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不自我先

130、不自我先

13、不自我先

“小女自幼養亡母膝下,祖孫情份極深。”孟賚形容憔悴,神情哀凄,“自亡母去后,小女悲痛欲絕,幾回要跟着祖母一起去了……”

他倒沒說謊,嫣然不錯真是有好幾回哭着要跟祖母一起去。只不過,這些兒孫中,又有誰沒這樣過呢,安然、欣然、季筠、鍾煒,包括鍾氏內,都曾哭得氣噎腸斷時,死死扒住棺木不放,口口聲聲“帶了我一起去”。

孟賚顯是哽咽得說不下去了。失慈母,喪嬌女,真是悲慘,對面泰安縣令韋佳等人,都覺十分唏噓,紛紛出言勸解,“孟大人節哀”,“保重身體要緊”。

有一位縣學老夫子倏站起來,概然道“原來如此!當時她雖被眾人勸下了,殉祖母心志卻始終未改!到底還是跟祖母一同去了,此等孝女,感天動地啊。”

老夫子這話一說出,不只縣令韋佳眼前一亮,其餘縣丞、教諭等,都是心中激動,心潮澎湃:泰安出孝女了!堪比二十四孝啊,也是本縣人傑地靈,教化得宜,才得有此烈女!

另外一名夫子也聰明起來,“不只有孝女,還有忠僕!那侍女,也隨主人一起赴死,是個忠心!”邊上有人附合,“正是!一殉祖母,一殉主人;一為孝女,一為忠僕,真是可感可佩!”經此評定,隨嫣然一起死去碧波,成了“忠僕”。

這是多好政績。這說明自己教化下泰安,民風是多麼淳樸,韋佳腦中飛轉着念頭,決定回去后馬上親自動手,寫表彰文章,務必把這百年罕見盛舉,寫得感人肺腑!

韋縣令等人表達過慰問惋惜之情后,又表示“定會請旨旌表,以為名教光!”孟嫣然,活着時候不管她是什麼樣子,死後成了名揚天下孝女、烈女。

丁姨娘聞訊后瘋了般哭鬧,認定“三姑奶奶必是被人害死”,鍾氏命人將她制住嚴嚴實實捆堵了起來。孟賚送走韋佳等人後回了內宅,知道后,點頭“太太做對。”

鍾氏難得被丈夫誇獎一回,心中大樂,卻是想到無端死去嫣然,才二十齣頭,花一般年紀,真是可惜,滴淚道“三丫頭,這可憐孩子,怎麼突然就去了?”鍾氏並不是個心腸多麼惡毒女人,嫣然活着時候她再不喜歡,乍聞死訊也是心裏難受。這可是活生生一條人命。

孟賚痛苦閉上眼睛。嫣然!嫣然!這傻孩子,她到底遇到了什麼,竟會遭人下此毒手?!

深夜,孟家密室。孟賚、孟正宣、孟正憲三人端坐一邊,看仵作動作嫻熟驗屍。

“真不要驚動大伯?”事前,孟正宣曾遲疑着,向孟賚求證。他不明白,驗屍事,為什麼要瞞着大伯呢?

“你大伯病着呢,勿驚卻他。”孟賚一點沒猶豫。孟贇不錯真是病了,但沒病到不能理事程度。孟賚,是有心不讓孟贇知情。

孟正宣低聲應道“是。”又回明了其餘幾件事,“仵作是信得過;衙門裏也無事;家裏,還看不出來什麼。”聽他說完,孟賚目無表情點點頭,示意“知道了”。

父親真是大不相同了,他從前是很溫和一個人,如今目光越來越冷酷。孟正宣惴惴不安想到,父親向來疼愛子女,不會是嫣然橫死,讓父親性情大變吧?

想到嫣然,孟正宣既心疼可惜,又有些抱怨:早些時候跟着安然、欣然一道回京,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說是留下來孝,其實是一心要看西洋景兒,究竟什麼鮮好玩事,值得你送掉性命去看。你說去就去了,留下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情何以堪。

孟賚這一日,粒米未,連滴水也喝不下去,被兩個兒子強逼着喝了杯水,全吐了。“他這樣下去怎麼撐得住!”孟正憲背地裏急得跳腳。孟正宣按住他,淚光閃閃,哽咽着說道“別逼他了,他心裏,不知道多難受。”

孟正宣到底沉穩些,他看得清楚,孟老太太去世,和嫣然慘死,對孟賚影響完全不一樣。孟老太太已是七十高齡,這時亡故已是喜喪,孟賚悲傷外表;嫣然還是花朵般年紀,無端橫死,做為父親孟賚,悲傷是心裏。

內心傷痛不只傷心是傷身,孟正宣咬咬牙,還是查清嫣然死因罷,不然,孟賚恐怕還是連水也不想喝。

密室內,燈光亮如白晝。仵作驗完屍,想了想,回去又驗了一遍。

孟氏父子三人大氣也不敢出,等着仵作說出嫣然死因。屍體,是能告訴人很多訊息。做過三年父母官孟賚,深知這一點。

仵作終於驗完屍,說出結論,“這具女屍是先被人扼死,后扔入河中,河中泡了一夜,身體已浮腫,沒有旁傷痕。”

先被人扼死,后扔入河中?孟賚兩隻手緊緊攥起來,嫣然,她是被人扼死?

孟正宣、孟正憲偷眼看孟賚,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他全身都籠罩着悲痛和悲憤氣息,讓人心中慘傷,讓人心中害怕。

“不過,孟大人,”仵作猶猶豫豫說道“您是如何認定這是您女兒呢?您女兒,聽說是二十齣頭年紀,這具屍體,年紀該是十五六歲啊。”

孟氏父子三人一時間全楞了,十五六歲?難道這具屍體不是嫣然?可是,“她穿着我妹妹衣服,戴着我妹妹耳環、手鐲!”孟正憲急急忙忙說道“還有,她和我妹妹一樣高!還有……”他一時也想不到別。

孟正宣猛站起,“她們主僕二人一同遇難,那僕人身上有胎記,已確認無疑是了!”碧波胳膊上有形如梅花紅色胎記,碧波娘親一開始也不相信自己女兒就這麼死了,她執意拉開袖子看了又看,才開始號啕大哭,“乖女啊,你這就么去了啊,閃得娘好苦!”

並排兩具屍體,一主一仆,衣服首飾都是家人熟悉,雖然身體已泡得浮腫,臉已變形,但誰料到,一個是有胎記確認過,一個會不是本人?

孟賚直挺挺坐着,一動不動。

孟正憲團團轉了兩圈,跑到孟賚身邊問“爹,三妹妹身上有沒有胎記?”孟正宣伸手拉了他一把,低聲斥責“如果有胎記,還不早看了,用等到這時候?”

孟正憲被大哥訓得不言語了。孟賚無語半晌,方努力抬手指着女屍,顫聲問道“她真,只有十五六歲?”

仵作很自信說道“是。”他對自己專業水平,太有信心了。

孟賚臉上浮現出奇怪笑容,“我嫣兒,她,她沒死!”“哐”一聲,連人帶椅跌倒。

孟正宣是文人,手腳不靈便;孟正憲倒是練過點功夫,偏被大哥訓得低頭躲一邊。這會兒兄弟二人急急跑過來,把孟賚扶起。

孟賚腦袋上磕出一個大包,臉上猶自帶笑,“沒死,沒死。沒死就好。”

人家既然當時不殺她,一定有不殺她理由。此時她該是被囚禁了。如何能救出她?孟賚扶着兩個兒子站了起來,先命孟正宣送走仵作,又命孟正憲“把你三妹夫請到書房”。

孟賚細細問了盧二公子,對嫣然這些時日行蹤,心中還是不甚明了,卻沒多說,只臨走時溫和問道“賢婿和我家嫣兒,夫妻情份如何?”

盧二公子低聲道“結髮妻子,情份自然是好。”夫妻,始終還是原配好。誰都希望第一個,也是后一個。

“如此。”孟賚點頭,“依禮,賢婿要守一年。嫣兒有位族妹,和嫣兒生得極相像,一年之後,若賢婿有意,請再到泰安來。”

盧二公子苦笑道“生得再像,也不是她。岳父,我真不相信這是真,我真想,有一天她還會回來。”

孟賚溫言撫慰幾句,盧二公子恭身致謝,告辭了,“岳父您也早些歇着,莫累壞身體,是我們罪過了。”沒管束好妻子,以致她常偷跑出去看熱鬧,以致她橫死,盧二心中也很內疚。

孟正宣端着一個托盤走進來,托盤上放着一碗香氣撲鼻菜粥,孟賚隨手拿過粥碗,喝了,命“再盛一碗”,孟正宣連連稱“是,是。”急忙又去盛了一碗送過來,孟賚又喝了。

“京中有沒有信過來?”孟賚坐書桌旁,攤開宣紙寫着什麼。一邊寫,一邊問孟正宣。

孟正宣忙道“有,五妹妹有信來。”走到書櫃邊取了過來,呈孟賚面前,還是那五個字“兒平安,勿念”,一個字不帶多寫。字不好看,也不難看,平平常常很隨意,是孟賚所稱“悠然體”。

孟賚看了一眼,“這懶丫頭。”孟正宣忙道“她一天寫一封,由信鴿送來,沒拉過。”雖然懶,也懶得有節制。

孟賚口述了幾封信,命孟正宣寫了,“明天一早寄出去,不可耽誤。”孟正宣一一答應,勸他“爹您早點歇着吧。”

孟賚不置可否。命孟正宣先回去,自己轉身去了丁姨娘處。

丁姨娘還是被捆綁着。孟正宇正坐丁姨娘身邊,一臉無奈盯着她,“您鬧什麼?鬧有用不?”嫣然怎麼倒霉呀,怎麼對孟老太太這麼一往情深。還不如孟悠然呢,雖然人霸道點,可是不糊塗。

看到孟賚,丁姨娘死氣沉沉眼中有了光亮,雖然口中被塞着帕子,還是努力想發出聲,她眼中全是哀求,彷彿說“三姑娘太冤枉了。”

孟正宇規規矩矩站起來,行了禮,一溜煙兒跑了。留下孟賚和丁姨娘兩人。

孟賚取下丁姨娘口中帕子,倒了杯水喂她喝了,卻不給她鬆綁,只問她“這幾日可見過嫣兒?”

丁姨娘被拿下帕子,本能想哭叫“三姑娘太冤了,她定是被人害死”,卻被孟賚威嚴目光震攝住,不敢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孟賚皺皺眉,又問一遍“這幾日可見過嫣兒?”丁姨娘想了半天,“見過兩回。兩回她都匆匆忙忙,沒跟我說過幾句話。”

“她神色如何?可慌張?”孟賚繼續問。丁姨娘忙道“她哪會慌張?沒有!高高興興!”

“真?”孟賚盯緊丁姨娘,目光銳利,重重語氣問道。嫣然她,這幾日難道真如盧二所言,是高高興興。

丁姨娘怯怯道“我哪敢騙您呢老爺,她真是一臉高興。”隨即想到這是孟老太太孝期,嫣然是號稱要給老太太孝才留下,她高高興興,可是不對勁呀,又有些後悔,想改口,“不是,老太太才過世,她一臉哀凄。”

“生死關頭,說真話!”孟賚爆喝一聲。

丁姨娘嚇了一機靈,哭道“她,真是高高興興樣子。我問她有什麼好事,她也不理會我。”

孟賚胸中怒氣升上來。這不省心丫頭,祖母才過世,她有閑心看熱鬧!差點把命搭進去!這傻孩子,到底是遇到了什麼?

丁姨娘還要再說什麼,孟賚心煩,隨手拿起帕子,重又塞回她嘴裏。

這個世界清凈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自我先,不自我后”,惡運不早不晚,剛好發我身上。

我今天寫來寫去,把自己寫哭了。我決定,還是不讓嫣然死了。有這樣爹,她死不了,她死了孟賚會很傷痛。

讓這個難得一見好爹,子女都生活得好吧,這樣他才能有個幸福晚年。

孟賚是不是個好男人,對本文來講並不;是,他是一位好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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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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