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竊喜,正在暗忖自己成功驅退了一隻惱人的蟲子時——
「意思是你現在沒有穩定的交往對象?」
她張着嘴,啞口無言。
「那就是沒有的意思啰?」
果然臉皮厚一點就可以天下無敵。他像是只機靈的狡兔,很懂得觀察情勢,這傢伙肯定是個聰明人,不知道是做什麼行業的?
「你說你是來出差,是做什麼樣的工作?」她轉了話題。
聽了,男人拿出皮夾,自其中抽出一張名片遞上,道:「上次沒機會好好向你自我介紹,咱們重來一次吧。我姓卓。」
那是一張事務所的名片。
律師卓政岳
唉呀,居然是半個同業。她冷哼了聲,挑了挑細眉,「你的客戶在這裏?」
「其實也不算是客戶,來幫老同學的忙。」
「哦?」她好奇了,「老同學有麻煩?」
「該怎麼說呢,他也真夠衰的,只是不小心碰了對方一下而已,就莫名被告了性騷擾。你說倒不倒霉?」
唔……等一下,這劇情好耳熟。周靜瀟突然覺得背上一股涼意滑過,他嘴裏的「老同學」該不會就是——
這念頭才剛閃過,咖啡廳的大門被推開,那張熟悉的臉龐出現。她眼角一抽,該說法律圈真的很小嗎?
「你的當事人該不會姓范姜吧?」
卓政岳錯愕了下,「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他正朝着我們走過來。」她指了指他身後的方向。
「欸?」卓政岳回頭。
范姜淳走近,在桌邊站定。看着這一男一女,臉上儘是迷惘,或許他也同樣感到十分訝異吧。
「你們兩個認識?」范姜淳問了句。
卓政岳一時被問愣了。
「呃,前幾天才認識而已……」其實也算不上是認識,他反問:「怎麼了嗎?你們也認識?」
「所以你不知道她是誰?」范姜淳皺眉。
卓政岳一臉莫名,笑道:「她怎麼了嗎?我應該要知道她是誰嗎?別跟我說她是你女朋——」
「你想太多了。」周靜瀟驟然起立,打斷他那荒謬的猜測,而且一副就是準備走人的樣子,「我想,以我們目前的立場,我應該要迴避一下。」
「什麼意思?」卓政岳愈來愈困惑了。
「問你的當事人吧。」說完,她轉身買單離開。
「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卓政岳把問題拋向了一旁的范姜淳。
「原來你真的不知道啊……」范姜淳沉吟了幾秒,才道:「她就是承辦我那件案子的檢察官。」
「她就是負責辦你的檢察官?!」
【第三章】
豈止是偵辦案件的檢察官,她還是范姜淳九年的同窗。
對上的檢察官是當事人的國小兼國中同學,這機率未免也太小了,那是卓政岳怎麼想也想不到的奇迹……或者是悲劇。
「現在,你坦白告訴我,你們兩個之間有沒有舊仇?」
周靜瀟果斷離去之後,兩個男人面對面坐下來,各自點了杯冰飲,除了敘舊外,也順便討論案子。
他倆是高中同學,交情其實普普通通,不算親密,但也不是疏離。總之,這次他遇到了倒霉事,聽說這個姓卓的老同學當了律師,於是打了通電話請老同學幫忙。
「什麼舊仇?」
「例如以前不對盤啦、她看你不順眼啦,或是你小時候捉弄過她……不管是什麼雞毛蒜皮之類的小事情,任何你想得起來的細節都必須先告訴我,讓我有點心理準備。」
聽了,范姜淳歪着頭,想了老半天才回答,「我想應該是沒有吧。」
他和那女人的關係始終建立在學業的競爭上;即使是競爭對手,最後他也是一路退讓,沒道理讓她討厭才對。
「那你們多久沒碰過面了?」
「大概幾個月吧,我記得不是很清楚。」
「幾個月前而已?!」卓政岳怔愣了下,有些意外。他本來還預期答案可能會是什麼十年、十五年的……
「是同學會嗎?還是巧遇?」他緊接着追問。
「是巧遇。」范姜淳聳聳肩,喝了口冰茶,「就在我的餐廳要收起來的前一天,她突然出現在我店裏。」
「哦,然後呢?」
范姜淳被問得莫名其妙,「什麼然後?不就她點菜、我出餐嗎?」
「我的意思是你們重逢后的氣氛。老同學見面嘛,不是熱絡就是尷尬,再不然就是一副『你少來惹我』的樣子,你們是哪一種?」
他認真想了想,是熱絡嗎?嗯,肯定不是;那麼是尷尬嗎?倒也還好;至於少去惹她嘛……等等,不對勁。
與其說足關心訴訟本身,他怎麼覺得對方更在意的是檢察官本人,那是同樣身為男人的直覺。
而一個情場獵手若會追問一個女人的細節,動機大概只有一種。
「你該不會想追她吧。」
「啊?不行嗎?」
果然是如此。
范姜淳嘆了口氣,揚起一抹為難的苦笑,「別打人家的歪主意了,她是有家庭的人。你們一個檢察官一個律師,是想知法犯法嗎?」
卓政岳一笑,似乎那從來就不是他的考慮。「你不覺得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更刺激嗎?」
范姜淳臉色一沉,沒說話。
卓政岳卻被逗笑了。
「開玩笑的啦,你哪時變得這麼正經了?」他輕鬆地靠上了椅背,喝了口冰飮,「而且,她都說她離婚了,我就算想追她也沒礙到誰吧?」
聞言,范姜淳錯愕。她居然離婚了?什麼時候離的?
他的表情給了卓政岳一個解答。
「啊、原來你不知道呀?」卓政岳像是炫耀般地告知了這條小道消息,「看樣子你們真的沒什麼交情,我放心了。」
「……」他竟無法反駁。
卓政岳那一字一句都像根細長的針,不見血光地扎痛了范姜淳。
第二次的偵查庭周靜瀟只傳喚女孩單獨到案。
或許是年紀尚輕、本性也算善良,只是受人操弄而已,女孩根本禁不起她犀利的訊問,很快就全盤供出。
女孩坦白承認,她相信范姜淳絕對不是有意的,只是私下向男友提起這件事的時候,男友忿忿不平之際卻也出了餿主意,說什麼不能忍氣吞聲、不能輕易相信男人的無辜,還說什麼可以趁這個機會敲詐一筆和解金……叭啦叭啦說了一堆,聲淚倶下。
周靜瀟見她頗有悔意,不想追究,僅是稍稍訓斥了幾句,最後全案以不起訴來偵結。
案子偵結了之後,她曾經多次想要去找范姜淳。
承辦期間,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爭議,她儘可能地不與他私下見面、往來;即使她有好多好多的疑問想問他,全都忍下來了,直到案子結束。
然而,她天生多慮,擔心萬一對方根本不想見她怎麼辦?仔細想想,似乎有跡可循,不是嗎?
同窗那九年,即使曾經有很多人起鬨拱他們是班對,他倆之間的關係卻始終是各自站在自己的保護傘下,從未越界。
也許有過曖昧,但也可能只是她一廂情願,對於他,她從來就摸不透。
畢業那年,她還記得爸媽為了獎勵她考上第一志願,買了生平第一支手機給她,而除了家人之外,他是第一拿到她手機號碼的人。
當時,她遞出那十個數字,別彆扭扭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說:「以後要是課業上遇到麻煩,可以找我討論。」
他沒說什麼,只是笑笑地收下。
然後,幾年過去了,他一通電話也沒打過,直到她換了門號,漸漸淡忘,最後幾乎忘了他這個人。
直到那一夜,兩人陰錯陽差在餐廳里巧遇,她以為那會是一個新的開始,豈料他又再次選擇不告而別,像是消失在黑暗裏的一道光束。
至此,她才不得不承認,其實范姜淳根本不曾把她放在眼裏吧?
於是「去見他」的這個念頭,被她輕輕而遺憾地擱下了;但是,擱下了不代表移除,那念頭還是橫在她的心裏面。
每天下了班,不論時間早晚,她會試圖找個借口、找個理由,逼自己往右走——那兒是「沐蘭亭」的方向,也就是他工作的地方。
可她最後總會輸給自己的懦弱,認命往左走,安安分分回家。
唉,她到底在婆婆媽媽什麼?明明工作的時候就不是這個樣子的啊,怎麼對上了自己的事情就成了龜龜縮縮的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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