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斷不能思量(3)

第八章 ,斷不能思量(3)

她推推梁君白,“把醒酒茶喝了,一身香水味,快去洗澡,比煙味還難聞。”

梁君白一口將茶灌了進喉,然後脫掉外套和上衣,搭在床尾凳上,露出精悍的腰背上身。

南嫵一面為方才的借口感到羞人,另面對梁四先生裸着身子,多少會不好意思。她拿枕頭捂住臉,被子拉高蓋過頭。

梁君白把她從被子裏拽出來,關了床頭小燈,“先睡吧。”

等他洗完出來,躡手躡腳掀開被子,屋裏開了空調,有些涼,南嫵在昏睡中朝他靠去,梁君白將她手臂搭到自己腰上,輕聲問,“還有味道么?”

南嫵胸口平穩地一起一伏,睡得有些沉,嗯哼了幾下沒回他。

梁君白也累了,與她緊挨着,沾枕便睡。

半夜,南嫵被視頻鈴聲吵醒,她艱難地起床,拿起手機眯眼一瞧,是朱顏的頭像。

她想下床去接,梁君白一把勾回她,也醒了,“外面冷,在這裏接。”

南嫵找個舒服姿勢靠進他懷裏,視頻的第一句,她聲音略微沙啞,“你知道有時差這件東西么?”

朱顏穿着蠟筆小新的睡衣,“嘖,聲音真性感!”

朱顏瞥到畫面角落,梁君白衣襟下若隱若現的鎖骨和胸肌,她熱血沸騰,“你們竟然……哎呦,羞死人了!叫我怎麼說的出口!”

南嫵哈氣連篇,“那就別說了,早點睡,晚安,再見,保重。”

“哦不!別掛!你聽我說!親愛的!你聽我解釋!”

空調的徐徐涼風裏,南嫵聽見了梁君白的嘆息聲。

朱顏開始敘說,她跟蘇炳的兩日游。

據她話講,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十分適合做些苟且的事。

她夥同蘇炳到河邊燒烤,還帶了兩隻孔明燈,情調尤其得好。

那原先附近有個化工廠,早年蘇炳揭過他們老底,化工廠拆后餘下周圍一小片林子。

春天樹頭會結出艷紅的果實,燕過回巢,往裏處走上一走,衣帶都會沾着青草味。

“我去生火,先烤什麼?”

“雞翅雞腿雞胸肉!”朱顏斬釘截鐵。

蘇炳咳笑,“得令。”

她向來目標明確,對雞製品有異乎常人的狂熱,吃遍上海灘各大烤雞店。知道南嫵要去新西蘭之後,她最關心的便是,新西蘭的雞從肉質、口感到味道上跟中國的雞有什麼區別。

蘇炳在生火的時候,朱顏跑去孔明燈上寫字。

正面寫着——主啊,請賜予我餘生享之不盡的烤雞。

側面寫着——主啊,請記住我,朱顏,一個愛吃雞的小公主,阿門。

腌制好的食材一過火就香氣滿溢,她饞得慌,“我好幾星期沒吃飽飯了,特別慘。”

蘇炳手指在烤架上嫻熟翻動,“自虐?”

朱顏怒,“一般不是該問,areyou減肥ing?你為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

“你不是一般人。”他笑,“減肥這個理由段位太low,沒新意。”

“我確實在減肥!”她拿着一串烤熟的雞心在蘸醬,“小嫵結婚我肯定是伴娘呀,你見過有小肚腩的伴娘么,我必須吸着肚子才能走完全程!”她望月詠誦,“哦,那華麗禮服下罪惡的小肚腩啊,你是如此柔軟而丟人!”

蘇炳收回盤子,“嗯,很有道理,那你別吃了。”

朱顏嚎叫着撲過去,“人吶!偶爾也要跳脫靈魂的枷鎖,遵循愛與真實的內心,聽一聽飢餓腸胃的吶喊吧!”

蘇炳戳她小肚子,過會兒,他說,“問你個事。”他思索着,“陳佑儒……”

“愛過!”朱顏肅穆搶答。

蘇炳原計劃曲線救國,先問她‘陳佑儒婚禮你去么’,再順藤摸瓜地暗示‘不帶男伴沒面子,咱們輸什麼也不能輸了前男友婚禮的陣仗’,最後便自然而然引到‘那不然,我吃點虧,陪你去吧’。

朱顏的一句愛過讓他抬起眼,火滋滋燃着星子,倒影在他鏡面似的眸里。

他問,“那我呢?”

陳佑儒,她愛過,那他呢?

朱顏怔了幾秒鐘,他們之間從未把話說得那樣開。捅破那層紙后,她有些不知道怎麼回答。

林風吹得她冷颼颼,便解下頭繩,讓長發蓬鬆落在肩前。她五官比南嫵硬朗些,總體是個標誌姑娘,此時林間散着頭髮亦有一些風情。

她端着整盤燒烤,“我很能吃。”

“看得出。”蘇炳點頭。

她說,“我要強又不溫柔。”

“我知道。”他一瞬不瞬看着她。

她拿出殺手鐧,“我就是個瘋丫頭,天生惹禍的料,可能到我老了,都是個瘋老太,特別不讓人省心。”

蘇炳在燒烤的煙氣里咳笑起來,“我還當你要說什麼。”他聲音清亮有力,充滿了光合熱能,在那光熱之下,又如潺潺河水沁涼入心脈里去,一字一句,“我可以陪你裝瘋,陪你賣傻,陪你當夜禮服假面,一腔熱血堅持正義的事。我完全不介意,我的女友,妻子,孩子他媽,老伴,是個瘋女人。”

朱顏不是個沒聽過告白的女孩,走過一定歲數,再有人跟她大談喜歡與愛,她也只不過笑笑而已。

蘇炳不提喜歡與愛,她卻心動極了。

這意味着,蘇炳了解着她,並縱容她,要知道,能接納一個瘋丫頭、女漢子,不以她的瘋蠢為累贅,不當她是真漢子,一伸手,仍舊能撐起她的一片天。那麼在他的一腔情感裏面,一定比喜歡要多,不輸於愛。

聽到這裏,南嫵醒了大半,“在一起了?”

朱顏羞答答地把頭埋在胸前,“人家正在讀女則女訓,賢惠得跟什麼似的。”她看了眼時鐘,“啊!十點了!我要去研習《二十四孝女友法則》了!”

她雙手交疊放小腹前,擺着民國女人端莊的范兒,小碎步蹭蹭走出幾步,想到電腦沒關,又踏着小碎步回來,啪地掛斷視頻。

梁君白搖首,“莽撞。”

“她就是這樣,風風火火的,想到一出是一出。”

梁君白抽掉她手機,放到床頭櫃,“好了,接着睡。”

南嫵抱住他的腰,側臉貼在他胸前,莫名痴痴地笑,顯而易見的愉悅。

“不困?”梁君白輕拍她的後背,“那聊聊天?”

“聊什麼?”

“聊一聊,扣蘇炳幾個季度花紅。”

南嫵一樂,“他怎麼了?”

梁君白閉着眼,一下又一下拍她脊背,嗓子介於困與不困之間,餘味淡淡,“他女朋友凌晨兩點把我們吵醒,這筆賬回去跟他算。”一頓,“我是很記仇的。”

南嫵頭一抬起,那角度,雙眼正對着梁君白的下顎,沒有贅肉,下頜骨瘦削,骨形乾淨漂亮,南嫵一時受他蠱惑,低着頭,顫巍巍地親了上去。

“別撩撥我。”梁君白在她腰間的手收緊了,眼裏睜着淡淡無奈,“太晚了。”

南嫵在她親的地方擦了兩擦,又趴回梁四先生胸口,“你經常苛扣蘇炳獎金?”

“蘇炳一直在存老婆本,他希望等他想要結婚的時候,娶得起老婆,養得了家。”被子拉過南嫵肩膀,“蛇打七寸,用錢治他最有效。”

梁君白說起和蘇炳的相識,是幾年前。

他取消大學講座去了新西蘭,回程時他彎到澳門辦事,從澳門乘船到香港的路上,他遇到了蘇炳。

梁君白乘的是艘高檔游輪,票價偏貴,好在船體造得新,一切以五星賓館規格鋪排,艙內沒有他無可忍受的污垢。

晚上七點,梁君白在餐廳用飯,餐布是藍底淡花紋的樣式,不期然的,他回閃過大學城裏那個女孩的影子,穿着淺淺的碎花裙,長發散在臉頰前,坐在走廊角落溫習功課。

服務生端來飯前湯,他一陣失笑,他問自己,梁君白,你在想什麼,想一個只見過兩面的小姑娘?

笑話。

他端起湯碗,人海茫茫,未必會再遇見,有什麼可想的。

他用完飯,幾個魁梧身材的男人從他身邊走過。

他們穿着黑西裝,皮鞋擦得噌亮,走路腳底生風似的,撞倒了一個服務生,菜盤子摔到地上,湯汁混着碎片灑了到處都是。

走廊盡頭還有三兩個大漢在船艙遊走,梁君白認得指揮他們的那人,是個政界人士,政績傑出,老百姓裏頭風評不錯。

他曾跟梁君白在公共場合聊過幾回,這回碰上面了,過來打聲招呼。

“梁總,出門辦事情?”

“度假回來,正好路過澳門。”梁君白望了幾眼奔走的保鏢,“出什麼事了?”

男人面露難色,“有手腳不幹凈的人混上船,我丟了點貴重東西。”

梁君白站在房門口,“需要幫忙么?”

男人一指他的保鏢們,“這麼多人還抓不住一個小偷,那我白養他們了。”

梁君白準備拿房卡進屋,貼進門的時候,手一頓,“既然是貴重的私物,要不要進我屋裏檢查一下,劉先生好圖個心安。”

“梁總說笑了,我能信不過你?”男人似不經心朝裏頭瞥了眼,“不打擾你休息,我去餐廳了。”

等他走後,梁君白插卡進門,黑暗的房間裏,他沒有開燈,直接坐進沙發里。

“出來。”

房間裏沒動靜,他又說一遍,“出來。”

燈忽然開了,門邊站了個精神幹練的男人,留着板寸頭,斜跨一隻黑色小包。

他笑容滿面,一點不慌張,自來熟地問梁君白,“帥哥,怎麼知道屋裏有人?”

梁君白到窗檯邊,取下一隻風鈴,“我走前開了一扇窗,今晚有四到五級風力,風鈴沒道理不響。”他打開密合的窗,“爬窗檯進來的?還是不夠警覺,不知道把窗戶回到原位。”

男人搔搔脖子,“下次注意。”

梁君白坐回沙發,雙手交叉放在膝上,范兒頗為君臨天下,“叫什麼,家住哪裏,在哪就職,劉立人要找的是不是你。老實回答,我可以考慮留你一晚。”

男人盤腿坐在牆角,“你是……”他斟酌幾分鐘,“梁君白?”他說,“我知道你。”

梁君白挑眉,能憑几眼瞧出他的,要麼對傳媒行業很有興趣,要麼本身從事的就是傳媒。

“同行?”

“是。”男人靠在三角牆體中,吧啦吧啦地說著,“蘇炳,男,25歲,未婚,杭州人,目前在大星報社當記者,我的擇偶觀是女方可以不漂亮,但絕不能了無生趣。關於人生大計,雖然國家有望全面開放二胎政策,但以生育一個孩子的成本來說,我還是傾向於養一胎……”

四年前的蘇炳還很年輕,眼底的衝勁蓋也蓋不住,自有一種無冕之王的氣勢。

而以梁君白的眼光來看,蘇炳從四年前開始,就陽光過了頭,是一團灼烈的火,叫人見了……想抽他。

“說重點。”梁四先生一字一頓。

“我沒偷東西,這個劉立人,有問題。”蘇炳立馬進入記者角色,“他利用職務之便,掩護當地毒梟販賣毒品入市,他從中抽取利益。我收到線報,今天船上有一筆交易。”說完重點,蘇炳又開啟陽光模式,“你手底下也有報社,出版社,”

“查到證據了?”

“沒有,沒來得及。”蘇炳仰臉望天花板,他沒來得及做些動作,已經被劉立人發現了。劉某人揚言把他扔海里,幸虧他逃的快,順一樓甲板爬進梁君白房裏,躲廁所間半小時。這次是沒希望逮到劉立人,只能再等機會,“你知道屋裏有人,還敢邀他進來搜,我差點從廁所窗戶爬走。”

“越坦蕩,越不會叫人生疑。”梁四先生篤定,“他不會進來。”

梁君白見過不少記者,包括中國為數不多的戰地記者,他們身上都有那股血性,跟蘇炳一樣,從骨髓里淌出來的,做不了假。

梁四先生扯條毯子丟給他,“我睡了,你隨便打個地鋪,別給我惹麻煩。”

蘇炳見他人還不錯,只是冷了些,便扯着被子跟他嘮嗑。

“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會不會考慮商業聯姻?”

“想生幾個孩子?你有錢,多生幾個養得起。”

梁君白拿出手機,“我打電話叫劉立人來接你。”

“別,別呀,隨便聊聊。”蘇炳嘆息,“這麼一板一眼,怎麼討老婆。”

梁君白皺了眉,蘇炳趕緊卷着鋪蓋,睡門口了。

半年後,蘇炳被報社解僱,他初生牛犢得罪了不好惹的人,大星報社是小企業,選擇棄車保帥。蘇炳一番輾轉,被新晨周報錄用,工作沒多久,很快又收到關於劉立人的線報,他主動請纓,要求深入暗探。

“不行,他認得你了,不安全。”

蘇炳不肯聽,“我會小心謹慎,一有危險馬上跑。”

“有危險就來不及了。”梁君白反問他,“你當自己是什麼,葫蘆娃?能噴火能隱身?”

蘇炳一急,雙手砰地撐他辦公桌,身體前傾,“我的能耐你還不清楚?”

“清楚,然而並沒有什麼用。”梁君白低頭簽署文件,“我不批。”

蘇炳跟他牟上了勁,“如果,我辭職呢?”

梁君白筆尖滯了一秒,“這個,可以批。”

蘇炳感覺一口老血要噴薄而出,他轉身,“等着,我去寫辭呈。”

“公司薪資福利按不同部門,有不同標準。以你的職位,可以享受季度分紅,一年四次。六到十月有高溫補貼費,每月五百,統一隨十一月份工資打到卡上。年中獎金,是月工資的一點五倍。年底雙薪,年終獎三到六個月工資。我們公司是良心企業,國企的福利標配。”梁君白熟悉公司條例,“現在六月底,你離職了,第二季度分紅、六七兩月高溫補貼費和年中獎金視為自動取消。”

梁四先生停頓,“看來,你損失慘重。”

“憑什麼!”蘇炳一怒。

“憑我是你老闆,憑福利條款沒寫入勞動合同,憑,我不爽。”梁君白沖輕微勾起嘴角,“等你的辭呈。”

第二天。蘇炳沒來找他。

第三天。蘇炳依舊正常上班。

第四天。他扣門進辦公室。

梁君白問,“交辭呈?”

“什麼?辭呈!誰?誰要辭職?這麼好的公司,這麼好的領導,瞎他眼了,竟然想辭職!”蘇炳反應激烈。

梁君白犀利點評,“演技浮誇。”

縱然蘇炳最後沒去成,劉立人也只風光了幾年,後來在反腐打貪的風潮里倒台了,抓捕過程中,從自家別墅墜樓而亡。一度搶佔各大媒體的頭版專欄。

蘇炳留在梁辰,老婆本存的越來越肥美。

按梁君白的話說,蘇炳工作起來,可以潛伏任何場所,是不要命的。

南嫵在他聲音里慢慢犯迷糊,什麼時候睡着的,便不記得了。

梁君白與她額頭輕輕抵了一下。

時至如今,他可以回應蘇炳當時聒噪的問題。

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身邊這個。

會不會考慮商業聯姻?

不會。

想生幾個孩子?

不在計劃內。

他更想為南嫵添置一條小狗。

這時,已經凌晨三點。

後幾天,梁君白空出時間,陪南嫵大街小巷地逛。

南嫵買衣服,他就在旁做參謀,拎包拎袋子。

店員拿了幾件南嫵尺寸的衣服,她進去試衣間,梁君白坐外面等,從兜里拿出記事本,上條內容停留在寵物博覽會。

筆尖唰唰劃過紙張,寫下逛街兩個字,備註為:甚得妻子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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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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