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呃……我、我……」女孩怯怯地抬起頭來,眼神一對上周靜瀟,便又立刻撇開,曝嚅道:「我那天本來是要去倉庫清點調味料的存貨,然後、然後經過他旁邊的時候,他就突然伸手……摸我的……胸部。」
女孩愈說頭愈低,到最後幾乎聽不見她的聲音。
「你在製作筆錄的時候,表示他是故意的?」
「嗯……」
「怎麼說?」
「因為……」女孩咬了咬下唇,道:「因為他在摸了我之後,還一直對我笑,那讓我很不舒服……」
周靜瀟凝神傾聽,同時眼角餘光留意着被告席上的男人。他的表情從容坦然,沒有作賊心虛、沒有對犯行的內疚,就只是眉宇間有着一股淡淡的無奈。
「那你為什麼當時沒有提告?」
「我、我會怕……」
「怕什麼?」
「因為我怕他會跟老闆說我不好、說我不對……我們老闆很喜歡他,我怕他一說,我就會被開除……」
「也就是說你為了保住工作,隱忍了一個月?」
「嗯,我很需要這份工作的收入……」女孩自始至終都是低着頭,不願與檢座正眼對視。
「這段期間,被告曾經以書面、口頭或其它形式威脅你嗎?」
女孩沉默了好半晌,最後搖搖頭,又開口忙辯道:「他雖然沒說,可是我知道他是那個意思。」
「何以見得?」
「呃……」女孩又開始支吾其詞了,「他、他每次一看到我,就好像在暗示我那件事,有時候還會故意支開其它的工作人員,想製造只有我和他單獨在一起的機會……」
「他是否有再犯的行為?」
女孩搖頭,「沒有,但是我知道他一直在找機會……」
「第一次受到騷擾的時候,旁邊有沒有其它的目撃者?」
「沒有。」
「我查訪過你們共事的『沐蘭亭』,負責廚房業務的人員共有六個,連一個目擊者也沒有?」
「……沒有。」
問訊完畢,周靜瀟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她撫着下巴,似乎正在思考着什麼。
她暗忖,這女孩在陳述的時候眼神飄來盪去、彷徨閃燦的,想必是隱瞞了部分事實。
好一會兒,她抬眸,望向被告席上的范姜淳,道:「被告,你認罪嗎?」
「我說了,我不是故意,也從來沒有威脅過她,更沒有製造什麼獨處機會。所以,不認罪。」
「你們各持一方說法,與口供筆錄天差地遠,這叫我怎麼辦下去?」
下方一片沉默。
她輕吁了口氣,淡然道:「罷了,兩位先回去吧,這案子我會仔細查明,擇日再做傳喚。」說完,她起身掉頭離開了偵查庭。
周六,她趁着假日閑暇,在當地找了家小有名氣的咖啡廳,點了一杯店長推薦的焦糖拿鐵。
她端起瓷杯在鼻下聞了聞,心思卻全在那件性騷擾案上。
自從昨天開了第一次的偵查庭之後,她的心裏便產生一堆疑問——不管是針對案情,或是針對范姜淳。
基於九年的同窗情誼,她不認為他是那種會利用職權之便來騷擾女同事的人;其次,她想或許也根本沒有必要。
那傢伙的異性緣向來極好,與其說他去騷擾別人,不如說他被騷擾的機率還比較高一些。
但是,這樣先入為主的觀念對被害人並不公平。
九年的同窗情誼又如何?這麼多年來,她辦的案子可多了,深知男人即使衣冠楚楚,骨子裏仍然可以是一頭野獸;再說,久違了十多年,對方的內心有了什麼改變,她壓根兒沒頭緒。
她甚至連他為什麼休學都不清楚。
他說了「沒興趣」,可真的是沒興趣嗎?她又不能證明。
她不禁捫心自問,倘若今日的被告不是范姜淳的話,她會如此掛心嗎?肯定不會。
這類型的案件即使客觀證據不足,通常也會當庭和解,不管被告是不是無辜的,社會輿論通常是向著被害人;於是,在一種「沒人願意鬧上法院」的心理之下,這種職場性騷擾案多半都會以和解收場。
可她那天並沒有當庭協調。
事實上,她認為兩方的反應都不尋常。被害人不像被害人,被告不像被告,整個偵查過程活像是一場被演爛的戲劇。
思緒至此,她嘆了口氣,淺啜一口咖啡想着還是找個時間去餐廳問問其它的工作人員好了,自己在這兒空想也想不出什麼突破……
這時,一縷嬌小纖痩的身形風風火火踏入了店內,闖進她的視野、引起她的注意。
她認出了那是被害人,不過對方似乎沒有認出她。
女孩踩着焦急的步伐穿過她身旁,連看也沒看她一眼,直接在她後方的那一桌坐下。
「吼,煩欸!都是你害的啦,」第一句話就是責備,「昨天請假開庭,晚上老闆就打電話叫我先不要去上班,你看你看啦,我早就跟你講過了,我們老闆一定是挺他的啊!」
「幹麼?你老闆不相信你哦?」那是個男人的聲音。
「拜託,他是大廚耶!大廚跟外場服務生,你如果是老闆的話你要挺誰?」
「那要看服務生長得正不正啰。」男人不正經地訕笑着。
「不要鬧,我是跟你說真的。」
「啊你不是說檢察官是女的,女檢察官不是應該比較給力嗎?」
「我覺得她好像不太相信我的話……」
「為什麼?你沒像我教你的那樣,裝得很可憐、很委屈?」
教?周靜瀟皺眉,聽見了關鍵詞。
「有啊,怎麼會沒有,可是她就是不相信我,我有什麼辦法?她還說她會再去查清楚……你看啦!都是你,沒事幹么叫我去告他,他本來就不是故意的,是要叫我告人家什麼?」
「你怎麼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搞不好他就是要裝無辜吃你豆腐。唉唷,不用怕啦,如果他真的像你講的那樣,工作忙又賺得多,你看着好了,老闆一定也不想讓他一直請假去開庭。」
「你覺得老闆會幫他付那筆和解的錢?」
原來是受到「高人」指點,想趁機敲詐和解金啊……嘖嘖,這女孩子真是傻,她真以為法院是提款機嗎?
「我是這麼猜的啦。」
「那……和解金要開多少?」
「你就開十五萬啊。」
「十五萬?!會不會太多了……」
「怎麼會?你下次就跟檢察官哭,說他和老闆連手迫害你,所以你現在連工作都沒了,叫那個男人連你的損失一起賠償。」
「可是……」
「別可是了,你就是這種態度檢察官才會不信你的話。」
「你講得那麼簡單,你怎麼不自己去開庭?」
「可以啊,你叫你們大廚來摸我屁股,我馬上去告他。」
「你有病呀?」
「好啦,不講了,阿軍約我等一下去打桌球,你要不要去?」
「我去幹麼?」
「去跟他女朋友抬杠啊。」
「哦,好啦。」
一對小情侶就這麼勾着手,結帳走了。
周靜瀟則心裏有了底。
好吧,或許她暫時提不出對方意圖敲詐的證據,但她說不定可以從問話里讓那女孩說溜嘴……
「嗨,又見面了。」
突然一個身影擋去了她的視野。
她驟然回神,那是一個英俊的男人,擅自在她對面的空位上坐了下來,而且,不能說他是陌生臉孔。
這傢伙居然還在島上?
看着她愕然的表情,男人笑出聲,道:「你不記得我了?」
「我記性沒那麼差。」她板起臉孔,冷笑。
男人這回不再是身着正式西裝,而是一身休閑,彷佛像是來渡假。想想,她反問了句,「你不是本地人吧?」
男人兩手一攤,「很明顯不是嗎?」
「來出差還是來渡假?」
「都有。」他指了指她面前的瓷杯,「你點什麼?」
「焦糖拿鐵。」
「太甜了,我不喜歡。」男人擠眉。
「我又沒叫你喝。」嘖,這男人什麼毛病?當地球是繞着他轉啊?
「你單身嗎?」
周靜瀟先是被這直球給問愣,隨後暗笑在心。她想,太好「,這是一個嚇跑對方的好機會,於是她搖搖頭,「離婚了,現在自己扶養一個女兒。」
離過婚還帶着拖油瓶,絕對不是這種玩咖會想沾惹的對象。
果然,對方的眼裏閃過一抹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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