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便從你往後(2)
南嫵關閉說話鍵,撇下大幫子舊友,跑去廚房裏一看究竟。
火已經被梁君白關了,黑色葯汁摻雜着藥渣溢出罐子,罐蓋斜倒在一旁,灶台染上一灘葯漬,白色瓷磚地也未能幸免於難。
南嫵乍一瞧見,有些懵,“梁先生,你怎麼做到的?”
梁君白斟酌緩慢地解釋,“前期很順利,中段出了點差錯,就撲了。”
“差哪兒了?”
“我到客廳看了幾分鐘電視。”梁君白補充解釋,“沒想到撲的這麼快,等我趕過來……”他頭疼得看着一地狼藉,“已經沒有挽救的餘地了。”
南嫵打濕一塊抹布,擦幾下,回到水槽擰乾,她忽然想起什麼,“你全程用大火煮的?”
梁君白屏息片刻,眉頭皺到一塊去,“不對?”
“當然不對。”南嫵把藥罐挪開,擦拭下頭的灶台縫隙,“大火煮開之後,要轉文火慢熬,否則會撲葯,或者糊鍋底。照你這個煮法,沒幾天鍋底就要給煮穿了。”
南嫵踮腳打開櫥門,想拿包紙巾出來,門一開,一隻底面焦糊的鍋被隨手塞在最裏面。梁君白來不及阻止,鍋就落到南嫵手裏。
梁四先生異常平靜地移開視線,“前兩天煮湯,就這樣了。”
“哦。”南嫵強忍着笑,又把鍋塞回櫥里,捂住眼睛,“我什麼都沒看見。”
梁君白拉下她的手,“你知道太多了,放到古代,是要被滅口的,。”
南嫵表情立馬嚴峻起來,“報告大王!我不想死,我可以選擇當壓寨夫人!”
“准了。”
“報告大王!我去擦廚房了!”
她洗乾淨抹布,把灶台裡外擦了幾遍,藥罐重新上灶,開文火慢慢的煮。
淡淡葯香流轉入稀薄的空氣里,一股力道從背後環繞住她。
南嫵先被腰部突如其來的觸碰驚了一驚,“君白?”
“嗯。”梁四先生些微躬下腰背,下巴架在南嫵肩膀,鼻息漏進她衣領,如鵝毛拂過,輕輕的有些癢。他在南嫵耳邊低喃,“我有老婆了。”
長久以來,兩室一廳的公寓沒有女主人,陽盛陰衰,歸根究底梁君白是個不擅家務的尋常男人,鍋燒穿了往櫥櫃裏一塞,直到忍無可忍的時候再丟掉。
而方才,南嫵清理他留下的爛攤子,真真切切站在那兒,戴着格子圍兜,這番景象是他不曾見過的柔軟。
他花了三十二年,找到歸宿。
這三十二年,太長太長了。
南嫵手還淌着水,滴滴答答落在地磚上。背後抵過來的懷抱太溫炙,她不忍掙開,夜晚冰涼的風變得濕膩,這樣靜靜抱了幾分鐘,誰也沒多說一句話。
等南嫵回到電腦前,有些個國外的同學已經下線了,頻道里剩下二十多人,正在聊八卦,南嫵聽見有人講起丁瓊如何如何。
“丁瓊?她怎麼了。”
“大小姐,你總算來了。快說,你男人幹什麼的,嗓音條件不錯呀,不知道人長得怎麼樣。”蕭可可仍有點激動,“哪天帶出來見見。”
“好呀。時間再約。”南嫵拉回話題,“你剛才說丁瓊什麼?”
“丁瓊,就五班的那小姑娘,跟我們班陳佑儒結婚了。”蕭可可說,“聽說老陳家想要抱孫子,費盡周折弄來一種專生男孩的偏方,丁瓊喝了一個月,結果流產了。”
另有妹子唏嘆道,“丁瓊被他們家坑慘了,傷到子宮,現在躺床上都起不來。”
“周周剛去看過她,說她不知道吃的什麼葯,虛弱得不成樣子。”
南嫵聽得離奇,“那所謂偏方,許多都是普通補藥,怎麼把人吃成這樣?”
“陳佑儒家裏也真是的,都什麼年代了,還重男輕女?”吳胖罵咧咧的,“讓老婆受這種苦,陳佑儒太不是東西,還好朱顏當年跟他分了,必須謝他不娶之恩啊!”
南嫵出房門倒水,跟梁君白講了丁瓊的事。
“生子偏方?這個我知道。”梁君白打開電腦儲存的一段視頻,是記者在大藥房現場攝錄的畫面,“新晨記者接到市民線報,半月前採訪的視頻。”
藥房位於醫院隔壁,來往人流量很大,開偏方的醫生據說不是藥店工作人員,只是通過熟人租借了裏面一個位置賣膏方。像丁瓊服用到流產的孕婦並不多,大部分是產生腹痛下泄的癥狀。
十來名家屬堵在醫院門口,人影撞撞的鏡頭裏,南嫵偶然瞥見一個老熟人,擠在討說法的家屬當中,跌跌撞撞往前擁簇着。
他身上彷徨多於憤怒,鏡頭掃過他,他慌茫遮住臉眼,狠狠別過頭,被人群推得往前趔趄幾步。
陳佑儒呀。
南嫵關掉視頻。
時光是把乾澀的豬飼料,六年前他再怯懦,不過是個沒長開的大男孩,而有一種人,那大把把的時光沒能蛻去他的陋習,卻把他脊梁骨壓得更彎了。
“人生際遇真的很奇妙,顏子愛過兩個男人,一個可以為了夢想大殺四方走天涯,另外那個,明明還年輕着,卻像一團敗絮,從內由外開始腐朽了。”
梁君白關掉灶火,一臉理所當然的神情,“當年朱顏十六歲,會看上陳佑儒,是年紀小,眼瞎。”
“眼瞎倒不至於。”南嫵拿毛巾給他,“她只是高度近視,加散光。”
梁君白用毛巾裹住藥罐的把手,手穩穩傾斜,把葯倒入一隻大碗。
“你呢?”梁四先生保持倒葯姿勢,“年輕時候有沒有暗戀過誰?”
如果有,他會暗暗跟這箇舊時光里的男人吃醋到怎樣程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南嫵有三秒停滯,梁四先生抬頭,“還要想?”
他眉目里頗在意的精光引得南嫵笑了,她雙手撐着水池沿邊,向窗外眺,“我是想,在愛情里,我開化得比別人晚,但好在沒走過彎路。”她笑笑,“大概是年紀大了,眼光比年輕人要好。”
梁君白側耳聽完,嘴角同眼角皆有細微上揚的痕迹。
南嫵斂眉側首,“那個時候,你給我十天考慮願不願意當你女朋友,你就這麼有信心,我的答覆會令你滿意?”
“我想過了。”梁君白摩挲碗沿,“十天之後,你如果拒絕我,我就再給你十天考慮。我時間很多,不怕周而復始。”
原來如此。
沒人不懼怕失敗,難能可貴的是,有人早已做好從哪裏跌倒便從哪裏爬起來的準備。
在感情里,真誠又強悍。
南嫵仰身親他一口,“我能理解為,無論任何時候,你都不會放棄我,對么?”
梁君白以撫摸nuts的手法,落在她脖頸,“廢話。”
他然後端起葯碗,“現在喝?”
“等涼一涼吧。”
梁四先生正端葯去通風口,門鈴刺啦一聲響了。
他擱下碗,朝貓眼看了看,隨後蹙眉開門,再隨後,便是一言不發以複雜眼神向著門口。
“誰呀?”南嫵跟出廚房,一怔,“渺渺?你……好突然。剛下飛機?”
“surprise!”梁渺渺氣喘吁吁,腳邊是只30寸碩大拉杆箱,“我設計碰上瓶頸了,然後某一天晚上,我對着月亮掐指一算,到我大中國來尋找靈感那是極好的。”
梁君白鼻息淡淡,“再編。”
“我騙你幹嘛?”梁渺渺瞪眼。
“誰知道。”梁君白冷靜問,“又懷了?”
梁渺渺作脫鞋狀,意欲拿鞋底板砸他,“這麼跟一個女孩說話合適么你?”
梁四先生再次看她半刻,“現在奔四的女人都喜歡稱自己為女孩?”
這回,南嫵早一步跨出去,按住梁渺渺幾欲暴走的身體,暗搓搓教導她,“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現在是你住他家,逼死他不是分分鐘的事么?”
梁君白輕扯南嫵細軟的髮絲,道,“反了你。”
在上海梁渺渺能投奔的只有梁家老四,最終得以成功入住。梁君白拎她行李箱進屋,再次問她,“為什麼來中國。”
“靈感枯竭啊,中國是我靈感的肥料,而上海,簡直就是裝滿肥料的大糞池!”她振振有詞。
梁君白忍了又忍,仍躲不過內心騰起的一聲嘆息,“說實話。”
南嫵在他側手邊笑,預感梁四先生被逼死,已經變成秒秒鐘的事了。
梁渺渺被盤問的不大高興,亦有迴避之嫌,她四下望了一望,隨即朝卧室方向撒丫子狂奔,“我要睡你的床!”
“先洗澡。”梁君白臉一黑。
“不洗!連腳也不洗!臭死你!”
“你敢。”
她往被窩裏一鑽,拿腳蹭被子,“姐姐向來說一不二!說起來,我兩天沒洗腳了。”
南嫵最知道,梁四先生是多愛乾淨的人,她小心取走床上的筆記本電腦,看着梁君白將渺渺的半隻身子都拖離床鋪,嘖嘖幾聲,“相愛相殺呀。”
得知渺渺到來,梁母隔日買好菜到梁君白住處,許多年沒見,她有太多話,也想一盡地主之誼。
見到梁渺渺,梁母卻不能侃侃而聊,當中隔着無數時光,梁渺渺從一個小姑娘長到三十多歲的女人,已經陌生極了。反而南嫵在他們中間能左右逢源,有如一座平實彎曲的廊橋,牽合過渡,場面不至於太尷尬。
“不知道你現在喜歡吃什麼,口味變沒變。”梁母往廚房走,“你以前不挑食,我燒什麼都吃。”
“我從小就不知道挑食兩個字怎麼寫,沒那洋氣毛病。”梁渺渺細細一算,“我優點很少,不挑食算一個。”
“誰說的?”梁母安慰她,“你還是蠻優秀的。”
梁渺渺沒頭腦地蹦躂出一句,“有多優秀?”
梁母一時答不上,太久未見,她忘了渺渺是個實誠孩子,記憶裏面,梁渺渺十三歲有回曠課在家哭了一天,只因為梁君白告訴她今天是世界末日,而她信了。
面對渺渺期冀眼神,南嫵回憶須臾,“我回國時候給阿姨看了你的服裝設計圖,她特別喜歡,說是很有朝氣又不過分誇張,他們這輩年齡的人也看得舒服。”
梁渺渺聽得高興,扯了衣服下擺轉圈子,“這套衣服就是我的設計款,我現在專門給胖姑娘剪裁衣服,我特別了解,她們自卑,敏感,沒有太多選擇的餘地,櫥窗里漂亮衣服都是給瘦子穿的。”渺渺激情澎湃,拍着胸脯,“她們需要我這樣的設計師,在瘦下來之前,每個胖子都可以是公主!”
梁母張開手,“你回頭給阿姨設計一款,看我穿什麼好,我穿着跳舞。”
“二媽皮膚偏暖黃,孔雀藍挺襯你的。”渺渺手攏在梁母腰間,“嘖,這蠻腰,必須得重點突出!”
她們攀聊着進廚房,梁母起鍋做菜,發覺香油用光了,“調料我買了,放餐桌旁邊,小嫵吶,幫我那袋子拿進來。”
“好。”南嫵瀝干手上的水,到客廳找了一圈。
梁母推門而出,便看她匍匐在地,往餐桌地下張望。
梁母一下想起,“哦!我把袋子放門口了。”
她抱歉地笑笑,快步朝大門走去,途中手肘碰到餐椅,南嫵的皮包被帶到地上,刷拉拉幾隻藥瓶滾到梁母腳邊。
梁母彎腰去撿,邊問,“生病了?”
南嫵不曉得怎樣回答,也忙着躬身去撿,梁母關切跟她說,“哪裏不舒服,去醫院看過沒有,現在的葯五花八門的,沒醫生處方不能隨便吃哦。”
她拿起一瓶,隨意往標籤瞥去,面色倏忽一變,在使用說明裏面赫然有着婦科兩個字,梁母是過來人,心生古怪,她手捏瓶身看着南嫵,“月經來得不大准,是么?”
這件事終究是南嫵心上病,亦是紙間火,想包是包不住的,她想找個契合的時間告知梁母,可既然她主動問起來,南嫵並不願意與長輩扯謊。
面前的女人,畢竟是她未來丈夫的母親。
“我幾年前出過一場意外,導致卵巢黃體破裂,之後一直中西藥調理身體,我有隨身帶葯的習慣。”
梁母不懂卵巢黃體破裂的學名意義,但卵巢和破裂兩個詞,足夠讓她內心生顫,作為女人,她當然知道那意味着什麼。
“那你能生孩子嗎?”梁母着急了,話音生硬又急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