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扎花燈

第16章 扎花燈

三九嚴寒,逢集總是開集晚,罷集也晚。馮玉姜收攤子時,天都傍晚了。東子跟着她幫了一天的手,馮玉姜知道他回了家也是清鍋冷灶,便索性在罷集的時候特意多煎了半鍋包子。今天估摸着都是小孩來買,她沒有做丸子湯,便倒了兩碗開水,招呼東子吃飯。

東子猶豫了下,說:“嬸子,天不早了,你累了一整天,咱還是收好攤子回去吧。”

“急什麼,咱倆忙了這一天了,一人啃了幾個包子,我都還餓着呢。吃飽了有勁走路。”馮玉姜開起來玩笑,“反正天還沒黑,路也不算遠,有你這小青年跟着,我還怕有人敢短路?”

短路,在過去是指強盜攔路搶劫,劫道兒。

東子沒再說話。他心裏明鏡似的,知道馮玉姜這是故意想讓他吃飽晚飯,大恩不言謝,他不是個輕飄的人,什麼事不會掛在嘴上,都裝在心裏。

集市上稀稀落落幾個收攤子的人,沐着黃昏的落日,馮玉姜和東子坐下來,各自端着盤子吃包子。說實話,被這油味菜味熏了一天了,馮玉姜本來胃口就不同尋常,油膩膩的根本吃不下。她夾着包子啃了半天,好容易吃掉一個包子。

看着東子吃飽了,馮玉姜把剩下的包子拿油紙包了。

兩個人合力倒凈了爐灰,收拾了桌子凳子,把傢伙什都裝上手推車,東子一聲不響地推了車,馮玉姜跟着往家走。

藉著昏黃的餘光,兩人一路走下去,看着東子一直沉默着,馮玉姜忍不住先起了個話頭。

“東子,你奶走了,你也該安排自己的事兒了。有什麼打算?”

“嬸子,我不知道。心裏亂。”

馮玉姜試探着說:“你也該成個家了。今年二十了吧?”

“二十一了。”

“該成家了。你這孩子孝順,要不是一直將就着你奶,早早成了家的話,孩子都該會走了。”

“……”沉默。

馮玉姜想,大丫已經嫁到吳家了,婆婆小姑子不打緊,眼前看着小夫妻雖然不熱乎,倒也沒吵沒鬧。大丫畢竟已經嫁了過去,她這當媽的,總不能鼓動閨女離婚吧。

前世也好,今生也罷,她畢竟還是個普通的農婦,思想是再傳統不過的思想。尤其在那年頭的農村,一個女人離了婚,那就是莫大的恥辱,一輩子基本上就算完了。她想,既然她能重活半輩子,既然日子有了轉變,說不定她也能拉拔着小夫妻過好呢!

再說,大丫嫁了一回子,不同於黃花大姑娘。在農村人眼裏,就算她離了婚,也是尷尬的二婚頭,名聲不好聽。就算兩個人曾經有心,誰知道東子現在怎麼想?

那年月,畢竟不同。馮玉姜重活半輩子,卻也無力脫離社會現實。

見東子沉默不語,馮玉姜便開始找話說。

“東子,想找個什麼樣的媳婦?嬸子幫你扒拉扒拉。”

“……嬸子,傳秀她過得不好。”東子沒有避諱馮玉姜,他心知他跟鍾傳秀的事,馮玉姜肯定知道的。

馮玉姜聽了一怔,立刻就明白了,東子這是放不下自家閨女!可是——

“東子,她已經嫁給吳雙貴了。”馮玉姜這句話一語雙關,她說完,靜靜地等着東子。

“嬸子,她不說我也知道,傳秀她過得不好。從她嫁到吳家,你哪回看她開心笑過?”

馮玉姜心裏一震,細想想,還真是這樣。這孩子本來性子就蔫吧,從出了門子,整天就木着一張臉,哪回好好笑過?她這當媽的也不稱職,從重生回來就整天忙這忙那,還沒有東子這孩子關心。

“那又能怎麼樣?”馮玉姜故意反問。

東子欲言又止,索性不再說什麼。天已經黑下來了,兩人眼看着來到了村頭,馮玉姜心知有些話今天沒法子再談下去了。她叫住東子,讓他放下手推車。

“擱下吧,到了,嬸子自己推進家,你也該回去了。”馮玉姜從手推車上抓起一個油紙包,往東子懷裏一塞,推起手推車進了村。

東子摸摸手中帶着溫熱的油紙包,知道這是他剛才沒吃了的包子。他在原地站了站,默默走了。

******************

東子的事在馮玉姜心裏擰了個疙瘩。

“小孩會”之後鍾傳秀又來走娘家,住了幾天。元宵節,按規矩她該回婆家過。這次是吳雙貴來接她的。

吳雙貴來的時候,鍾傳秀正坐在院子裏在給二丫、剛子扎花燈。那時候街上雖然也有賣花燈的,紙花燈,摺疊燈,八角燈,可要花錢的不是?小孩子元宵節的花燈,家家戶戶還是自己動手扎。自家扎的花燈,絲毫也不遜色。

過年時貼在門上的過門吊子,一旦過了正月初五,各家的小孩就會非常積極地揭下來了。那精美鮮艷的花紙上,有各種鏤空的花樣子,漂亮的很,小孩子小小心心地剪下來,留着扎花燈。

扎花燈的材料十分簡單,工藝也不複雜。當然,手藝好的老人會扎那種走馬燈,一般人是扎不來的。普通的花燈其實挺簡單,比如鍾家姐弟正在做的這種。

幾根高粱桿上稍的梃子,一張三分錢的大白紙,加上過門吊子上剪下的花樣兒,折折糊糊,就能做成一盞四角八棱、漂亮精巧的花燈。也有用紅紙的,但紅紙不顯裝飾花樣子不說,遠沒有白紙做底子亮堂。

那時候,莊戶人家幾乎都有專門的花燈架子,木板的底座,穿着鐵絲。這樣扎的花燈其實就是一個燈罩,罩在花燈架子上,木板底座粘上蠟燭,明亮好看又實用,晚上挑着這花燈走黑路一點問題都沒有。

鍾傳秀的花燈又跟別人不同,她隨了馮玉姜一雙巧手,不光是過門吊子上的花樣兒,她還加上了精緻的剪紙。花燈八條棱上貼着紅紙剪成的蝴蝶,只把蝴蝶肚子粘在了棱上,翅膀顫顫的,觸鬚翹翹的,要多靈活有多靈活。花燈四角上還綴着廢舊毛線做的流蘇,更有幾分宮燈的韻致了。

吳雙貴看看他們姐弟三個,打了個招呼,就去找馮玉姜。

馮玉姜正在鍋屋裏忙着發麵,準備第二天做油煎包子用。吳雙貴一腳門裏,一腳門外,擋在鍋屋門口說話。

“嬸子你忙吶!”

馮玉姜抬頭對吳雙貴笑笑,答應了一聲。

“他姐夫來啦?家裏你爸你媽都好?”

“都好。嬸子,我爸說,是不是哪天叫我跟傳秀把結婚證領了?我爸說他有法子。”

八零年以前,法定結婚年齡是男二十,女十八。八零年修改婚姻法,改成了男二十二,女二十,正好讓吳雙貴和鍾傳秀趕上了。

早些年,農村人結婚普遍早,很多都到不了法定年齡的。年齡不夠怎麼辦?倒也沒什麼,農村人並不看重那一張證書,新媳婦只要敲鑼打鼓正式過了門,就被大家認可了,在老百姓眼裏比結婚證管用。等過兩年年齡夠了,孩子也該報戶口了,再去把結婚證領來也不遲。再說那時候戶口管理也松,小孩戶口好報,因此有的農村夫妻一輩子,根本就沒領過結婚證,也照樣生兒育女白頭偕老。

兩家辦喜事時,吳雙貴剛滿二十,鍾傳秀才十七周歲。按農村辦事的習慣,兩個人就沒急着領結婚證。

馮玉姜現在聽到吳雙貴提這個事,心裏有些遲疑。

“你兩個,現在年齡不是還不夠嗎?”

吳雙貴說:“我爸說他跟鄉民政的劉幹事認識,找他說一說能行,可以把我們兩個年齡寫大幾歲。”

“那何必呢,反正你們現在沒小孩,又不急着拿結婚證報戶口,叫你爸找人,少不得欠個人情,要花錢蒙人情的。”馮玉姜說。

吳雙貴就吶吶了,嗯唧了半天,說:“我爸說不費什麼事,他能辦。叫我哪天來拿傳秀戶口本去辦。”

馮玉姜聽了,不好再阻攔,想了想說:“也行啊,這事兒,你們小夫妻倆商量好了就行。咱也講究一下,領證也挑個好日子。再說咱家戶口本也不知道叫我塞到哪兒去了,明天嬸子給你找找。”

吳雙貴答應了一聲,去看鐘傳秀。

吳雙貴站在一旁看着她扎花燈,半天吶吶地說:“傳秀,我媽叫你回家了。”

見鍾傳秀沒有反應,便又說:“咱回家吧,明天元宵節了呢。”

鍾傳秀紮好了花燈,順便把半截蠟燭點上了,滴了幾滴蠟油,把蠟燭粘在花燈底座上。她試試蠟燭穩固了,才吹熄蠟燭,把紮好的燈罩子罩上,遞給剛子。

“晚上挑花燈小心些,姐好容易扎的,小心別給燒了。”

紙紮的花燈,萬一蠟燭倒了,花燈也就會燒了。剛子去年扎的那個燈,頭一天晚上挑出去,就跟別的小孩撞着玩,一下子燒了倆,回來心疼得又哭又鬧。

鍾傳秀拍拍手站起來,收拾了剪刀、漿糊,回頭沖鍋屋裏喊道:

“媽,那我回去了。”

馮玉姜連忙從鍋屋出來,說:“這就走?他姐夫,吃了飯再走也不晚。”

“不了,那個,嬸子我們先回去了。”

馮玉姜看着小夫妻倆騎着一輛自行車走遠,心裏忍不住發悶。眼前傳秀的事兒像一糰子亂麻秧在她心裏堵着,究竟也不知道能怎麼樣。

走一步,看一步吧!馮玉姜心裏思量着。

誰知道,當天晚上就出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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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農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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