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二一子

第17章 二一子

當地風俗,元宵節是要挑三天花燈的。正月十四,頭燈照蚊子,這一年蚊蟲少生;正月十五,二燈照害蟲,這一年害蟲不擾;正月十六,三燈照五穀,這一年五穀豐登。

要是這三天天氣晴好,出來挑花燈、放呲花的孩子多,鄉村裡一片紅火亮堂,老百姓就會說,今年一定是個好年景。

當然,這不過是莊戶人家美好的企盼罷了。

鍾傳秀回去的那一晚上是頭燈,天氣冷了些,但出來挑花燈的小孩還是很多的,剛子一直玩到很晚,才興沖沖地回家來。山子已經開學回去住校,馮玉姜收拾洗刷給兩個小的睡了,又準備好第二天做包子的面,才洗了腳,剛剛爬上床睡覺,院外大門被砰砰的拍響了。

這深更半夜了,誰呀?馮玉姜心裏拿不準,踢了鍾繼鵬一腳,他睡得死豬一樣,動都沒動。這時候,馮玉姜隱約聽到了叫門的聲音。

像是傳秀?

馮玉姜連忙靸拉着棉鞋,披上棉襖跑了出去。她打開門栓,拉開大門,果真看到是鍾傳秀。月光下鍾傳秀光着頭,寒顫顫地站在寒氣中,肩膀子一抖一抖地抽泣着。

“大丫,這是咋啦?”馮玉姜嚇了一跳。

她趕忙把鍾傳秀拉進門,一觸到她的手,馮玉姜哎呦一聲,這手跟凍塊子似的,冰冷冰冷,她把鍾傳秀拉倒鍋屋裏,手腳麻利地生了一堆火,拉着鍾傳秀在火堆旁坐下。

藉著火光,馮玉姜才看清,閨女頭髮亂糟糟的,一張素白的臉此刻哭得發紅。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空心棉襖,棉襖扣子少了兩個,露出裏面的秋衣,毛衣也沒穿,難怪手嚇人的冰冷。

馮玉姜嚇壞了。隨即一股子怒氣衝上了額腦門子。

“大丫,這是怎麼啦?擱家裏挨打啦?——跟媽說。”

火光映照着鍾傳秀紅腫的雙眼,她蜷縮地抱着胳膊,悶着頭直流淚,任憑馮玉姜怎麼問也不吭聲。這時候鍾母聽到了動靜,披着衣裳找了出來。她看到鍾傳秀,先是一驚,隨即露出一個不贊成的眼神。

“大丫?你這深更半夜的怎麼跑來了?在家跟女婿惹氣了?”鍾母走進鍋屋,湊着火堆烤了烤手,才又說:“為個女人,可別拌了幾句嘴就往娘家跑,哪是個過日子的樣子。好的不學,別凈跟着你媽學那壞的。”

馮玉姜聽着鍾母的話不入耳,便說:“媽,你回床上去吧,別再凍着了。有事我跟她說。”

鍾母嘴角撇了撇,懶得再問,轉身回屋去了。

馮玉姜看着大丫默默地抽泣,心裏發酸,知道閨女一定受了莫大的委屈,可傳秀一副不想開口的樣子,馮玉姜只好默默陪着她坐,娘兒倆這一坐就是半宿。

鍾傳秀漸漸止住了眼淚,望着火光發愣。馮玉姜又添了幾根樹枝,伸手摟拍拍鍾傳秀,沒做聲。

“媽,這日子,我過不下去。”

馮玉姜問:“吳家又欺負你了?”

鍾傳秀搖頭。

“吳雙貴他……”她眼淚又冒了出來,說不下去了。

“吳雙貴他打你了?“馮玉姜氣惱,她在鍾家挨打受罵的,難不成閨女嫁了吳家還要受氣挨打?她發狠地說:“他真打你?媽明天找他去!”

“不是。”鍾傳秀搖頭,“吳雙貴他……他……是個二一子。”

吳雙貴,他原來是個二一子。

馮玉姜總說,大女婿整天蔫了吧唧的,似乎慢性子,倒不像是個壞脾氣的人,可不成想,竟是個二一子。

二一子,在北方本是罵人的話,說的是那種不男不女的人,說白了就是陰陽人。所謂的□□人,現實中竟也是真實存在,男人的性徵沒發育好,器官天生就有缺陷的,或者先天畸形的□□雙器官。

這吳雙貴到底是個什麼情形,馮玉姜半點也不想知道了。她上一世真不知道有這麼個事,再說上一世大女婿是個什麼情形,很難說不是?上一世大閨女明明生了兩個孩子的。

馮玉姜寧願相信,上一世大女婿最起碼還是個正常的人,不然她這心裏就更難受了。

要說這陰陽人,也是不幸的,其實很多是可以手術治好的,該是男,該是女,一場手術,也做個明明白白的人。

然而那年月,老百姓愚昧不說,誰家生了個這樣的孩子,會往外說?還不是死命地瞞着,生怕露出一絲一毫。並且,因為這陰陽人的特徵,家人生下來,往往更願意說他是個男的。

有些東西,千百年以來是被唾棄的,被壓抑的,對女人來說,*差不多就是不知羞恥的代名詞。甚至有這樣一方是陰陽人的夫妻,本就懂的不多,女人居然也認命過了一輩子。

馮玉姜此刻只覺得頭皮直麻,明明烤着火,她卻渾身發冷。她死死盯着火堆出神,恨死了鍾繼鵬當初的惡霸。

當初有人跟鍾繼鵬說媒,鍾繼鵬自己先看好吳家,心裏定下了,居然還讓閨女去相親。想起相親的時候,鍾傳秀頭都不抬,吳雙貴只看着蔫吧秀氣,倒也沒看出什麼不好,鍾繼鵬就壓服着傳秀,做主把這親事答應下來了。

老天,這小半年,傳秀過的是什麼日子!

鍾傳秀本來就是不情不願嫁過去吳家的,她心裏不願情,卻又反抗不了父親強壓給她的命運,因此根本也不願情跟吳雙貴魚水和諧。吳雙貴二一子不能人道,對鍾傳秀來說竟算是解除了某種折磨。

這夫妻只有個名,彼此冷淡着倒也不覺得負擔。

馮玉姜憤恨惱怒之後,漸漸又平息下來。她想到,既然這有苦說不出的日子傳秀忍了這麼久了,怎麼今晚上就突然鬧上了?

“傳秀,今晚上,吳雙貴到底怎麼你了?”

“他今天說要領結婚證……我反駁了他兩句不好聽的,他就……”

鍾傳秀拉高袖子,那胳膊上竟滿是一塊塊的青紫。

當天晚上,吳雙貴詢問鍾傳秀,啥時候去領結婚證,鍾傳秀沒搭理。吳雙貴問的緊了,鍾傳秀忍不住反唇嘲諷他。

“領證領證,急的什麼?咱們兩個,反正也生不出小孩來,用不着結婚證給小孩報戶口。”

吳雙貴聽了這話氣急敗壞,卻不敢聲張,竟然把惡毒的爪子伸向了鍾傳秀,把她悶在被子裏,又撕又扯,連掐帶咬,發泄自己說不出口的憤恨。吳雙貴是個二一子不假,可他那個子力氣遠比鍾傳秀強勢多了。鍾傳秀實在忍受不了,才大半夜的逃了回來。

馮玉姜整顆心都抽搐了。

******************

馮玉姜恨,她恨自己上輩子怎麼就是個死麵疙瘩,怎麼就任由着鍾繼鵬把大閨女做主嫁到吳家去。

她恨自己怎麼就那麼巧,偏偏在大閨女出嫁前的頭天晚上重活這一回。

她恨自己當天晚上怎麼就不能撒開了潑,鬧上一回,任憑死也不能把閨女嫁到吳家去。

馮玉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就的苦命,嫁到鍾家來,攤上鍾家母子兩個閻王,挨打受氣一輩子,難道還要她眼看着閨女嫁了個不是人的東西,還要再像她一樣挨打受氣?

馮玉姜越想越惱,爬起來就衝進了西堂屋。床上鍾繼鵬正睡得豬一樣沉,馮玉姜惡氣直頂着心頭,她雙手抓住鍾繼鵬的被子,猛地一掀,把那被子扔到一旁,伸手抓起床前的鞋底,啪的一聲呼在鍾繼鵬身上。

“你給我起來!”

鍾繼鵬陡然驚醒,一時摸不清頭腦,疑惑地看看自己身上,再看看橫眉怒眼的馮玉姜,居然沒顧上發火耍橫,怔怔地看着馮玉姜,說:

“怎麼啦?你癔症啦?這是中了什麼邪?”

“你個不透人氣的,你給我起來!”馮玉姜罵。

鍾繼鵬橫了她一眼,拉回棉被。要知道這個天還是冷死人的,他拉好棉被,居然伸手去摸馮玉姜的額頭,嘴裏說:

“發什麼瘋!要不是看你肚子裏還有一個,看我不一腳蹬死你。你這一陣子真有些不正常,還是去趟醫院吧,好好叫醫生給瞧瞧。”

馮玉姜破了勁。要知道,她是來找鍾繼鵬拚命的。

可是,拼完了命呢?馮玉姜的狠勁兒忽然就塌了下來。不行,這事傳了出去,傳秀還怎麼活下去?七八十年代的偏遠農村,舌頭板子絕對能壓死人的。

先不能聲張。

馮玉姜轉身出去,安排鍾傳秀去東廂房跟二丫擠一晚上。平時鐘傳秀在娘家留宿,都是跟二丫一鋪睡的。馮玉姜看着傳秀上了床,躺下。

“你先睡覺,凡事有你媽呢!”

馮玉姜回到西堂屋,鍾繼鵬罵罵咧咧剛躺回去,馮玉姜拖鞋上了床,硬把他拉了起來。

“起來,我有事跟你說。”

鍾繼鵬聽到“二一子”三個字,驚訝地張了張嘴,半天沒合上,終於弄明白馮玉姜為什麼突然朝他發瘋了。

“這個事兒……唉,你說,咋會這樣?這事弄的。唉……”鍾繼鵬唏噓。

“別這呀那呀,你說,現在怎麼辦?”馮玉姜在被子裏拿腳蹬他。

“這個事兒……”鍾繼鵬耙耙頭,說:“明天看吳家怎麼說,他吳家要是不來給我賠禮道歉,我非打死吳家那個小貨色不可,看他還敢不敢再打我閨女。”

剛子這時候突然動了動,嘟嘟囔囔地翹起頭來。馮玉姜連忙拍拍他,看着剛子睡了,示意鍾繼鵬:“你悄聲的,這事能咋呼嗎?”

馮玉姜說:“現在不是陪不陪禮的問題,咱傳秀這日子怎麼過?”

鍾繼鵬思量着說:“要不,過兩年真不行,給他們抱個孩子養?”

馮玉姜一口氣憋得難受。這光是孩子的事兒嗎?瞧瞧吳家一家子都是什麼人!婆婆刻薄強勢,小姑子蠻橫任性,弄個女婿不陰不陽,作死的變態。就這麼一家子,居然還給傳秀氣受,這日子到底怎麼往下過?

“那能怎麼著?誰叫傳秀這瞎命,攤上了。你現在難不成讓傳秀另尋一家子?這麼一來名聲可就完了,上哪再找個像樣的人?人都說頭命不好二命薄,你看那些子再嫁第二回的,有幾個好命的?吳家怎麼說也豐衣足食的,只要別再虐待她,也就只能這麼將就着了。不管生的、抱的,過兩年有了孩子,也就安穩過日子了。”

馮玉姜一聽這話,悲從中來,忍不住落淚。

“這瞎命,是傳秀她自己攤上的嗎?是哪個不長人腸子的,把她推進火坑裏去的?”

“行了吧,你這女人罵我還罵習慣了咋地?我當初哪知道會這樣啊,我就看吳家那小貨色斯斯文文的,怪靦腆,不像是個壞脾氣的,吳家日子也殷實,一般人家比不上,我尋思咱閨女嫁過去虧不了。我又沒長前後眼,哪知道會這樣子?”

馮玉姜聽他這麼說,氣得直喘粗氣。

“傳秀怎麼會有你這樣的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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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農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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