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直以為人生最低潮的時候已經被她熬過去了,豈料那段難堪的婚姻也只不過是種種磨難里的其中一環……
唉,人若是閑着沒事幹果然就會胡思亂想。
她冋過神來,拍了拍臉頰,甩去前一刻那無意義的自怨自艾。
幹活吧!她告訴自己。
不只是得先熟悉附近的環境,幫齷鈮物色一家新的幼兒園,還得替她找個新的保母,更重要的是解決「吃」的問題。
她不擅長下廚,也沒時間下廚,過去幾年間,馜馜的三餐一直都是保母在張羅,她只會叮嚀保母要讓女兒吃得營養、吃得均衡,卻從未在意自己吃了什麼。
身為台灣人,當個外食族多方便呀,五步一小吃,十步一小館,到處都有便利商店的蹤跡,實在不必擔心找不到吃的,只怕付不出錢而已。
可是,在這島上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她走了一公里,有修車行、五金行、煙酒行、水電行、眼鏡行、加油站……就是沒人賣吃的!
這怎麼可能?!
她不信邪,繼續向前走,走啊走的,遇見了岔路,憑着辦案多年的經驗,自恃直覺過人,於是選了左邊。
一直走,一直走,又走了一公里,沿途經過了家倶行、動物醫院、當鋪、電器行……慢着,有學校。哈、學校附近總會賣吃的吧?
但是她又天真了。
沒有麵攤,沒有餐館,連她最熟悉的便利商店也沒有,眼看已經走了將近兩公里的路程,她心裏突然有一股無語問蒼天的凄涼。
有沒有搞錯?這地方的人不吃飯的嗎?
台灣什麼沒有,賣吃的最多,怎麼可能走了兩公里還是一片貧瘠?鬥志突然被激起,她瞬間變成了無聊的幼稚鬼,不肯回頭,筆直的向前走。
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讓她在下一個街口看見了熟悉的招牌。
那是便利商店,還是二十四小時的那種。
八月天,在大太陽底下步行兩公里可不是鬧着玩的,至少對她這種肉雞來說簡直是酷刑。
她拖着蹣跚步履,隨便拿了罐冰茶結帳,一口氣牛飲了半瓶。然後,她坐在門口,吹着焚風……是,沒錯,迎面吹來的風是熱的。
汗水自頰邊涔涔滴落,為了性命着想,她應該躲回便利商店吹冷氣才對。
於是她又轉身走了進去,至用餐區內坐了下來。
真是糟糕,才剛來不到一天她就開始想念台北了。她想念有公交車的地方,想念有捷運的地方,想念那些隨時都招得到出租車的台北市街口;她想念走個兩百公尺就有便利商店的生活,想念那些設置在騎樓外的美味麵攤,也想念——
「請問一下……」
一個聲音打斷了她腦袋裏那些不爭氣的想法。
她回神,轉頭一看,那是個西裝筆挺的男人……西裝?天哪,外頭這麼熱,他怎麼有辦法穿着那套西裝到處走?
「是。」她淡應了聲。
「請問這個地方怎麼去?」男人遞了張小紙給她,上頭有一串地址。
男人的字跡相當好看,再抬頭瞟了眼對方的臉蛋,白白凈凈、斯文秀逸的,加上那一身西裝,這傢伙肯定跟她是來自同一個地方。
「抱歉,不知道。」她乾笑了下,「我是今天才搬來的,所以我想你去問店員會比較有希望。」
男人露出了「原來如此」的表情,沒去找超商店員,反而是一屁股在她旁邊坐下。
她愣住,不自覺瞪大了眼。
不等她回神,男人逕自拿出手機,滑了幾下,在GoogleMap上輸入了那串地址之後按下了「搜尋」。
周靜瀟有種被耍的感覺。「你早用手機找不就好了?」
「你看不出來剛才是在搭訕?」男人露出了一抹漫不經心的微笑。
「是呀,我現在看出來了。」她冷哼了聲,旋開瓶蓋,毫不在乎形象地又灌了一大口。
「我姓卓。」男人朝她伸出了右手。
他臉上的笑容是很好看,可惜,她討厭這種情聖型的男人,簡直跟她前夫是同一個死樣子。
她已經很了解這種男人,女人對他們來說是收集品、是戰績、是成就,也是茶餘飯後互相拿出來炫耀的話題,這些男人既可愛,又可怕,也可恨,他們甚至把「讓女人傷心」視為是一種驕傲。
她擠了個冷笑給他,無視他那表示友善的右手,直接起身離座,道:「抱歉,我還有事,先走了,再會。」
撂下這句話,她洒脫地轉身離開,沒有回頭。
轉調離島的好處,就是薪水一樣多,但事情少,離家近,案件小。
比起過去動不動就是殺人、鬥毆、搶劫、詐騙、性侵、槍械、販毒吸毒,此地多半是夫妻吵架、借錢不還、垃圾亂丟、酒後駕駛或是性騷擾等等。
她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這些芝麻綠豆般的案子自然嚇不了她。
可是,她沒想到會在移送書的犯罪嫌疑人那一欄上看見「范姜淳」三個字,而且還是被控性騷擾?!
周靜瀟驚呆了。
首先,這傢伙怎麼會在這裏?他不可能會在這裏,還被一個小女生控訴性騷擾,怎麼想都不對勁。
對嘛對嘛,這怎麼可能,應該只是同名同姓的人而已……等等,可是年紀一樣欸,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她雙手環抱胸前,猶豫了。
坦白說,她現在的感受好複雜。的確,她承認自己是很想再見他一面,可是誰願意在法庭上重逢?
她拿着那張紙,糾結了整整三十分鐘,搞得一旁的書記官鄧芷芸都納悶了。
「周檢?」她忍不住出了聲。
鄧芷芸是個二十幾歲的女孩子,個性老老實實,烏黑直發清湯掛麵,講話總是輕聲細語。
「嗯?」周靜瀟回過神。
「怎麼了嗎?」鄧芷芸湊了過來,看了眼移送書,「是很棘手的案子?」
「蛤?沒有啊。」她否認了,彆扭地把移送書擺回桌上,乾笑道:「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已。」
「我第一次看你猶豫。」
打從共事的一個多月以來,周檢向來是果斷利落,下筆從不遲疑,怎麼今天突然優柔寡斷了起來?
周靜瀟只是微笑以對,沒回答。最後,她照慣例請對方印製傳票,傳喚犯罪嫌疑人來開庭。
她想,那傢伙收到傳票的時候,肯定會跟她一樣驚嚇吧。
因為她的名字就在那張傳票上。
范姜淳第一次看見周靜瀟穿法袍的樣子,黑底,鑲紫邊。
很詭異的感覺,坐在那兒的女人彷佛不是他所認識的周靜瀟。這個女人冷漠、端肅、高高在上,以一雙不帶任何情感的眼神注視着他。
「你有沒有做?」她語氣凜然地問了一句。
「有。」
本以為他會否認,可是他卻大方承認了,這令她微微詫異。
「有?」
「但不是故意的啊。」他仍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我只是單純想拿後方架上的東西,誰知道手一伸過去就碰到對方的胸部。」
周靜瀟皺起眉頭,目光掃過應訊席上的被害人,那是一個十九歲的小女生,始終把頭垂得低低的,沒和誰對上視線,只是不停捏着手指,顯得如坐針氈。
「所以你主張非故意?」她又問。
「當然不是故意的。」他無奈苦笑,「我根本不知道背後有人,那個時候我馬上道了歉,她也跟我說了沒關係,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隔了半個月後她突然要告我。」
「你的說詞跟筆錄上完全不一樣。」
「我不知道筆錄上寫了什麼。」
她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不可置信的道:「不知道筆錄寫了什麼你還簽名?」
「所以筆錄上寫了什麼?」他感興趣了起來。
「你……」她深呼吸了一回,然後低下頭,從容引述,「上面說,你承認趁着被害人不注意的時候,伸手摸了被害人的胸部一把,然後還以眼神脅迫對方不許張揚,否則將會試圖讓被害人失去現在這份工作,或是讓對方做不下去。」
「哦?沒想到我的眼神可以說這麼多話。」他笑了。
「……請被告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詞態度。」
他眉一挑,聳聳肩。「是,遵命。」
他驀然察覺,這般正經八百的她似乎也頗有另一番風趣,雖然她本來就不是什麼熱情奔放的人。
「那你呢?」周靜瀟的目光轉向了那名小女生,「被害人,你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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