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孩會

第15章 小孩會

鍾繼鵬招呼着孫老二進了西堂屋坐,鍾傳秀趕忙端來一碗熱水,特意放了白糖,說:

“二舅,你喝口熱水暖暖。”

孫老二把剛子抱在腿上,接過白瓷碗,一口喝乾了熱水,一抹嘴,打開帶來的袋子,一樣一樣往剛子懷裏拿好吃的,一包糖疙瘩,兩包桃酥,兩包糖薑片,還有一包自家做的糖炒花生米。

這糖炒花生米,那年月算是當地一道奢侈的零嘴。鐵鍋里鋪上粗鹽,乾淨的沙子也行,把花生米小火炒熟,搓掉外面的紅皮,另備鍋稍加點水,放入白糖熬製糖稀。

這熬糖稀絕對是個技術活兒,不能稀,稀了就掛不住,不能焦,焦了反而發苦。糖稀在鍋里熬到正正好,清亮粘稠,鏟子挑起來能扯出綿長的絲,這時候再把搓去皮的熟花生米放進去快速翻炒,讓糖均勻地掛在花生米上。自然冷卻后,切塊也行,或者簡單點,直接拿鏟子把大團的糖花生米拍散了,一粒一粒,裹着白白的一層糖,亮晶晶雪白白,又香又甜,尤其新出鍋的時候,老遠就能聞到那誘人的甜香味。

用當地一句話說,那是要拴着舌頭吃的,太好吃了,當心把舌頭也咽下了肚子裏。

糖炒花生米費事不說,那年月,花生米跟豬肉一樣價錢,白糖又是緊俏的東西,實實在在成了一種奢侈品。一年到頭,真沒有幾家捨得給孩子做着吃的。

這孫老二,一帶就是這一大包,有兩三斤呢吧。孫家日子好過是一方面,心意又是一方面了。

“妹夫,你看剛過完年也沒什麼活要干,我媽吩咐,讓妹子帶上幾個孩子走走娘家,好好過兩天,你看行不?大棉被都給曬好了。”

鍾繼鵬心知不行,自家大閨女也才回娘家來了呢,難不成讓傳秀一個人丟在家裏?鍾繼鵬笑笑,把目光轉向馮玉姜。

“山子媽,你看呢?”

馮玉姜為難地說:“二哥,你看我家裏這一攤子,大閨女今天剛回來娘家,打算留她住兩天的,要不我過幾天再去看媽?”

“這倒也是。那叫小傢伙們跟我去玩幾天吧,這當舅舅的大年初二拉着車來叫了,怎麼也不願情空車回去吧?”

馮玉姜犯難。初二叫閨女是習俗,人家來叫了,還熱心誠意的,按說該去,可自己不得空去,剛子是個調皮蛋子,去了麻煩人不說,年紀太小又不懂事。她想了想,叫二丫。

“二丫,跟你二舅去他家過兩天?姥姥想看看你。”

孫老二咧嘴大笑:“那感情好,我媽一定高興。五個兒子,給她生了11個孫子,家根底就只有大哥家給她生了個孫女子,早已經出門子了。她現在看見人家俊氣的小丫頭,就巴不得給硬搶走家。”

當地說“走家”,就是回家的意思。“走娘家”,回娘家。

二丫倒沒什麼不願情的,她人雖然小,可心裏精靈着呢,上次她媽離家出走,要不是人孫老太家,很難說會怎麼樣。她這姥姥雖說不是親的,但看樣子拿她媽挺當回事,是個能給她媽撐腰的。這樣的親戚,應該多走動。

二丫看看毛驢車,痛快地答應了:“噯,我去,我走姥姥去。剛子不去?”

“我要去!”“剛子不去。”

剛子的話跟馮玉姜同時說出來,孫老二立即就說:“都給去吧,兩個都去,剛子,晚上二舅摟着你睡。”

“不行不行,這個小的太厭了,沒離開過我,你晚上纏不了他。”馮玉姜說。厭,就是說小孩子特別調皮搗蛋的意思。

剛子撅起了嘴巴,馮玉姜俯身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他立刻又高興起來。

“二姐,你去吧,多住幾天。我不跟你去了。”

二丫不用猜都能知道,她媽肯定是跟剛子說,等她不在家,那些好吃的全都是剛子自己個的了。不過——

她媽肯定會給她偷偷留着點兒的,媽不偏心,不像她奶。

二丫一口氣在孫家住了六天,鍾傳芳都回婆家了,她還沒回來。要不是惦記着趕初八小孩會,說不定還不想回來呢!初七過晌,仍舊是孫老二駕着毛驢車送回來的,車上除了二丫,還多了一隻小小的巴兒狗。

“媽,媽,姥姥給了我一隻小巴狗。”

從驢車上跳下來,二丫抱着小巴狗,興奮地往屋裏跑。馮玉姜迎出來,看看二丫,幾天不見居然變了樣子了,脖子上多了條橘子紅的新圍巾,腳上換了新棉鞋,頭上梳了好幾個小辮子,還扎了一塊好看的紅綢子蝴蝶結。

馮玉姜噗嗤一笑,說:“我說咋不想來家了呢,看樣子擱你姥姥家混得真舒坦,瞧你這新圍巾新鞋的。”

二丫拉拉圍巾:“三妗子給買的。”抬抬腳:“鞋,二妗子給做的。”又歪着頭展示頭上的紅綢子:“這扎頭花,是三舅舅家表哥送的。”

馮玉姜記得孫家老三是在部隊上,這麼說他帶着家人來家過年了?她來不及細問,孫老二已經領着剛子的手,跟鍾繼鵬、山子一起進了院子。

馮玉姜趕忙迎上去。

“二哥,怎麼又讓哥嫂花錢?二丫讓你們這一打扮,還真有點閨女的樣子了,原先整天跟個野小子似的。”

幾個人一起鬨笑。孫老二笑哈哈地說:“這小閨女孩,擱我家真成了香燕子肉了,老三兩口子帶孩子回來過年,他家孩子本來就少,見了二丫稀罕的不得了,好偷就給你偷走了。”

土話說“香燕子肉”,大概就是形容一樣東西特別稀少,招人喜歡吧。

當然,香燕子肉是要看環境的。

鍾母迎出來,跟孫老二客套地說了話,眼睛很不贊成地盯了二丫一眼。

“擱哪兒弄了只狗?家裏好幾張嘴都填不滿了,還有窮功夫養狗。”

“奶,這是我姥姥給我的,小巴狗,它個子小,不吃多少東西的,它還能看門,不吃閑飯。”

鍾母又冷着臉盯了二丫一眼,聽到是孫老太給的,當著孫家老二的面,不好再說什麼,養狗的事就算這麼定了。

剛子給小巴狗起了個啼笑皆非的名子,叫“鍾大王”。

******************

正月初八,是鎮上開年的頭一個集,也是廟會,不過當初的廟是怎麼回事就沒人說得清了,反正現在廟沒了,會依舊熱鬧繁榮。

這個廟會,又叫“小孩會”,剛過完年,大人沒啥要買的,所以廟會上魚肉青菜一般不會有賣,反倒是小孩子手裏多少有幾個磕頭錢,成了當仁不讓的消費主體,小孩會上,凈是些賣玩具零食的。

尤其是元宵節放的“呲花”,細細長長的一根灰色小繩子一樣的東西,薄薄的一層綿紙裏面包著黑色的藥粉,拿火點燃了,能放出亮閃閃的電光火花來。專門在元宵節晚上玩,好多小孩子都出來挑花燈,放呲花,那才叫一個熱鬧。

鍾家三個孩子今年磕頭賺到了“大錢”,當然要興沖衝去趕會。馮玉姜呢,更不能放過這個機會,小孩多,有零錢,吃油煎包的就該多了。這是她盤算好的開年出攤子的日子。

果然,油煎包還沒出鍋,就圍滿了小顧客。

小孩子不像大人買的多一些,幾乎都是買四個的,也有兩個的,馮玉姜笑着招呼圍成圈小顧客們耐心等等,自己麻利地給鍋里的包子溜了兩遍水,看着快熟了,再拿起長嘴的油壺,溜了兩圈油。清亮的花生油一下鍋,很快就發出滋滋的響聲,同時濃濃的香味飄散開來。

她拿起長條形的鏟子,把包子挨個翻個身,金黃油亮的底面就翻到了上面來,看得周圍小顧客們吸口水。

馮玉姜用的是高粱桿的上稍,也叫梃子,她隨手把一段梃子從當中折斷,就着鍋里串起四個包子,遞給前面的小孩,小孩沒忙着接包子,先遞過來兩個五分的硬幣,馮玉姜叫小孩把硬幣放進鍋旁邊的盒子,那小孩雙手接過包子串。

“剛出鍋,別燙着。”

馮玉姜囑咐着,又開始招呼下一個小顧客。

說實在的,現在買包子的人越來越多,傳秀沒能來,雖然面和餡兒在家就先弄好了,可她一個人又要擀皮、包包子,又要燒火、煎包子、賣包子收錢,真是忙不過來。

她賣光了一鍋包子,終於直了直腰,這都四五個月了,身子不那麼利落了。馮玉姜趕緊又開始包包子,包好的包子整齊的碼在平底大鍋里,碼好了一鍋,就可以燒火煎了。

“嬸子。”

馮玉姜一回頭,東子站在她身後,默默地望着她。

“東子,吃了沒?馬上熟了,吃包子。”

東子一聲不吭地蹲下來,抓起棒子芯幫她燒起火來。這爐子是可以燒炭的,但是碳不好買不說,還死貴,不划算,馮玉姜就兌和着燒點棒子芯,也挺好燒的。

馮玉姜看東子埋頭燒火,她也不攆他,自己便專心看着火候煎包子。一會子功夫,一鍋包子又出來了,馮玉姜首先抓起一個盤子,鏟了一盤包子端上桌,招呼東子:“先來嘗嘗,我把這鍋賣完咱再燒火煎下一鍋。”

剛子也不推拒,坐下來抓起筷子就吃,很快一盤包子下了肚,馮玉姜一鍋包子已經賣了大半了。

“盤子遞過來,再鏟幾個。”

“飽了,嬸子。”

東子這個年真不知道是怎麼過的,從他奶過世那晚上,馮玉姜這是頭一回看到他。人沒什麼變化,臉上的神情更冷淡了,看見馮玉姜也是淡淡的,見了別人過來,乾脆就埋頭不吱聲。

他熱孝在身,大年節的不好朝人家裏走動,一個年關都沒出門,見了誰也不好多言多語。

晌午時候,三個孩子趕完了廟會,剛子買了一把子“呲花”,一個“老和尚打鑔”的玩具,二丫買了鋼筆還有粘牙糖,山子只買了鋼筆,嘻嘻哈哈來找馮玉姜獻寶兼填飽肚子。

“東子哥,你咋來幫忙了?”二丫問。

“你當你東子哥跟你一樣?就知道玩,也不來幫媽燒把火。”馮玉姜說完二丫,又對東子說:

“東子,山子跟二丫都來了,能幫把手,你回去吧!”

“嬸子,我今天沒事。”東子就這麼一句話,依舊專心燒火。馮玉姜見他這樣,便乾脆讓三個孩子自己玩去了。山子大了,他自會把弟弟妹妹帶回家的。

馮玉姜一邊忙忙碌碌,一邊在心裏琢磨,東子這孩子,他肯定是有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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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農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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