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下課後,舒眉特意找到約翰神父說起鳳兒被賣的事,問他有沒有辦法解救一下這個可憐的小姑娘。約翰神父嘆氣說:“我也無能為力,只能替她祈求主的保佑了!中國在這方面真是太落後太野蠻了!”
舒眉聽得臉頰直發燒,為自己國家落後野蠻的一面羞愧又難過。約翰神父嘆息過後又提醒她:“對了,你也是被賣過的人,千萬要當心別讓那個商人再看見你,否則你會有麻煩的。還有南京城也比較亂,不是很太平,平時沒事就盡量減少外出吧。”
約翰神父的好心提醒,舒眉雖然點頭稱是:“我知道了,謝謝您神父。”
在21世紀的北京,舒眉曾經看過不少以民國為背景的電視電影。知道彼時的南京上海北平等繁華都市看似歌舞昇平,其實並不太平。可真正來到這個時代后,她才發現何止是不太平,簡直是十分不太平。
大街上經常有耀武揚威的洋人,把中國人當狗一樣呼來喝去;晚上經常有幫會械鬥,天亮后馬路上總能看到可疑的斑斑血跡;巡捕們總是蠻橫無禮地走在大街上,動輒揮舞警棍打人——當然是最弱勢的底層窮人,有時候打死了人都不當一回事的。聽說班上有個學生的爸爸就是這樣被打得吐了血,抬回家沒幾天就死了,沒有任何賠償,家屬只能自認倒霉。
舒眉對此唉聲又嘆氣:舊社會果然是黑暗殘酷民不聊生啊!我怎麼就穿越到這個萬惡的時代來了呢?如果一定要當一回Timetraveler(時空旅行者),好歹送人家去萬邦來朝的大唐盛世開開眼界嘛!
雖然約翰交代過舒眉沒事不要外出,但是她怎麼可能一直悶在學校呢?
作為一位來自21世紀的新新人類,舒眉在這個三十年代的南京城都已經快要悶死了!原本和許多90后一樣,她也是一個沒WIFI會死星人。可是在民國別說WIFI了,網絡手機統統都沒有。想要打發時間,只能另找消遣方式。
最初舒眉借了一些書刊雜誌來解悶。但民國時代那些繁體豎排的書籍,讓看慣了橫排簡體的她實在接受無能。沒看幾頁就頭暈眼花,只得放棄了。
繁體書籍讀不下去,想要消磨光陰的話,還有看電影聽戲的娛樂方式。可是民國時的電影還處於黑白默片時代,有聲片雖然也有幾部,但和21世紀的3D立體電影比起來,舒眉同樣接受無能。而聽戲就更別提了,無論是京劇還是崑曲,伶人們的唱詞和道白她一句都聽不懂。如墮雲霧中地聽過一回戲后,她就再沒進過戲園子。
讀繁體書籍吃力;看無聲電影覺得乏味;聽戲又不懂得欣賞;舒眉在民國可以用來打發時間的消遣方式就相當有限了。無非就是東走走、西逛逛,看看三十年代老南京的街景市貌、風土人情。
彼時南京城最繁華的地方莫過於夫子廟秦淮河一帶,舒眉已經興緻勃勃地去逛過好幾次了。古香古色的夫子廟熱鬧非凡,琳琅滿目的風味小吃地道又美味。秦淮河則是愈夜愈美麗,畫船蕭鼓,晝夜不絕。真正是“槳聲燈影連十里,歌女花船戲濁波”。
不過,夫子廟秦淮河再好再美,舒眉也不可能天天都跑去逛。平時她要在學校教書,一天的課程結束后,要麼去教堂坐一坐聽福音,要麼就是回宿舍獃著。那間宿舍比起她曾經的奢麗香閨完全不可同日而語,除了睡覺外她根本都不愛進去。不過,有一次送學生回家見識了她家極其簡陋的窩棚后,她對自己的宿舍就再無抱怨之詞。
當然,不抱怨歸不抱怨,舒眉還是不喜歡呆在宿舍。沒事時她喜歡跑去福音堂附近的大街小巷閑逛,一路上皆是人間煙火氣十足的老南京景象,可堪欣賞。
傍晚的時候,舒眉尤其喜歡踩着黃昏的影子在那些古老街巷間散步。青石的地板;斑駁的粉牆;鵝黃的夕陽;偶爾有不知何處飄來的江南絲竹聲裊裊入耳;光陰在這一刻是沉靜的,優美的,成為這個亂世中一份難得可貴的婉約情調。
有一天,舒眉照樣在黃昏時分獨自一人出來散步。
不過,這個黃昏的光陰似乎不太靜美。當舒眉漫步到一條街道時,發現不少人正擠在一處門面考究的煙土行前看熱鬧。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疑惑地頓住腳步正想找人詢問時,聽到身旁兩個人的交談。
“什麼人這麼大的膽子?敢來這家煙土行惹事,不知道這是金鑫商社的分社嗎?”
“不可能不知道,既然這群人敢來,肯定是存心來硬碰硬的。如果碰贏了就能得一份乾股拿月紅,當然要拼一下了。金鑫已經聯繫了商社保安會的人過來,馬上要有熱鬧看了。”
“我見過他們保安會的會長,年輕很輕呢,人稱澈哥。上回我們綢緞鋪的庫房有天晚上被偷得精光,還好掌柜的有先見之明買了金鑫商社的保安險。他拿着保險憑證找去了商社保安會後,澈哥親自出馬,三天內就把全部貨物一件不少都找回來了。”
“是啊!我們商號也買了金鑫商社的保安險,如果貨物失竊遭搶,或是商鋪被地痞流氓騷擾,一切損失都由金鑫商社負責找回或照價賠償,十分靠譜。他們那位保安會長別看年紀輕,聽說一身功夫相當不弱。要不然怎麼會這麼鎮得住場子呢?”
舒眉聽得似懂非懂,她可以聽出這家什麼金鑫商社很有來頭,一般地痞流氓不敢來惹事生非,但也還是有吃了豹子膽的為了拼一份乾股豁出去了。但她不明白什麼是商社的保安險,不是保險公司才賣保險嗎?怎麼一個商社的保安會也賣保安險?
民國時期的政府是一個弱勢政府,雖然政府向百姓收了稅,卻提供不了相應的保護服務。土匪、強盜對百姓危害政府不能阻止;地痞流氓對百姓的騷擾政府也無法制止。而一些勢力強大的民間機構或組織,卻可以承擔起這項職責。當然他們不可能義務白乾,而是要政府收稅那樣收費的。
金鑫商社像保險公司那樣發行的保安險,就是這樣一種有償服務。金鑫商社在南京是一家很有後台與背景的大商社,商社理事長李保山是洪門中人,出身於小康之家,年輕時曾在杭州上過兩年武備學堂。雖然不爭氣被學堂退了學,卻因此結識了一幫後來的軍政要員,為他以後在南京的事業打下了基礎。
有着幫會背景與軍政勢力撐腰,李保山以“日進斗金”之意命名的金鑫商社成立后,在南京城的生意很快就做得風生水起。而商社保安會發行的保安險也被不少商人視之為保-護-傘,爭相購買。
因為聽不懂,舒眉便插了一句嘴詢問:“請問,你們說的保安險是什麼東西呀?”
路人甲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麼你連這都不知道嗎?”
“哦,我是剛從北平來的。”
“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了。”
路人乙三語兩語簡明扼要地說明了一下“保安險”的來龍去脈,舒眉聽明白了后,對此有着自己的認識:這不就等於是收保護費嗎?只不過是用比較文明的方式在收。看來這個金鑫商社在黑白兩道都有關係,否則擺不平那麼多鬧事的地痞流氓。
雖然煙土行門口等着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舒眉卻不打算湊這個熱鬧。這硬碰硬的場面肯定少不了打架流血之類的,她一向對這種野蠻場面不感興趣,於是掉過頭往回走,準備回福音堂。
夕陽已經下山了,舒眉腳步輕快地走在大街上。在一個路口時,她差一點撞上了一輛徐徐駛來的福特車,嚇得一個踉蹌跌倒在地。還好彼時的汽車速度不是很快,加上又在拐彎速度更慢,她才總算沒有慘死在車輪下。
一來是自己不小心差點撞上了汽車;二來也很清楚自己在這個時代無權無勢,絕對惹不起能坐汽車的人;所以舒眉從地上爬起來后,什麼話都沒說就自認倒霉地準備走人。
舒眉剛走了沒幾步,身後卻傳來一個有些耳熟的冰冷聲音叫住她:“喂,你,先別走。”
愕然回首,她的眼睛立刻瞪大了,“江澈——是你!”
舒眉氣咻咻地瞪着坐在汽車裏的江澈,那晚這個傢伙把她趕出中央飯店扔去大街上的行為,實在令她恨得咬牙切齒:什麼男人啊!簡直太冷酷太無情太粗魯太不像話了!果斷差評!我怎麼可能會嫁給這麼一個人?他絕對不是我的type了,會不會是江明石弄錯人找錯媽了?!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好多天了,但此時此刻再見江澈,舒眉心裏還突突直冒火。不過看着他西裝革履地坐在汽車裏,一副闊少爺的模樣,她又很沒骨氣地想:這傢伙的日子看起來過得很滋潤啊!如果有這麼一個丈夫可以依靠,我就不用住那麼簡陋的宿舍,穿這麼寒酸的衣服了!對了,還可以花他的錢想辦法把鳳兒贖回來呢。這麼一想跟着他其實也不錯了!如果他現在向我慎重道歉的話,不妨先原諒他一次,再多觀察一下他的人品吧!
舒眉正在腦子裏胡思亂想着,江澈隔着降下的車窗,表情淡漠地問了她一句話:“你是不是丟了什麼東西?”
“啊……”舒眉下意識地低下頭在馬路上尋找:“我丟什麼東西了?”
“不是在這裏,是那天在飯店。”
舒眉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那天她在飯店能丟什麼呀?一個人裹着浴袍穿越來的,身無長物,唯一能丟的就是人——而且她也確實很丟人。
於是她憤憤然地回答他:“是啊,那天我在飯店的確丟了東西——丟了人!你居然讓人把我扔去了大街上,我長這麼大還從沒那麼丟人現眼過。”
江澈冷冷地說:“當時我已經說過兩次請你離開,你偏要賴着不走——丟人也是你自找的。”
舒眉氣得要命地瞪着他,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很傻很天真。居然會以為他叫住她是因為想要道歉,他根本就沒有一絲一毫想要道歉的意思好吧。她決定不再理他了,他有錢又怎麼樣——這麼不懂得尊重人,再有錢我也不要你,負分滾出吧。
氣呼呼地掉過頭,舒眉一刻都不想多留地邁開腳步準備走人,江澈卻又在後頭叫住了她:“喂,這個不是你的東西嗎?”
本能地回頭一看,舒眉情不自禁地叫起來:“天啊!我的蘋果Iphone6,它怎麼會在你手裏?”
一邊叫着,她一邊跑過去一把搶過手機細看,沮喪地發現手機已經沒電了,黑屏一片。而江澈則一臉吃驚地問她:“你說這是什麼東西?蘋果?”
舒眉欺負他不懂:“是啊,這是蘋果Iphone6,你這輩子從來都沒見過的東西,今兒個本小姐讓你開開眼。”
江澈再一次用看瘋子的目光看着她說:“你居然管這玩意兒叫蘋果——你這女人還真不是一般的瘋!”
舒眉又好氣又好笑地衝著他重重哼了一聲:“不是我瘋了,而是你見識太少了親。”
江澈一臉不想再理她的表情一邊搖上車窗,一邊命令司機:“九信,開車。”
“是,澈哥。”
司機的回答讓舒眉怔了一下,之前聽到兩位路人的談話時,她雖然覺得那句澈哥有些耳熟,卻一時沒有想起原因。這一刻,她才反應過來,頓時急切地拍着車門嚷嚷:“等一下,停一下。”
江澈很不耐煩地再次搖下車窗問:“還有什麼事?”
舒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求證:“江澈——你是金鑫商社保安會的會長嗎?”
“是。”
“那個——你不會是黑社會吧?”
江澈不明白黑社會三個字的意思,皺了皺眉說:“什麼黑社會,是保安會。”
舒眉沒法跟他解釋,只能在自己心裏打着鼓。光看江澈穿着洋裝坐着洋車的氣派,她還以為他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哥,民國高富帥。那樣的話,與他上演一場民國版本的鴛鴦蝴蝶夢,也還是可以將就一下了!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江澈的身份卻是一家背景複雜勢力雄厚的大商社的保安會長。而剛才聽來的一段對話,讓她不難明白他的工作內容是什麼——專門負責與地痞流氓小偷盜賊硬碰硬地打交道,是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活,相當於現代的雇傭兵了。不但是一個高風險工種,而且還透着一份夾雜於黑白之間的曖昧灰色。
舒眉是那種三觀很正的好孩子,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也絕不接受灰色地帶。在她看來,江澈的人品鑒定結果已經是負分差評了!而這個保安會會長的身份又像是那種曖昧的灰社會。讓她一時很是有些抓狂:不是吧?我怎麼會在民國嫁了一個灰社會、還給他生了娃呢?這得智商多欠費才會幹出這種蠢事啊?
舒眉堅信自己絕不會無腦到那種地步,如果真的嫁給了江澈,一定另有原因。她忽然想到,沒準是這個灰社會仗着自己有勢力,就目無法紀地強搶民女逼迫成婚。她被迫成了他淫-欲的犧牲品,不得已懷孕生子——對,一定是這樣!不行,她絕不能就那樣任由這個壞蛋欺負了!
這麼一想,舒眉頓時如臨大敵地往後退,迅速與江澈拉開距離,並且順着自己的思路不假思索地厲聲警告他:“江澈,我警告你,不許打我的主意。我可不是那種逆來順受軟弱好欺負的女人,想在我身上動歪念頭,我一定會要你好看的!”
話一說完,舒眉馬上逃也似的跑掉了,步伐快得像一隻被餓狼追趕的小兔子。江澈一臉莫名其妙的神色看着她離去:這女人還說她不瘋,簡直瘋得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