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41 邊關見聞震人心
自買了火雲果,太孫吳就好似開了個口子,竟是每家每戶的商戶都去逛了一圈,並對售賣之物大肆問價。
許多管事的,只將三人當做是來邊關遊玩的大家子,有叫價比往日高的,也有叫價如平日裏一般,態度中都帶了殷切。
太孫吳只問不買,這態度換了衣着簡樸的農家人,想來是要招來一番譏諷,不過做生意的最為勢力,見着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就是不買也要熱忱上三分。
太孫吳倒是無所察覺,畢竟自幼他也只不過需在幾人面前恭敬,平日裏都是別人供着他。
蕭安與陳十郎多出門子晃蕩,卻是將這些人的態度看在眼裏。
等逛了一圈走到早準備好的客棧,太孫吳才與蕭安及陳十郎道:“那鹽糧都比京中要貴。”
京兆衙統管京中事,每季便制有米糧物價等上交戶部,隨後又公佈於邸報之上,東宮自也得知這些,便是與太孫吳上課的老師,也偶爾說上一二。
陳十郎接口道:“邊關苦寒,就是從魚米之鄉與出鹽之地運送鹽糧出來,一路關稅,又焉有不貴之理。比不得京中,路途坦順不說,做買賣的多大戶人家下人,各處可得周轉,自更便宜。”
蕭安也道:“且京中內務府有皇商在,有貨物伴隨進京,自得便宜。”
皇商們供奉給皇家的貢品之外,少不得要順路搭些自己的買賣,許多時都是能免去稅賦的,這也是皇商們每三年爭一回爭得頭破血流的緣由。
太孫吳點頭,“小安之前說得並沒錯,這城中雖看着是熱鬧,然而穿着體面的多為商賈與官吏,路過的農家也老百姓到底是過得艱難。”
蕭安回道:“邊關物種稀少,土地物產不比江南豐盈,又有商賈往來買賣,若不出門做工為奴,日子就越見難過。那老頭口口聲聲說商賈來了有好處,然而真得便宜的又哪得幾人。鹽價低了,可老百姓賣米糧的價也低了。就是那便宜的藥草,平常百姓家還是多請得起游醫,往山裡自己挖藥草熬煮葯,真正看得起病的不過寥寥。”
陳十郎接過話道:“這般說來,那老人家說的米糧便宜了能讓人吃飽,也不過便宜能買米糧吃之人?可農為本,須得買米糧之人,怕也不過這城中做些小生意的人家了。”
太孫吳心情沉重下來,“就是那老者所言,能去鋪面做工賺取月銀的,也多為十一二稚兒,與商賈引路護送的,在這邊關里又能有幾何?”
邊關里人口稀少,又多軍戶,剩下庶民人家裏,又有兵役在,能做工的男丁多也不滿十四,等滿了十四,卻大多願意從軍了。說是商戶帶來了好處,然真能惠及到的也不過爾爾。
蕭安良久后才道:“公子,這就是邊關。”
人少物稀,卻有一代又一代的軍戶們留在這裏,駐守着邊關,只為了護佑大慶的皇室、天下與百姓。
太孫吳這才是第一次感受到了這江山的重量,不是在京中時以為的皇城中的那座金鑾殿,也不是那些朝臣們的小心思,也不是帝王的疑心與野望,而是這萬千百姓,這邊關之要,重如泰山般沉。
“此行不虛。”太孫吳感慨道。
查三關軍中內務、查魏侯謀逆一事真假,於他此時心中而言也不及這沿途的感悟百一。
萬民艱苦,便是帝王之罪。
只柳貞聽蕭安說起太孫吳這般感慨,只嗤道:“若是落日城的百姓還苦,那他要去了六關,恐怕得哭得走不動路了。”
連三六九關里的三關在太孫眼裏都算差了,更差的六關與九關那便不像是人過的日子了。
蕭安道:“公子也是關心民間疾苦的人。”
她書讀得少,然而也知道關心老百姓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柳貞又哼了一聲,反正在蕭安眼裏,與她自幼相識的太孫吳就是日後該當皇帝的,他又何必多言,免得魏氏覺得自己心眼子小了。
回頭蕭安又與魏氏說到此事,恰太孫吳也在,魏氏就道:“三關里苦,也也比六關與九關里強。當年林夫人設商會,着商戶與關外往來,也未必沒做過好事。”
林氏早已沒了誥命,然而魏氏卻還是願意這般稱之,“她令商戶只得雇傭當地的人家,邊關退下的傷殘人士能在商戶的鋪面中做工不用體力的重活,再教以他們謀生的本事。這一點,她的功績卻是不能抹滅。”
也是邊關里消息堵塞,商戶們許又有自己的心思,因此林氏被擼誥命之事竟是沒有傳出來,否則三關里受過她恩惠的不少,自也能引起不必要的震動。
實際上,就是魏氏踏足進落日城,就能明顯感覺到許多商戶、老百姓們對林氏及南陽侯歸京的遺憾與忐忑。
只這些偶爾隻言片語間的信息,不論是太孫吳還是蕭安,到底年輕閱歷太少,都是聽不出來的。
“又有林氏不允夫君毆打虐待妻子,鼓勵邊關兒女讀書之事等作為,她在這三關里威望不低。”魏氏又道。
上等人家裏,少有丈夫毆打妻子之事,也無非是因被名聲所束縛,可即便如此,女子嫁人後被毆打之事也並不少見,然而在三關里林氏能嚴管夫毆妻子之事,卻是能得大多邊關女子的敬意,這也是她在邊關,即便是為妾,卻也被人尊為夫人的緣故。
而皇帝送來的誥命,林氏自己許最為在意,但在旁人眼裏也不過是錦上添花。
蕭安不喜歡林氏,也不覺得林氏的與外夷通商有多大好處,然而魏氏說這兩點,她也無法否認,林氏到底也是個有本事的女人。所以同樣是妾,林氏在她眼裏,到底也要比景王府的齊姨娘要更強些。
太孫吳以為蕭安會像之前遇見老翁那般反駁,然見她竟是一臉默認之態,便知道此事為真,“可冒功之事?”
要他說,竟是這般的人物,冒功之事也有些怪命苦。
“公子莫不以為,我娘若是與父到邊關,也不會做這些事?這又哪算得上是功績。”蕭安卻是道。
三關里林氏真能管到的,也不過是藉著南陽侯的身份插手軍戶之家,禁止軍戶里的當家的毆打妻子,就是遇着了這等事,因發生得太多,行惡者乃自己夫君名下將士,反到難以處理個痛快。
然而換了魏氏與蕭安,卻是會組建起一支娘子軍來,就是換上幾百個夫君,也不敢輕易動手,又哪需林氏這般調和,以勢壓人。
太孫吳見蕭安追捧自己母親的模樣有些好笑,就有心逗弄,“想魏娘子當不會做與外夷通商之事罷。”
魏氏看了太孫吳一眼,並未說話。
而蕭安正如他所料的開了口,“與外夷通商,商戶們賣出去的產物,與進進來的產物相比如何?”
外夷能賣於大慶朝的東西實在是不多,無非是馬匹牛羊之類,然而大慶朝賣出去的東西卻多之又多,買少賣多,這表面上看是大慶朝佔了便宜。
然而說到底也只是便宜了商戶們,那外夷們捨不得了馬匹牛羊,再給的金銀寶石玉石一類石頭的,多在商戶手中,這些東西易為深藏避稅,再賣往富貴之地,於國庫可半點好處也無。
這一點太孫吳自然也想得到,他這一路看下來,看到了商戶們的離家萬里不易,也看見了商戶們的暴利。
這時魏氏卻也插了一句,“商戶與外夷交易,倒是讓三關里駿馬充足,也並非全是壞事。”
與關外外族打仗,多為騎兵才得佔優勢,馬匹便不得少,然大慶里的良駒又如何比得在關外草原上跑的。
一直被自己娘拆台的蕭安瞪了魏氏一眼,扯着嘴角不想說話了。
魏氏難免要與太孫吳笑話,“她自幼被教得腦子簡單,恨之欲之死,只見得到別人的壞處,卻見不着好處,公子也莫怪。”跟這種人也學不了好,勞煩你離我女兒遠一點。
腦子簡單的蕭安瞪得更狠了,太孫吳卻是跟着笑了起來,“聽魏娘子一席話,才知道我也想得簡單了。”我也是個腦子簡單的,也跟蕭安一樣要成長呀。
魏氏跟着笑了笑,又不再說話。內心裏只有一句:蕭安你個小崽子到底懂不懂男女之別!
魏氏的煩也並未煩多久,柳貞就尋了過來,見幾人都在,也沒避着人,讓人將陳十郎也請了過來,便直言了,“公子欲查軍中事,也可從這幾家商戶入手。”
陳十郎這才知曉自己跟着太孫吳是來干大事的,並非是陪着遊玩,心中激動不已,隻眼神炯炯的看着在場諸人。
紙張上的三戶人家乃秦、蘇、牛。
柳貞與其解釋道:“這幾家乃三關軍中米糧供應人家。軍戶產出里多出的糧食,多為他們所收,置換為別物。其中利潤,自然不菲,否則也沒人願意來做這門子生意。”
軍戶里的軍田,也是要繳納抽稅的,比一般庶民低上兩成,不過多收在當地庫房中,當地官府與軍戶們銜接後上報戶部充入國庫,專用以本關服役兵士及軍戶上戰場之時的供銷。
這筆糧食,當地官府卻無管轄之權,只在軍中掌管錢糧的後備官手中調配,且只用半年與京中戶部一報,說到底也就是在當地最高統帥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