服,不自在,不痛快!

寧則遠闔眼躺在陽台搖椅上。這個搖椅很寬,他手長腳長卻只躺在窄窄的一側,空出的那一大片突兀極了。

晦暗的天空下,他的皮膚更顯得白,甚至呈現出某種病態,薄唇緊抿,宛如凌厲見血的刀鋒,英俊的臉龐繃著,襯得下頜稜角越發分明,整個人無端端落下一團陰鷙,更顯晦澀。

偶然間有悶熱的風鹹鹹吹來,吹亂了他烏黑柔軟的短髮,吹得他纖長的眼睫微微顫抖,讓這個一向挺拔、無堅不摧的男人看上去有一點令人心疼的脆弱。

他就那麼靜靜躺着,彷彿身邊還有一個人在,彷彿要在虛幻中一直躺到天荒地老。

“先生,老夫人已經走了。”

“嗯。”

男人的聲線清冷,宛如在寒淵深潭裏滑過,沒有一絲波瀾起伏。

寧則遠緩緩睜開眼,一貫澄明如清澈湖水的眸子裏此時覆著一層淡淡的霧,如煙,如水。他輕輕眨了眨眼,薄霧散了,只剩冰涼刺骨的漠然,讓人看了恐怕心寒。

如今的他太過冷靜,太過鎮定,他所有的情緒,不論好的、壞的,本該是張在弦上的箭,直刺人心,卻一下子通通收回,再不肯輕易示人,令人捉摸不透,只覺隱隱不安。

捻了捻眉心,眉眼沉峻,更添了一份駭人的陰鬱。

“有沒有她的消息?”寧則遠淡淡的問。

“還是沒有。”管家如實答。

林煙的身份證沒有住宿和購票記錄,銀.行卡也沒有任何金錢支出,在這樣一個現代社會,簡直匪夷所思,就跟人間蒸發了似的。

雖然已經知道林煙受過的難堪,可是這個女人消失的太過徹底,讓他片尋不着,讓他痛苦萬分,讓他徹底瘋了!

幽黯的眸色漸沉,有一股冷冽的恨意糾纏其中,寧則遠只恨不得今生今世再不願聽到那個揪心的名字。那兩個字已經是一把刀,直接扎在他的心口,稍稍一動,便是痛徹心扉,魂飛魄散。

“報警。”他冷冷的說,一個成年人無緣無故失蹤兩天,足夠立案。

他要找到她,用盡所有的辦法!

可林煙並不知道這一切。

她如果知道寧則遠這樣興師動眾,只為找到她的下落,大概會覺得這人太過大驚小怪。

當然,如果被寧則遠知道林煙此時此刻在做什麼,他應該能真的被氣死!

z市附近有座大越山,山高谷深,群峰錯落,是一眾驢友選擇徒步的好場所,林煙這幾天就是來這兒徒步放鬆下心情。

其實,林煙怎麼可能還像四年前那樣不顧一切的離開?她已經不是一個人了,還有珍珠要養,已經不可能說拋開就拋開的。林煙不過是這段時間太累了,身心俱疲,所以才趁三天的休假出門散散心,避一避煩惱的世事。

所以,寧則遠不過是太過在乎林煙,太害怕再次失去她,所以才亂了分寸,才將自己逼到那個地步,逼得他又愛又恨!

——

林煙以前是個小資文藝青年,愛到處玩,也很喜歡旅遊,大越山她來過不下十次,可謂輕車熟路,自信滿滿,偏偏這次失了算!

山間的天氣變化多端,原本晴空萬里,到了周日上午居然突降暴雨!

林煙當時在一片河灘上休息,沒想到這雨來的又急又猛,河水陡然暴漲,迅速漫過了腳踝,情況有些不妙。

屋漏偏逢連夜雨,林煙自持對這兒熟悉,再加上這次來大越山的決定十分匆忙,她這次出來的裝備勘稱簡陋到了極致,連最重要的gps都沒有!在這樣漫無人煙的山野里,根本沒有基站,手機連信號都沒有,作用還不如一個手電筒。

快速收拾完東西,林煙準備撤離。

這一帶她比較熟悉,也遇到過幾次這樣的情況,所以還算比較鎮定。

只不過雨勢太大,河灘的地勢又太過平坦,根本沒什麼遮擋,林煙一個女人身形單薄又瘦弱,這會兒縱然穿着防水服,也抵擋不住瓢潑大雨澆下來的刺骨涼意。不過走了十多分鐘,她就凍得瑟瑟發抖,嫣紅的一張唇發青,整個人止不住輕顫。

林煙實在太冷了,想到包里只剩一條巧克力和一個麵包,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抱着胳膊埋頭往前走。

雨越下越大,鋪天蓋地,像一座漫無邊際的牢籠。

在這樣蒼茫的天地間,人就顯得格外渺小,微不足道。

看着一重又一重的雨幕,林煙又累又冷,喘不上氣,再也走不動,她忽然好絕望。

眯了眯眼,林煙想:自己不會死在這兒吧?

其實林煙一點都不怕死,這個念頭一起,她甚至感覺到了一種解脫的快意!她甚至連一丁點遺憾都沒有!

如果真要說抱歉,大概就是對不起珍珠……

想到珍珠,林煙心底酸酸澀澀,眼底倏地就濕潤了,那種生與死的選擇讓她難受,糾結又掙扎。

林煙沒有再往前走,只是隨便找了樹下的石頭靠着休息,打算聽天由命。

這棵樹有些年代了,很高很粗,根脈盤根錯節,樹葉層層疊疊,亭亭如蓋,一時間擋掉許多雨水。

捋了捋潮濕的頭髮,她將唯一的一條巧克力慢慢咀嚼吃了,很甜,很香,讓人想哭。

在這樣一個絕望到想要放棄生命的時候,有這樣的美好作伴,林煙心裏忽然很安寧,是她快要忘掉的安寧。

她好像是從那片安寧中來的,如今又要去了,再沒有任何煩憂。

——

周一,寧則遠終於收到林煙的下落。

“寧董,有林小姐的消息。”徐逸秋敲了敲門,急匆匆進來。

呼吸驀地一滯,心突突的跳,寧則遠強壓下心尖傳來的痛楚與悸動,蹙眉問:“在哪兒?”

“在大越山。林小姐去那兒徒步。”

寧則遠怔住,一時錯愕,竟不知該說什麼。

他那麼擔驚受怕,那麼痛苦不堪,那麼難受自責,甚至將自己逼成這樣,沒想到這個女人只是、只是……去徒步。

就好像他祭出所有,獻出所有,而那個女人輕飄飄的,輕描淡寫的,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他殺死了!

灰飛煙滅,魂飛魄散……

他所有的害怕與擔心,徹底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他真的能被林煙氣死!

薄薄的唇抿成一條筆直的線,冷冽,沉峻,寧則遠示意徐逸秋繼續。

徐逸秋說:“這兩天山裡暴雨,林小姐迷路,正好遇到巡山的民.警,聽說昨晚才被救下來,在醫院住了一晚。那邊本來打算今天送林小姐回來的,看到報案信息,於是希望……林小姐的家屬過去一趟。”

大越山離z市不過八十多公里,開車去一趟非常方便。

挺秀的長眉輕蹙,男人眼底那汪澄澈的湖水此時鍍上了一層薄薄的涼意,像是浮冰。

沉默片刻,寧則遠板著臉,冷冷的說:“讓他們把人先扣着。”

徐逸秋啞然。這唱的是哪齣戲啊?寧董不是最着急那位林煙小姐了么?怎麼今天這麼反常?

可寧則遠臉上只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樂。

——

林煙不喜歡醫院,看到周圍白茫茫的一片,她就渾身難受,出院之後本以為可以離開了,沒想到又被接回派出所。

林煙很奇怪:“同志,我是不是可以走了?”她的手機徹底淋壞了,誰都聯繫不上,只怕公司的人會着急死。

“暫時不行,有人報案說你失蹤,我們已經通知對方,必須等他過來。”格外的公事公辦,略有點不近情面。

失蹤?

林煙十分錯愕,她出來不過短短三天,怎麼就變成失蹤案?

再細細一想,林煙就明白了,肯定是寧則遠報的案,這世間好像也只有他一個人在乎她了。

這麼一想,林煙心裏好澀,澀的難受,她獃獃坐在那兒,格外沉重。

這兒是山區,雨沒有停,溫度一如既往的低。林煙之前的衣服濕透了,這會兒身上只有薄薄的t恤和牛仔褲。坐在穿風的大廳里,她冷的要命,捧着杯熱水,卻依舊哆嗦,只覺得像是在受刑,格外煎熬,卻還不能抱怨。

從上午等到下午,從下午等到天黑,寧則遠才堪堪過來。

他到的時候,林煙坐在長椅上,整個人縮在一起,宛如個可憐的貓。

聽到男人的腳步聲,她愣愣抬頭看了一眼。

夜色深沉,男人的五官分明,氣質清冽,那雙眼睛特別的亮,卻也特別的凌厲,兇悍,蘊着濃濃的怒意。

林煙心頭一跳。

他的視線冷冷掃過來,不作任何停留,便到裏面與民警客氣道謝。

林煙垂眸,繼續安靜地看着地上的方磚,直到視線里出現了男人的皮鞋,她才又重新訥訥抬起頭,動了動嘴角,卻依舊不知道該說什麼。

“走吧。”寧則遠冷冷的、不帶一絲感情的說。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外面。

還在下雨,那人手裏只有一把傘,他一言不發的遞給林煙,然後,一個人往雨里去,孤寂,清傲。

他穿了件黑色的外套,這會兒領子豎起來,有一股極其壓迫人的陰鷙氣勢在。

林煙輕輕顰眉。她覺得,這個人和前幾天又不一樣了,如果原來的寧則遠身上有溫暖的光明,那麼現在的他一團黑暗……

開車回去,一路無言,只有最後林煙發現不對勁,她問:“這是去哪兒?”

“回家。”

回……我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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