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便從你往後(3)
南嫵收好葯,垂着眉,“這個,我不知道。也許可以,我服藥幾年了,總有些用處。”
“這個可怎麼辦呀!要是懷不上呢,你們就不要孩子了?”似一盆兜頭冷水澆下來,梁母心裏掉進根刺,一時亂掉方寸,“這事君白知道么?”
南嫵抬頭,“我怎麼會瞞他,他是最應該知道的。”
梁母想,她兒子大概是不在意的了,心裏頭更加難受,“他最應該知道?那我就不該知道么,這關係我抱孫子的事,我也不知道你們現在的小年輕們,到底在乎些什麼?”
誰都能看出,梁母毫不掩飾的不悅,吐出口的每個字都夾槍帶棒,與以往柔和樣子完全不同。或許但凡牽扯到自己的身生骨肉,一個母親可以頃刻間變得全然陌生,渾身帶刺。
南嫵不回嘴,梁母想了會兒又準備開口,一隻大手忽而落下,拎起南嫵的包,寬厚掌心拍了拍包面的灰。
聲音追隨那隻手,懸於頭頂,“都蹲着幹嗎,有話起來說。”
身後防盜門半敞着,玄關擺放了梁君白的皮鞋,他什麼時候進來的,南嫵一點沒聽見鑰匙開鎖的聲音。耳邊只有他話音吹來的冷冷清清的風,乾涼入耳。
梁渺渺衝出廚房,拿把大鏟子喊,“二媽!鍋子糊了糊了!接下來怎麼辦,要加水么?加冷的熱的?”
梁母欲言又止,梁君白把門口裝調料的膠袋遞她,“要這個?”
她接過,沒說什麼,回身廚房。
梁四先生換下西裝,俯身擁住南嫵,“沒關係,我跟她說。”
她默默深呼吸,氣息平穩后說道,“婆媳關係的和諧穩進就靠你了。”
南嫵做過最糟糕的思想準備,梁母今時的反應比她料想的還要好些。母子沒有隔夜仇,這樣的場面,她怎麼說都是不對,只有梁君白出面才算恰如其分。
梁君白退開些距離,南嫵周身仍是他最深愛的清和做派,一點一點,流入他血脈里。
飯後,南嫵稱事先走了,渺渺在廚房洗碗。
梁君白站一邊,“聽見了?”
“沒!我什麼都沒聽見!”梁渺渺奮力刷碗,隨後一頓聲,“孩子不能決定一個婚姻的幸福與否,至少不能決定你的。”
“還不笨。”梁君白輕描淡寫。
“我一向走大智若愚路線!”她叫嚷着。
梁君白提杯走開,杯里是剛泡上的熱茶。
梁母坐在書房一隻木質搖椅里,腰背挺得筆桿似的,梁君白給她泡杯茶,放到她胳膊旁的矮几上。梁母剛張口,卻由梁君白拿去話語權。
“你說,你不知道現在小年輕們到底在乎些什麼。”他坐下,解開一隻扣子的袖口拂過椅柄,“你當年為了什麼離開新西蘭,你在乎的,也是我在乎的。”
他說,“只不過,我比你醒悟得早。”
為了愛情么?
梁母雙手絞着,長長指甲相互交疊,“南嫵是特別好的丫頭,我也很喜歡她,可婦科病沒那麼好治的,誰家沒個第三代,難道你就不準備要個孩子?”
梁君白看向她,“在你心裏,我是不是一個好兒子?”
梁母萬萬沒想到,他會如此突兀而平靜地問她這樣的問題。她踟躕着拿起茶杯,杯身依舊滾滾燙。
“我自認為不算太差勁,當然,也稱不上多好。”梁君白緩慢地說,眼眸里不帶半點情緒,“我活到現在三十幾年,只有過兩個身份,你們的兒子,南嫵的愛人。前者我做的不夠好,平心而論,你們也有一定責任。後者我得心應手,是因為她就是她,不是任何一個可以為我生孩子的女人。”
梁母手攏着杯身,放在膝上,她又有沉痛眼色,吃力地挪動唇瓣,“我一直有想着你,是真的,我就是不敢來找你。”她幾乎語無倫次,“老爺子給你都是最好的,跟渺渺君諾一樣,我想他不會虧待你,所以我……”
“所以你忘了,一個十六歲的孩子也是需要母親的。”梁君白臉上並沒怒容,淺淺淡淡的,“我不是要翻舊賬,事已至此,多提無益,我只是想說一個理。”他打個手勢,要梁母放輕鬆,“如果你們不是我父母,或許我會是個好兒子。如果今天不是南嫵,我未必是個好丈夫。對的人,比什麼都重要,可以少受幾年,甚至幾十年的罪。”
梁母仍舊是在意的,“等你周圍人都有了孩子,等你老了,難保你不會後悔。”
“我如果沒記錯,劉先生六十好幾,頭婚,也沒有子女。”
梁母猝然之間思及自身,便是一臉錯愕。
梁君白繼續道,“你有否問過他同樣的話,這十多年,他後悔么?”
沉默之後又是沉默,如淅瀝小雨不知何時休,時間在這個當口變得無比慷慨,一秒一秒的,過得像一小時那樣長。
最後,梁母放好茶杯,“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她妄圖打破現在已有的定局,梁君白是決計不肯的。他還能跟自己平心靜氣地言談周轉,已是對她作為母親的最大尊重了。
“我送你。”梁君白去拿車鑰匙。
梁母沒拒絕,披上外套離開了。
送完梁母,梁君白返回住處,開門進屋聽見一波手機鈴聲,他換好鞋,鈴聲恰好停了,洗手的間隙里,相同鈴聲再次響起。
梁君白拿毛巾擦着手,在電視機柜上發現梁渺渺遺落的手機。
來電人顯示:秦桑。
梁渺渺尋着鈴聲出房門,手機已經躺在梁君白掌心裏,仍舊叮鈴作響。她不知作何的一激靈,劈手過去奪下手機,“我的!”
“我有長眼睛,看得清楚。”他隨意,但不掩探究地問,“秦桑是誰?”
梁渺渺像被根針刺到皮膚,抖了一抖,“推銷減肥打折卡的業務員!”
似乎要應證她的話,剛平息的手機第三次響起來,燙手山芋似的,梁渺渺尷尬極了。
“不接?”
梁渺渺一口咬死,“業務員的電話有什麼好接的!別管我了。”
她灰溜溜摁斷電話,整個人全副武裝起來,以待梁老四對她或許近乎苛刻的盤問。
而梁君白,並沒這麼做。
“都是成年人,我管你幹什麼。我是提醒你,同樣錯誤不要犯兩遍,那樣太不聰明。”
他說完進屋了,留下樑渺渺一人,獨自捏着手機怔愣良久良久。
南嫵收到梁君白簡訊,言簡意賅兩個字:好了。
她想到與蕭可可的小聚,妮子問她:你想不想要,把你的故事與愛寫成書?
話題始源於蕭可可的一句開場白,“據說朱顏談戀愛了?”
“嗯。”
“據說她男朋友是個記者?”
南嫵咬着冰塊,準備點頭了,蕭可可興緻十分盎然地問,“據說還是戰地記者?”
差點嚼到舌頭,她含糊問,“你聽誰說的?”
“忘了,反正傳到我這就這樣了。”蕭可可亢奮得只差拍案而起,“他是不是滿臉絡腮鬍,左眼皮有流彈落下的傷疤!是不是?是不是!”
南嫵不知道,有關朱顏的流言經過熱心老同學們的幾重轉手,傳成今天這副模樣。蕭可可古怪的偏好滄桑大叔的審美觀讓她按耐不住心頭激動,南嫵試探,“我若說,他體表無明顯傷痕,五官周正,沒鬍子,你會不會很難過?”
她正襟危坐,“不,我會哭。”
冰塊在舌尖快速消融,南嫵從幾年前的兩次偶遇開始,娓然述來一個關於重逢的故事。
聽完,蕭可可失望地癱倒,“竟然沒有絡腮鬍……那他現在呢?”
“輕微骨折,送到省醫院治療了。恢復得好的話,下個月就能回來。”
蕭可可緩了半天,才消化掉蘇炳沒有絡腮鬍和流彈疤的事實。
兩瓣檸檬浮浮沉沉,被吸管攪出細長的果肉,蕭可可托腮,“南嫵,你想不想要,把你的故事與愛寫成書?我記得你文筆不錯。”
想不想要?
南嫵打開空的word文檔,對着白花花的電腦屏幕思酌許久,寫下一句話。
——從你往後,是歲月恩賜。
她把這句話傳給梁君白看。
十秒后,梁君白回復。
——你可以直說,你愛我。
——嗯,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