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42 不知何處見罪君
屋子裏在柳貞說完話后一陣靜默,在場的每個人神色都不一樣。
太孫吳並不敢去看蕭安的臉,只沉默到最後不得不開口,有些啞着嗓子道:“柳先生怎知密旨?”
柳貞譏諷一笑,“魏侯何德何能能得貴人親至?”
這一下子,太孫吳是下意識地去看蕭安的臉色,只瞥了一眼就看出蕭安的臉色蒼白,而後眼神就變得有些冰冷。
蕭安的性子,太孫吳是知曉的,本口中有萬般話想要與她解釋,然而密旨之事,當如何說卻讓太孫吳難以一時想好,心中便十分悶悶,一股鬱氣從胸而出,進而怒道:“這是密旨!”
言下之意卻是柳客卿不該管也不該說的事,更不該當著蕭安的面來說,這也是個大王八蛋。
柳貞自是坦然屈膝一跪,太孫吳見此景象心中暗叫不好,再正經抬眼看向蕭安的方向便見蕭安已轉身而去,打開了門,消失在院子之中。
本站起來的太孫吳又一下子坐了下去,才面無表情的垂眼看跪在地上的柳客卿,“叔叔這是何意?”
太孫吳化名柳實,為柳客卿侄子,柳客卿這一跪就是在為難他了,既然他將軍他,自己少不得也要將軍回去。
這是當叔叔的逼着當侄子的不孝是這是。
柳貞自然也知曉,最終還是魏氏打破了這僵局,“他們師徒脾性自來古怪,還望公子莫怪。”
太孫吳看向魏氏,臉色稍解,“魏娘子客氣了,我知小安的性子是怎樣的。”故當初才只說來邊關是為魏侯之事,只是不想她卷進這風雲里。
再低頭看着面布刀痕的柳客卿,太孫吳嘆道:“柳叔起身罷,何必這般為難我。”
早知道這也是個作妖的,就得好生應對了,悔不當初!
柳貞起了身,也未見真對太孫吳多有恭敬,只做無事般道:“小侄子可是要再聽叔叔說下去?”
太孫吳對柳客卿這說話的態度,也琢磨出他是故意將蕭安氣走的,然而具體緣由為何,卻不知曉。
此時柳客卿說要再說,往好里想許也是不想讓蕭安知曉這些事參雜進去,權當是為了蕭安好,太孫吳就道:“還請叔父詳解。”
柳貞便指着幾家名字道:“三關有商會,林氏乃商會會長,然真正主事的卻是副會長秦泰。”
說道這,柳貞又想起了個八卦,“據聞秦泰對林氏有意,一直不曾娶妻。”
“秦泰?這與泰安米鋪可有干係?”太孫吳突然問道。
柳貞眉一挑,道:“是秦泰的產業。”
太孫吳點頭,“他家的當地粗糧比旁家的要便宜得多,江南來的精米也要更便宜一些。”
柳貞發現太孫吳許是誤會了甚,便解釋道:“商會便不只是為了便於管理,還有的就是定下物價。泰安米鋪並非比別家的便宜,也不過是有別家的見人說價罷了。”
若是互相里壓價,這商戶便也成立不起來了。商會成立雖是林氏所倡導,然而商戶們願意捧場,自然也是因有利可圖。
太孫吳立馬明白柳客卿之意,道:“那不是物價商會說高就高,說低就低?”
“然而商人為利而生,壓價之事向來由官府施壓。商戶們有了商會之後,能共進退,與官府對上更有底氣。”柳貞再加了一句。
這是涉及到國策之事,太孫吳聽進心裏,深思這其中門道,又道:“那另外兩家是?”
柳貞道:“蘇家的棉與牛家的藥材。”
太孫吳也立馬猜了出來,“錦繡庄與善德堂。”
這幾家都是他進城之時就已經走過的地方,也進去看了看,倒都是生意興隆的樣子。
柳貞頷首,“這三家在商會中最為顯著,都與軍中有着生意,自也最說得上話來。”
太孫吳心中有了數,道:“那與六關、九關又有何區別?”
柳貞道:“九關我並不熟悉,然六關與三關里不同。六關里大將並不管糧草,其他一應用度皆往京中戶部里分派。相比起三關,自是更為艱難。”
“三關里的軍糧售賣換棉、布與藥草,這餘糧?”太孫吳皺眉。
六關里靠的是京城戶部調節,然而三關竟還有賣餘糧得換藥草、布棉一類,這三關與六關……
柳貞卻是道:“這是為何,我也不知,卻是要小侄兒你自己去看了。”
柳客卿不願意說,太孫吳自是不能勉強,到晚間歇息之時,太孫吳問:“小安可是回來了?”
蕭安自大正午的離開客棧,到現在還沒來太孫吳面前報一聲,一直都對蕭安行蹤瞭然於胸的他第一次有些擔心。
陳十郎道:“說是出去了,一直沒見回來。”
太孫吳就道:“此乃邊關,非京城安穩之地,她一個姑娘家家的……”
陳十郎道:“魏娘子與柳先生當是會派人去尋的,表弟你又何必擔心。”
太孫吳嘆了口氣,卻是自己開始洗漱,隨後躺在床上卻是輾轉難以入睡。
到第二日起床,太孫吳見到柳客卿,客套了兩句才問道:“小安可是回來?”
柳貞回道:“唔,她昨日便去了谷陽城。”
谷陽城乃在六關,且與落日城相隔甚遠,這一來一回,快馬也要一兩日。
當年魏侯的將軍府便設在谷陽城,谷陽城的外城外,便是戰場。蕭安三歲離京,在谷陽城住有七年有餘。
蕭安去谷陽城,許是為見故有,太孫吳就道:“可有帶護衛?”
柳貞不以為意道:“她九歲便獨闖三六兩關,何須護衛。”
太孫吳聽蕭安是獨自一人前往谷陽,心中難免焦慮,然而見柳客卿這不在意的模樣,也不知這話中真假,就道:“不知小侄何處得罪了叔父,還請直言讓小侄死個明白。”
若是沒得罪,昨日就不該當著蕭安的面說破密旨。太孫吳輾轉半夜,便是得出了這個結論。
再加上這會兒柳客卿所言,便能更加確鑿他昨日並非是為了氣走蕭安才點破此事,而是在於想離間自己與蕭安之間的情誼。
柳貞聽得一樂,“小侄子有時間多出門逛逛,別想這些有的沒得。”
太孫吳也覺得跟柳貞沒多少話說,就是心中對三關里的事有疑惑,然也只願意叫上了陳十郎,帶着十護衛去了城中轉悠。
落日城中依然人來人往,太孫吳也算是看出了些門道,在這三關里,穿得最好的,自有大戶人家,也有商戶人家山高皇帝遠並不在乎規制,與一般大戶人家穿着相等,順滑的綢緞、精緻的金銀首飾並不鮮見。
次一等的便是軍戶人家,有住在城中的軍戶女眷,以刺繡等技藝為生,頭上帶着最體面的也不過銀簪子,然大多都為銅扁。
再次一等的自是城外的農戶,身着補丁的麻衣,髮髻多以樹枝為簪,有心思細膩的,也不過是將木贊加以雕刻,有手藝人還能得藉此賺的兩三文錢。連各種鋪子裏的小二,也都穿得比他們體面要強。
邊關里苦,六關比三關更難,太孫吳已經想不出六關里會難到哪一步去。
城中有捕快們巡街,偶有雙方爭執,都會上前呵斥離撒,以免聚集堵路、引發騷亂,太孫吳站得遠遠的,然而也聽得到那些喧鬧。
邊關言語與京中不同,太孫吳多也要蕭安與他當護衛的小兵來轉述。
在理清了來龍去脈之後,太孫吳點了點頭,只當看熱鬧一般,遠遠的看着。
等回客棧之後,太孫吳也沒與陳十郎說在城中遇到之事,只是偏頭問到跟在身邊的護衛,“你叫甚名字?”
護衛忙回道:“回公子的話,小的名單凌。”
“春秋羽父單之後,凌雲壯志之凌?”太孫吳道。
單凌抓了抓頭,想得頗為苦惱,還是道:“回公子話,小的父親姓單,小的祖父也姓單,曾祖父也姓單,卻不知祖上有叫羽父單的,想來只是恰好一個姓罷了。”
太孫吳笑了一聲,也未再問,只作隨意道:“你怎的跟了你家公子?不用上戰場殺敵攢軍功?”
單凌回道:“小的父親死得早,母親又早逝,幸得侯爺收留得入軍中,自幼與公子一道長大,后被侯爺選為公子親衛。攢軍功這種事,也不急。”
實則就是再急,他卻是跟了蕭安,蕭安上不得戰場,他此時已無軍籍,自也上不得。
太孫吳點了點頭,道:“如今可還有凌雲之志氣?”
單凌垂首不言,因不知這位公子想問甚而不敢輕易再說話。
太孫吳見單凌的謹慎,心中倒是有股子說不出的高興,就蕭安這傻不溜秋的人身邊還跟着個知道分寸的,然而蕭安卻把這樣一個人留給自己為護衛,足以看出在蕭安心裏,還是十分看重自己的。
然而太孫吳不知,要是蕭安知道此時他心中想法,只會送他一句:公子你想太多,她身邊就得這麼一個能用而已。
想太多的太孫吳又隨意問道:“你與你家公子一道長大,在邊關當有許多年紀相當的夥伴吧?”
單凌回道:“公子自□□友廣闊,倒不在意對方男女老幼,出手大方,與誰都是說得來的。”
太孫吳聽到單凌說蕭安出手大方就笑了,“她哪大方,不是扣財得緊。”就是與他寫封信,末尾還要嘮叨一句信箋與墨條太貴。
單凌卻是道:“公子與自己不大方,對朋友卻是從來不吝嗇的。”
太孫吳就道:“也不知這回她去谷陽,可會與他們相聚。”
單凌沉默了片刻,才輕聲道:“不會。”
魏侯自被認定叛國通敵被滅族之後,六關里就算是掌權的還是魏侯舊部,然而邊關百姓們對魏侯卻還是有誤解在。
蕭安此行谷陽,絕不會亮出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