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趕時髦的和尚
唐荃小時候做過一道題，題目叫作“狼、羊、白菜過河”。
農夫帶着狼、羊、白菜從河的左岸到河的右岸，農夫每次只能帶一樣東西過河，而且，沒有農夫看管，狼會吃羊，羊會吃白菜。問：怎樣能安全過河？
現在，這道題目在西遊路上真實上演了。
事情是這樣的——
白龍吃了馬，所以變作馬，問題解決，大神們拍拍屁股回去了，大家都忘了其實白龍是連馬帶行李一起吞的，不知行李為何物的大神們更不會想到，沒有行李的凡人出行在外是多麼危險……
“阿嚏！”唐荃吸了吸鼻子，天氣越來越冷，她身上還是溫泉之夜的那套衣服，晚上連個鋪蓋都沒有，她懷疑自己已經感冒了。
“悟空，法術能治風寒嗎？”
“不能，不過我會做一種烏金丹，可治百病。”悟空道。
鍋灰、馬尿做的那個？唐荃隔夜飯差點吐出來。
悟空還是很愛護師傅的，主動說：“師傅，我去有人煙的地方給你找幾件衣裳吧，用筋斗雲來回很快的。”
唐荃遲疑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假如悟空離開，留下她和白馬單獨一起，她的小命就危險了。
“阿嚏！”
又是一個噴嚏，唐荃忍不住問：“悟空，還有多遠才有人家啊？”
悟空躍上雲頭張望了一下道：“二十多里開外就有屋舍。”
唐荃精神一振，忙不迭道：“那咱們走快些吧。”
緊趕慢趕，終於在傍晚看到了前方樓台殿閣層層疊疊，竟是一座巍峨的寺院。
悟空上前敲門，不一會兒，一個僧人開門出來。
唐荃眼前一亮，應門的僧人看起來很年輕，身穿天藍僧袍，一條絹布腰帶束緊腰身，黃-色下裳，足蹬淺色布履，渾身上下收拾得乾乾淨淨、清清爽爽，儘管相貌普通，唐荃仍給他打了個80分。
此時80分帥哥站在山門處，用帶着優越感的目光居高臨下打量他們。
“何事？”
唐荃被看得挺不好意思。自打沒了行李，她就沒換洗過，如今搞不好連異味都已經有了，悟空也是半斤八兩，實在羞於見人吶。
“我們從東土大唐來，要去西天取經，途經貴寶剎，想要借宿一宿，還望行個方便。”她低着頭道。
“東土大唐？”
年輕僧人將信將疑，將他們引進門后飛奔入內通報。
師徒二人站在大殿前，一抬頭，就看到上書四個大字“觀音禪院”。
好像有點耳熟……唐荃這樣想着，就見內里出來一群衣着光鮮的僧人，打頭一個頭戴貓眼石毗盧方帽，錦絨褊衫，杏黃袈裟，密密的金絲閃閃發亮，手執一根九環錫杖，隨着步伐發出陣陣輕響。
好歹在金山寺待過，唐荃一看就知道對方是挺正式的見面禮節，不免整了整衣裳，也正色起來。
眾僧越走越近，臉上開始露出驚訝的表情。
走到跟前，打頭的老僧遲疑地問：“不知哪位是天朝上國來的老爺？”
唐荃忙擺手答道：“不敢當不敢當，我們從東土大唐而來，不知這位長老如何稱呼？”
“貧僧乃本院院主。”老僧施了一禮，“老爺的通關文牒可否一觀？”
“……丟了。”唐荃小聲道，見對方面色一僵，忙補充道：“大唐距此千里之遙，我們跋山涉水，路上艱難困苦，還遇見了強盜，好不容易才保得性命，行李卻丟了。”
眾僧見師徒二人風塵僕僕的樣子，而且也確實不見行李，倒也符合。
當下院主便道：“老爺們遠道而來，有失遠迎，還請裏面說話。”
寺院裏很快準備了一頓素齋。
飯桌上，唐荃盡量想表現出天朝大國的泱泱氣度，但進食的速度還是略快了點，而悟空吃相本來就豪放，還盡挑些野菜瓜果吃。
悄悄觀察的眾僧心裏又泛起了嘀咕。
“咳……”院主清了清嗓子，微笑着道：“東土之地，天朝上國，寺院一定很多吧？”
得到肯定的答覆后，又道：“不知如今大唐寺院裏流行什麼顏色的袈裟？”
什麼顏色的袈裟？
故意多嚼幾下才把嘴裏的食物咽下去，爭取到的片刻時間裏唐荃已經想好了答案：“依稀記得離開的時候好像是大紅色，如今卻不知道了。”
“大紅？”院主與左右互視一眼，又問：“那大紅袈裟配什麼顏色僧服？”
難道答案不對？唐荃心裏有點打鼓，覷着對方臉色慢慢答道：“灰……”
眾僧臉色有點沉重。
“——回過頭想想，應該是白……”
院主眉頭微微蹙起。
“——百來種顏色里的……的……”唐荃猶豫半天，實在編不下去了，乾脆壓了一個：“黑色！”
“怎麼會是黑色呢？應該是淺黃或褐色啊。”一個僧人忍不住道。
另一個僧人道：“而且大紅袈裟早沒人穿了，如今流行杏黃-色。”還比了比院主，“再之前是玉色，要貧僧說，還是紫色最經典。”
“……”唐荃尷尬地坐在席上。
眾僧七嘴八舌，問題一個接着一個——
“大唐流行什麼樣的毗盧帽？圓的還是方的？”
“你知道什麼顏色的僧衣最好看嗎？”
“袈裟上綉什麼圖案好？”
“有沒有見過攢八寶的僧鞋？”
一堆問題砸得她暈頭轉向，求助地往身邊望去，就見悟空毫無知覺地埋頭吃果子。
無奈，她只好挑了唯一能回答的：“黑色吧……”
“為什麼？”
唐荃硬着頭皮道：“黑色顯瘦……”
眾僧交換眼神，竊竊私語。
“怎麼老是黑色黑色？”
“就是，那麼土的顏色。”
“假的吧，不曉得哪裏來的行腳僧……”
“肯定假的，見咱們禪院富足就來騙吃騙喝。”
席面上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唐荃內心焦急，私下偷偷踢了悟空兩腳。
悟空不明所以地抬頭看看她，又看看手中的果子，然後探身抓了個大個兒的果子放在她面前：“師傅你也吃。”
望着悟空大大的笑臉，唐荃泄氣地垂下肩。
詭異的氣氛一直持續到飯畢，眾僧一鬨而散，院主更是招呼都不打一個，昂着下巴走了。
一時間，廳內只剩下師徒二人，唐荃無措地左右看看，又起身走到門邊張望。
門外無人，走道盡頭站着兩個僧人，其中一個正是給他們開門的80分帥哥，從兩人的行止來看，他似乎正在挨訓。
訓人的那個忽然朝這邊指了指，唐荃趕緊縮回腦袋。
“師傅？”悟空站在身後問。
“噓——”
過了一會兒，唐荃又悄悄探出去，正巧看到80分帥哥大踏步走來，趕緊拉着悟空回到座位上端正坐好。
結果人家壓根沒進門，直接在廳外說了句：“跟我來。”
之後一路拉長着臉，頭也不回地帶着師徒二人繞來繞去，穿過大半個禪寺，最後來到偏僻角落的一處禪房，指着其中一間道：“你們就住這兒。”
扔下這句話就想走，結果門一開，就看到一匹白馬站在裏頭。
“這馬怎麼會在這兒？”80分帥哥不耐煩，朝左右大喊：“廣惠？廣惠？”
唐荃暗中擦去一滴冷汗，進門時有個小和尚將馬牽去照料，大概就是這個廣惠，至於現在……她有些驚悚地望向白馬，這傢伙對凡人有忌口嗎？
喊了幾聲無人應答，年輕僧人的臉拉得更長，上來想把馬拖走，白馬紋絲不動，還噴了他一鼻息。
唐荃膽戰心驚地道：“這位師兄，不勞貴院照料了，馬就留下吧……”她好怕白馬突然大嘴一張，眼前的人就沒了。
80分帥哥沒好氣道：“那也要拴到門外去，一股馬騷味兒，弄髒禪房你們賠得起嗎？”
唐荃死命拉住快要暴走的白馬，一邊賠笑道：“一會兒就拴出去。”
80分帥哥哼了一聲，轉身就要走，唐荃忙喊住他道：“這位師兄，洗澡的熱水哪兒打啊？”
帥哥的臉刷地又拉長了。
“天都黑了，哪裏還有熱水。”
“那請問灶頭在何處？我們自己動手好了。”
“黑燈瞎火的亂走什麼！院裏入夜封門，被當成賊人抓了送官可別怪。”帥哥氣哼哼道。
一再被人甩臉色，唐荃心情也好不到哪兒去，但有求於人，不得不低聲下氣道：“那……不知院裏眾位師兄可有不要的衣裳？小僧厚顏討要兩件，實在是丟了行李，寒冬臘月的凍得受不住。”
聞言，帥哥的那股子優越感又出現了，利用身高，他的目光再次產生了居高臨下的效果。
他說：“你們若早說是來求布施的，說不準還會給點東西。行腳僧就行腳僧，沒事冒充什麼大唐和尚……害我還被知客罵。如今院長氣急，本要趕你們出去，是我好話說盡，才留你們住一晚。莫要再作怪，小心巡寺的棍棒不長眼睛，明日一早趕緊走吧。”奚落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行腳僧”站在原地臉一陣紅一陣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