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一 這女人
她沒有下榻相送,她也知道他從來不看重這類禮儀。
府中這幾天很清凈。
秦墨借用這幾天時間養病,吹着門前的風,坐在中庭處,看府中來來去去行走的下人
小桃端着湯藥前來,遠遠看她,久病的略有些蒼白的臉色,面上的笑意卻是和熙如暖陽。
“大人,外面有人姓姜,自稱是大人的姨媽,要見大人。”
秦墨抬頭,眼裏有錯愕。
將身上的衣物緊了緊。
低頭的一瞬,突然想起,是了,秦姜氏死了,還留了外戚姜家一門,很多年沒有聯繫,她幾乎忘了。
現在才隱隱約約想起來,這姜家是有以為姨媽的,那時候秦墨還在鄉下,這姜家姨媽被休回家中,後來嫁了欽州城裏的一秀才。
一個被丈夫休回家的女人還能嫁秀才,做正妻,還被那秀才家附近的門戶議論了好一陣呢。
那時,秦墨在欽州城給姜家買了宅子,也買了地,只當這戶人家已經在欽州好好的安了家
秦墨疑惑
“找我做什麼”
小桃癟癟嘴,將葯碗放至秦墨腳邊的梅花矮榻
“誰知道呢,這京城瘟疫肆掠,多得人是想往城外跑,還有人不怕死的往城裏鑽”
秦墨想了想,這麼老遠來京一趟,總是要見見的。
“這麼遠跑來,總要見見的,就在外院的花廳見見了。”
小桃道“大人不必親自去,定是窮親戚上門打秋風,讓府上總管應付下便罷了。她有什麼述求,告訴總管必定一樣的”
秦墨瞥了小桃一眼,笑眼帶責備
“這麼老遠趕來,我還是見見吧,扶我起來”
原來,那姜家姨娘來找秦墨,原來是丈夫病重,家裏沒有了經濟來源,婆婆原本從進門前就嫌棄她,現在更是一味作踐,女兒五歲,兒子嗷嗷待哺,娘家的嫂子不僅不管不問,只多說了些風涼話
后不知怎的,找到了國公府。
想到這國公府還有個外甥女
她也是打聽着,千方百計來的京城,要不回去銀子只怕家裏婆婆會將她趕出來。
秦墨坐在花廳見這姨娘時,也大吃一驚,臉上風塵僕僕,臉色蠟黃,額上還有許多細紋,想當初,這姨娘嫁過去時,雖說也不是十分的好顏色,但也沒到這副模樣。
秦墨叫了姨娘,讓人將她攙起來。
姜家的人現在算是當地一不大不小地主,一家人吃喝拉撒都不愁,只有這小姨媽…
秦墨看她的模樣,頓時也覺得心酸。
給了銀子給姨媽
要只是銀子的事兒好解決,而其他的,她也解決不了。
那姨媽后抱了銀子,淚眼婆娑的叫了聲“秦墨”
卻說不下去。
銀子雖是有了,只不過怕那家厲害婆婆還欺負她,想再求助,不過轉念一想秦墨也不過是二十來歲還未出閣丫頭,只那樣便罷了。
秦墨聽她喚了她一聲名卻沒有下文。
等了許久,也不見她再多說什麼。
也猜不到
備了馬車,讓國公府一隨從送了她出城。
這勤惠終於走了
*
午後,小桃進來,見秦墨在發獃。
“大人實在不必為這些傷懷,這嫁了人的女人啊,多少會遇見這些事兒。”
“大人和那姜家姨媽又沒有來往,亦說不上多大的情分…”
小桃將熱茶放在桌上。
秦墨抬手將熱茶端了,握在手裏。
她倒不是為姜姨媽的事情煩心。
*
“這瘟疫是多少天了。”
西北西南都出現了大面積的瘟疫,朝廷急的沒有辦法。
清順帝一日有四五個時辰都在大殿內招大臣議政,實則商討治療瘟疫的法子。
小桃道
“已經半個月了呢…皇上派了連王還有幾個王主理此事兒,這次的疫病十分強悍,西邊,南邊已經出現多個隔離區了呢。將那些得了病的人關在裏面。”
“大人。這些人都只能等死了。”
秦墨臉色並不好。
“隔離區裏面請了太醫醫治么。”
小桃道“出了這些事兒,很多太醫皆不願意去,只有朝廷里平日幾個不發聲的太醫,有資歷的害怕從疫病區回來,自己染病不說,還怕病氣過繼給皇上,宮裏,宮裏一旦染病,那可沒法收拾。”
“只有太醫院比較常見的張太醫和李太醫,在隔離區里,盡心治療病患。”
“小桃,我們也去吧…”
許久,秦墨淡淡的語氣道。
“什麼。”小桃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秦墨合了茶碗蓋,輕抬袖口。
眉眼微疏。
“病者都在苦難中,我們應當去盡一份力。”
小桃氣急“大人,你的病也才剛好。這時候是最不宜沾染那些病患了。”
秦墨將茶碗蓋放下,起身來。
她跟小桃不一樣,她曾親眼見過那些得了瘟疫的病患,九江,那時在九江。
她看見人們臉上的絕望與哀愁,那便是人世間桎梏着人的痛。
無數生靈彷彿掙扎着,存活。便是存活。
“大人實在不應該以身犯險,大人再怎麼說也是大人,那些都是平民。”
秦墨不聽小桃的。
翌日,她當人準備了馬車。
去了隔離的京郊。
有許多侍衛守在那裏。
秦墨身邊帶着的幾個人,小桃,武虎。
還有兩三個大夫…
隔離區的一方架起了幾口大鍋,裏面熬着熱騰騰的葯。
而駐守兵衛的營帳建在外地不遠處。上風向。
秦墨用面紗遮了臉,這樣也是為了保護自己不吸入病者的病毒。
隔離區裏面很多病人,有的在帳篷里,有的直接東倒西歪的攤坐在地上。
也有一家妻兒老小全染了病,母親抱着年幼的孩兒,聚在一起。
不遠處便是墳場,有兵衛抬着擔架,死者上面搭一方白布,就那樣抬了出去,丟入墳場火燒。
秦墨遠遠的望了眼,要入的時候,卻被兵衛攔了下來。
“國公大人,您不能進去。”
秦墨二話沒說,挑了兵器就進去了…
這裏也不只秦墨一人,有大夫,醫女,還有給這些病者送飯的人。
湯藥的事兒主要是太醫院的張太醫主理。
秦墨便先找到那張太醫。
那張太醫見秦墨來,卻有驚又懼又喜。
要告禮,秦墨便免了他的禮。
大致了解她現在這隔離區大約有病者五百人。每天有死者被抬出去十來人。
又不停有新的病者加進來。
午時喂葯的時候到了。
秦墨便用碗盛了葯,端出來。親自給那些病者服下…
從府中帶出來足夠的物質,累了,便每日親歇在馬車上。
小桃知道,秦墨這樣的身份又是女子,這樣出來做這些事兒實在不妥。
她也多番勸,但是沒用,秦墨並不聽她的。
一連五日過去了。
便感覺秦墨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她們這些下人一旦染上了疫病也沒什麼,可是,她家大人可是國公啊…
“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們母子。”
丈高的木柱圍城的隔離帶下,一婦人背靠着那木柱子,天上落下的白花花的太陽,烤的人腦門油漬漬的汗滲了出來。
秦墨看那一對母子,穿着青色的打着補丁的麻布衣衫。
婦人歲數不大,卻滿臉溝壑,懷中的兒子有四五歲左右。
秦墨親自吹了葯,將湯藥遞到那母親的唇邊。
但是湯藥一觸碰嘴唇反而淅淅瀝瀝的流了出來…
秦墨廢了好大的勁,才又給喂進去。
“救。救。我兒子。”
婦人挑開一絲眼縫。
吃力說道。
秦墨看着那母親,又看看那孩子。
她身上帶着一個紅色的荷包。
此刻,她將那紅色的荷包打開,裏面的蜜色藥丸是她自己研製的避除瘟疫的葯。
她也不知道對此病奏不奏效,一般瘟疫,都有頭疼腦熱嘔吐癥狀。
她這裏面有滋補的枸杞紅棗,又有那清涼醒神的薄荷,還有人蔘,丹皮等類。
她從荷包里取出一顆,撬了那孩子小嘴,餵了進去。
“你在幹什麼…”
突然從后一道聲音。
低沉的男聲。
秦墨轉頭。
便看見一身白底天青色雲紋錦袍的赫連璧站在那裏。
他頭戴紫金玉冠,墨發披肩,鬢若刀裁,眉眼英氣中又帶溫潤,尤其在此刻的環境中,越發尊貴卓然,氣質非凡。
秦墨一回頭瞧見,便瞧的呆了。
曾經的赫連璧給她的印象只是平靜如水的低暗,他話不多,更沉默。
而今日的他,卻硬生生更多了男兒凌人之氣。
秦墨放下衣裙。
便過來。
赫連璧居高臨下看她。
“你實在不該到這種地方,你也不是醫者,治不了病。”
她來幹什麼,嫌被瘟疫感染的人還不夠多,要多添她這一樁。
秦墨半跪在地上
聽語氣,他是怒了
她剛要辯解
“臣…”
卻截然被赫連璧打斷,冷浸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秦墨覺得渾身彷彿被這道目光看透。
上身竟冷冷一顫。
赫連璧轉眼看一旁的小桃還有身邊的兩個侍衛
“送國公大人回去。”
他先聽人談論,還不相信,直到剛才,來時便盯着了她的貼身丫鬟,叫小桃的。
小桃見了他便先過來行禮。
然後他便見到了她
這女人,難道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么,她現在這樣的做法是多危險,她現在待的這地方多危險。
她就這樣隻身過來,她不提她自己人身安全着想。
也不替他想么,明明她就是他聖旨賜婚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