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往事成迷(六)
安陵行走在繁華的街道上,明晃晃的燈籠飛掛檐角,來往行人入織,緩慢而悠閑的舉目四望。歡聲笑語,吶喊爭吵聲,議論聲,組成一幅奇異的畫面。
紅塵紛紛,每個人都真實存在,不管是臉上微小卻不停變換的表情,還是時不時的手舞足蹈,都發自內心。
安陵孤寂的身影走在小巷中,就像這圓滿的畫卷中一筆怪異之處。他也感覺到了自己的不同,刻意向小巷深處走去。
小巷中有大片的梧桐樹,枝幹粗壯猙獰,向盤龍一樣盤旋而卧,掙扎怒吼,衝天而上。
輕緩的腳步踩在鬆散的葉子上,發出絲絲的響聲。
這片顯得尤為安靜的小巷,卻傳來一絲古怪的聲音。安陵抬眸望去,原來小巷的深處,有一家酒肆。
此時所聽到的異響,正是風吹動掛在房檐上的茶花燈,打在木板上的身影。
安陵緩步上前,看着那在寒風中掙扎的細小火苗,不由伸手將纏在木樁上的茶花燈擺正,手指輕點花心,一簇白光落在火苗之上。
寒風刮過,白色的火苗隨着茶花搖曳,左右東西,卻頑強的亮着,沒有一點想要熄滅的意思。
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響,安陵抬眸望去,眼中閃過一絲驚艷。
這個在寒風冷夜中,安然倚在門扉上女子,半垂着頭,精緻的眉眼專註的望着晃動的茶花燈。
她身穿着淺青色的棉群。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欺霜賽雪的晧腕上帶着一枚瑩碧色的鐲子,散發著清冷的光芒。此時半垂在腕間,不是碰觸門扉,發出清脆的聲響。
可令人注意的卻不是她全身散發的風華,而是那一張美倒極致的面容,一分一毫,纖合有度,就連嘴角的那絲笑容,都含着致命的誘惑。這是一張堪稱完美的容顏,傾城傾國,不外如是。
“長夜凄寒,還請進酒肆中飲一杯薄酒。”女子精緻的臉蛋微抬,眸光仿若星辰,點點流光劃過,深邃玄奧。
“多謝。”安陵微微頷首,聊表謝意。目光只在女子身上停留了幾秒,便收回,望向門扉後面昏黃的酒肆中。
“酒可暖腸胃,也可暖人心,客官,還請嘗一杯。”女子執起細瓷大肚酒壺,皓腕高旋,姿態悠然,一絲淺碧色的水注自壺嘴中流出,擊打在彩釉描蘭細瓷酒盞壁上,緩行一圈,沉穩的落在盞中。素手放下酒壺,兩手交疊,親自送到安陵面前,語氣含笑,輕緩的說道。
“酒水性熱,可暖人心,可是若是這個人沒有心,還能暖嗎?”安陵接過茶盞,放在手中,看着淺碧色的酒液流動,忽然有些迷茫,他聞不見酒水的香味,不只是酒水,好像一路走來,熱鬧的長街上,都沒有聞到什麼香味,這又是為何?
酉姬臉上的笑容陡然僵住,眸光閃過驚詫,眉眼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全身彷彿突然卸去了端莊,散發著慵懶的氣息。
“原來,同時傷了心,失了魂的人,那酉姬的這杯酒,客官可更是應該嘗嘗。”說話時尾音稍輕,似有些同病相憐的味道。昏黃的燈光下,襯着女子年輕完美的容顏,更顯出幾分朦朧的美感。此刻神情稍顯惆悵,眉眼之間似染上了幾分失落。
安陵收回目光,眉宇之間儘是冷然。
他並不喜歡能夠奪人心智的酒水,每次都是淺嘗而止。此刻酒盞中淺碧色的酒水,似乎有種魔力,吸睛奪目,想要一飲而盡。
酒水過唇,辛辣的滋味在舌尖綻開,不同與辣椒的辣味,這種辛辣無法形容。酒水帶着滾滾熱浪穿吼而過,直達肺腑。酒氣在胃中翻滾幾圈,濃郁的酒氣從毛孔中散發出來,有種懶洋洋的感覺。
那一直盤旋砸心頭的苦澀味道,似乎被此時鋪天蓋地而來的酒意涌蓋,不再那麼酸澀發疼。
那些人虛情假意溫情下的猙獰面孔,一句句甜言蜜語下的豐封喉毒藥,在此刻似乎曾他的記憶中慢慢淡去,不再讓他日日難眠,夜夜輾轉。
“這酒水,有些特別。”安陵飲盡盞中酒,不待酉姬再為添一杯,就已經自發自覺的提起酒壺,為自己倒酒慢飲起來。
“當然。”酉姬下巴微微揚起,精緻絕美的容顏帶着絲絲自得,眼睛略顯讚賞的看着安陵,心道:“這人還算有些眼光,知道這酒好。”
“這酒水可是採用今年雨後初綻的幽谷蘭,再加上天山常年冰封的天泉水,再加上特殊工藝,釀製而成的雪蘭酒,今日新擺在櫃枱上,便拿來給你嘗了。”酉姬一臉自得,眼中星光閃爍,一副你可佔了便宜的表情。“這酒水,我敢說,你找遍夙世長安城都找出這樣的酒水。”
“這裏是夙世長安?”安陵神色變換,夙世帝國的史冊都在雲闕仙宗有收錄,因此安陵對夙世長安這四個字並不陌生,只是有些奇怪,自己是如何穿過無邊無際的無泱海,再穿過半個夙世帝國,來到這長安城的?想來,也應是這青銅古燈做的怪。
酉姬略顯驚異的看了一眼安陵,道:“這裏是夙世皇朝的長安城,若是你不知道地名,怎麼來的。”
安陵聽到自己想聽的答案后,並不理會這略顯好奇心過重的女子,就算她是一名很美的女子,兀自喝起酒水來。今天他才發現,這酒,可真是個好東西。
酉姬介意的勾了勾唇,一臉索然無味抱臂靠在櫃枱上,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
酒是好酒,巷是深巷。
常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饕鬄的酒鬼都會被吸引過來。可是在這裏,好像不太現實。巷外熱鬧繁華落幕,熙攘的人群四散分離,高仰的繁華后便是無限蕭索。而這處酒肆,一直平靜悠然,靜靜的立於此處,冷眼平淡觀看紅塵。
似乎能到此處的人,便是這做酒巷的有緣人,凡夫俗子,只會被迷失在巷子外的繁華中,而看不見酒巷深處藏着好酒的酒肆。
深夜漆黑如幕,透過微開的門縫可以看見,百無聊賴又風情萬種的老闆娘正單手撐住下巴,白皙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動着什麼,發出叮叮噹噹聲響。湊進看,原來是一錠錠明晃晃的金子,來回被撥動,發出碰撞的聲音。老闆娘似乎愛極了這個遊戲,手指一點不厭煩的來回撥動着。
只是偶爾抬起眉眼,看着場中唯一的客官。那客官還是個少年,似乎不勝酒力,一杯一杯酒水不緊不慢的喝着,眼神早已不復初時的清明。清雋的面容上染上兩層薄紅,趁着少年面如傅粉,卻不顯女氣。
見到少年的第一眼,她就明白這個少年也是被這個世界遺忘的人。一股濃郁到極致的哀傷,佈滿少年的周圍。他的眼角隱含黑氣,卻不是怨毒。而是薄涼,對生命,甚至憤恨的人的薄涼。
“你已經喝了三壺雪蘭酒,價值三錠黃金,如今夜色深沉,小店已經打烊了,不知客官……”意味深長的話語,透着一絲戲謔,眸光閃閃,指尖的明晃晃的金子撥動的啪啪作響。
安陵聞言有些怔楞,大腦遲疑了幾秒,有些疑惑的搖了搖漸空的酒壺。唇舌麻木,有些大舌頭的道:“這,這酒水要一錠金?”
酉姬唇角勾笑,放下一直撥動的金子,身姿搖曳,步步生蓮,帶着一股清淺的酒香走到安陵身前,微笑伸出三根手指道:“客官,是三錠金,不是一錠金哦!”尾音微微翹起,眼神戲虐,看着身上華服的布料,也不像出不起錢的人啊!
“酒是好酒,這三錠金子值了。”安陵收回迷糊的目光,感覺身前人有些重影,看不清容顏。倒是那三根蔥白的手指在眼前晃來晃去,倒是讓安陵記住了酒錢。
別看少年面上不顯,只是微微薄紅,其實早已醉的雲裏霧裏,這時候還能記得酒錢,已是不錯了。
少年顯然財大氣粗慣了,手指扯下腰間的儲物袋,雙指糾結了半晌,終於打開了袋口,然後在酉姬期待的目光中,被折磨許久的儲物袋終於掉出東西了。
“噗通。”一聲,一句屍體掉在桌上,頭朝上,雙目瞪大,全身是血,正是李松臨。
酉姬嘴角的笑容掛不住了,瞪大眼睛看着屍體,再看看安陵,不由伸手揉了揉眼睛,卻發現不是自己眼睛花了,而是,真的是具屍體。
心中猶如一萬個草泥馬蹦過,絕美的容顏嚇的花容失色。
又是噗通一聲,一俱清新靚麗的屍體跌落在桌上,正好穩穩的壓在前面的那具屍體之上。
之所以說是清新靚麗,是因為女子圓潤的容顏依舊似鮮活一般,除了身體之上殘破流血的傷口,這名女子只是像熟睡了一般。顯然,少年對待兩句屍體的態度不同。
老闆娘畢竟不是普通女子,在經歷過最初的驚嚇之後,已經緩過神來,連忙急切道:“夠了,夠了,不要再放出來了。”
這是是殺人狂魔,還是又戀屍癖,為何隨身帶着屍體。
“真的夠了嗎?”少年回首,眸光清澈如水,泛起絲絲漣漪,雋秀的面容一點也不像傳說中凶神惡煞,窮凶極惡的壞人。可是身懷兩具屍體,也不會是好人吧,會不會那袋子中還有更多呢?
老闆娘遲疑的點了點頭。
安陵見狀終於放下心來,心神一松,撲通一下趴在桌子,死死的沉睡過去。
酉姬無語的看着房頂結網的蜘蛛,無奈的搖頭嘆息,哪裏會有凶神惡煞,窮凶極惡的壞人直接癱倒在酒桌上的。
只是,看着酒肆內爛攤子,目光惱恨的看着安陵,心裏想着明天要如何剝削他。此刻她已經將那兩具屍體遺忘在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