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姽嫿社

31.姽嫿社

迎春這邊想着王熙鳳,隔着一帶翠竹,住在上房裏的邢夫人也想王熙鳳想到了二更天,唯恐秋月知道了什麼事就去說給她表妹司棋聽,打發了秋月出去,只□□草、春苗陪着。

“太太,當真不請大夫來瞧?”春苗瞧邢夫人反反覆復地摸肚子,也覺得邢夫人是有了。畢竟賈赦去南邊當一趟差,怕有大半年沒近女色,大半年的力氣都使在邢夫人身上,說不準邢夫人當真就有了呢。

“不請。”邢夫人蹙着眉,戴着玉戒指的手摸着似乎凸起一點的小腹上,忽然一陣地作嘔,對着春苗捧來的痰盂一陣猛吐后,壓低聲音問:“秋日裏,璉二爺手上幾個莊子攏共送了多少租子來?”

春苗道:“回太太,瞧着一車車的送進來,只榛,松,桃,杏穰,這四樣,就有七八口袋呢,那銀子還不知道有多少呢。”

邢夫人眼睛眨了一下,攥着拳道:“就不信弄不來那些個東西,只要那姓王的丫頭進門頂撞了我……”抿着嘴角微微一笑。

“哎呦,太太,您如今可金貴着呢,怎麼能叫二奶奶頂撞了?”春苗咋咋呼呼地道。

“你懂個什麼?”邢夫人雖懷得不是賈赦的長子,也不是賈赦的次子,但她滿心琢磨着只要王熙鳳頂撞了她,動了她的胎氣,賈赦一準會嫌棄王熙鳳一準會向著她,這麼著,她大可以藉著肚子,教唆賈赦把賈璉手裏握着的幾個莊子交給她。莊子而已,不過就是春秋兩季收個租子罷了,她還打理不好嗎?

盤算着,聽外頭春草說“太太,老爺去秋菊那歇着了”,邢夫人啐了一句“把個狗尾巴草當牡丹花養了”,越發地覺得“母憑子貴”四個字在賈赦那絕對行得通,於是喝了一碗花膠,怕動了胎氣,早早地睡下了。

次日一早,天不亮,賈赦這小小的花園裏就熱鬧了起來,前院裏費大、王善保、張思存帶着小廝們檢查迎親的馬匹、請客的桌椅;後院裏,費大家的、王善保家的、張思存家的忙着檢查女客吃酒、聽戲、更衣的處所。

想到若有年紀小的女孩子來,總歸是迎春款待,王善保家的便提着燈籠,笑盈盈地抬腳進了迎春的屋子,瞧迎春果然起來洗漱了,站在迎春那紅漆描金明鏡台前,堆笑道:“姑娘,就請年紀小的嬌客在姑娘屋后的芍藥亭里玩笑,姑娘瞧怎麼樣?”

迎春手上揉着梨花膏子,點頭后,見王善保家的喜得合不攏嘴,笑道:“您老發了大財了?”

“……瞧姑娘說的,往哪發財去?”王善保家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迎春道:“也不是我說,你們做事也該小心一些,這些話都在西邊二老爺家裏傳得沸沸揚揚了。”

王善保家的心裏一慌張,堆笑說:“咱們這辦喜事,關那邊什麼事?”

迎春微笑着不說話,司棋拿了一件妃色緞面交領長襖過來給迎春穿上,聽迎春說她外祖母,就跟着搭腔說:“關那邊什麼事?賴大兩口子三天兩頭過來請安,林之孝兩口子一直想把女兒送到我們這來,余信、張材、吳新登三個隔三差五地就來打探咱們老爺、二爺還要不要人。”

王善保家的一凜,因是司棋說,再沒有懷疑的道理,試探着說:“他們該不會……想抓我們的把柄吧?”

“那可不。”綉橘跟蓮花兒擠了下眼睛,虎着臉嚇唬王善保家的。

王善保家的心亂跳着,敷衍着交代了幾句,就急急忙忙地向外去。

綉橘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走到迎春跟前,笑道:“瞧着有人盯梢,他們還敢不敢大着膽子撈銀子。”

司棋嗔了一聲,“也該給他們上個轡頭,瞅着璉二爺成親,他們不忙着正事,單忙着把府里的東西往太太房裏搬呢。”

“你們都仔細一些,二嫂子一進門,就要立威呢,你們可別犯在她手裏了。”迎春對着鏡子照了一照,略吃了幾口飯,就聽前院裏響起了鼓樂聲,待日頭高高地升起時,只聽着前面笑語陣陣,秋月又來請,便帶着司棋、綉橘繞過水塘進了邢夫人那上房,只瞧着上房裏熱鬧得很,賈母、王夫人打扮得喜氣洋洋地隨着邢夫人一同接待貴客,元春、探春、惜春不知為了什麼緣故,並未隨着過來,只有個寶玉被領來了。

只聽門外通傳的聲音此起彼伏后,一堆插金戴銀、遍體綾羅的貴婦人被人簇擁着走了進來。

“幾天沒見,迎春這個頭又見長了。”南安太妃被人眾星捧月着走來,摸了下迎春的臉頰,在上座坐下,宛若春風地笑說:“叫她們姊妹去別處說話吧,免得拘束了她們。”

賈母含笑道:“這話說得是,元春已經在西邊準備好茶點擊鼓傳花了,迎春,快帶着郡主並其他姊妹過去吧。”

迎春怔了一下,瞧賈母穿着一身赭色團花緞面褙子,這話說得十分從容,就好似早跟賈赦、邢夫人商議過了一般。

南安太妃嘴角一牽。

忠靖侯史府的兩位夫人忙攥緊了帕子,雙雙地想賈母這是要借了賈赦的勢給賈政?賈赦跟賈政兄弟兩個一家親了,不是賈政連累了賈赦,就是賈赦提攜了賈政,怎麼著,賈政都沒壞處。

迎春也明白賈母如今恨不得叫賈赦成了賈政的護身符,好叫賈政在外頭拿出將軍府老爺的威風、好叫元春拿着將軍府千金的名頭進宮,瞥了一眼,瞧邢夫人不言語,便失望地一嘆:“原來元春姐姐那也準備了,虧得我這邊天不亮就盤算着怎麼帶姐姐妹妹們玩呢。”

孟璇握着迎春的手,嗔道:“那就去你那玩,如今再去你們二老爺那邊,又要出了大門,你們這寧榮大街上堵得水泄不通,哪還有地叫我們的轎子過去?”拉着迎春的手,就向外走。

眾人中,孟璇身份、輩分最高,瞧她轉身就走,眾人匆匆地一拜后,好似隨風飄出的花瓣般,拖着身上的或紅或粉的衣裙跟了出來。

迎春先認出了史湘雲,見她還不到四歲,烏壓壓的頭髮盤了兩個鬏,模樣兒當真跟寶玉有兩分相似,瞧她怏怏不樂地,走在廊下就試探了一句:“雲妹妹要去尋寶玉?”

湘雲果然雙眼一亮。

孟璇手指在史湘雲額頭上一戳,“這麼點的人,也有一年沒見那什麼寶玉,怎麼就還惦記着?去吧,我們也不攔你。”

湘雲果然興高采烈地就去了。

“怕是有人一直提醒着她呢,咱們這些女孩子,若要被人算計,那可是容易得很呢。你們想,她無父無母的,若鬧着去見誰,攔着她就是鐵石心腸,要被人戳脊梁骨,只能由着她去了。”

冷不丁地,有人一針見血地開了口,迎春心想大概就是翠縷慫恿湘雲的,畢竟翠縷就跟那紫鵑一樣,不管對湘雲、黛玉有多忠心,她們的親戚家人在賈家,自然想把湘雲、黛玉也留在賈家。向那說話的望過去,見是一對年紀只差個一二歲,做了一樣打扮,都是一樣修眉俊眼的高挑女孩子,因不曾見過,便笑道:“兩位姐姐是……”

“馮慎己。”

“馮珍己。”

孟璇笑道:“這是神武將軍的一對千金,今兒個神武將軍夫人沒來,我請了她們來,是有一樁要緊的事,要說給你聽。”拉着迎春的手,也不見外地一路走過插着殘荷的水塘,聽前面熱鬧沸騰的鼓樂聲傳來,嘀咕了一句“你家真小”,就隨着迎春走了開滿玉盤大小芍藥花的亭子外,“我們打算成立一個姽嫿社,你要入社嗎?”

“姽嫿社?是賽詩,還是賽針線?若是這兩樣,我入社了,大抵只能在一旁端茶遞水外加拍巴掌叫好了。”迎春是主人家,瞧眾人喜歡在這開闊又滿目新鮮花草的亭子外坐着,便打發人把在亭子裏的桌椅茶點拿出來,請孟璇上座后,便又請馮家一對姊妹坐下,餘下的威鎮將軍之女陳楓,威遠將軍之女馬金雲,平原侯府的蔣子岑,定城侯府的謝希真,襄陽侯府的戚江月,景田侯府的司蘊之,這些跟迎春見過幾次的,不用寒暄,便各自落座了。

眾人聽迎春說賽詩、賽針線,彼此扭着嘴、皺着鼻子,就都笑了。

孟璇托着臉頰,略顯得深邃的眉眼一瞥,“也虧得你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們這姽嫿社裏一大禁忌,便是提起作詩、針線兩件事。”

“那是做什麼的?”迎春納悶了一下,恰庄頭送的一隻小鹿聞見這邊桌上的果子香味,踢着四蹄走了過來,便拿了桌上的海棠果餵給這才斷奶沒多久的小鹿,瞧眾人只笑着不說話,便一一打量過去,孟璇自不必說,因是老來子沒人約束得住,騎馬射箭沒一樣她不會的;馮珍己、馮慎己雖是頭會子見面,但瞧她們姊妹的名字比“紫英”二字更不帶脂粉氣,料想也不是一對循規蹈矩的;再瞧陳楓、馬金雲、蔣子岑、謝惜真、戚江月、司蘊之,這六個都曾做過孟璇的伴讀,料想也沒少陪着孟璇胡鬧過……如此,推敲着,笑道:“咱們這姽嫿社,是要比試騎馬射箭?”

“哪呢,”自封為一社之長的孟璇輕嗤一聲,托着臉頰說,“父王建了個馬球隊叫酬王社,一堆王孫公子都加了進去;咱們也建一個,磨練個三五年,給他們下戰書,看不打得他們一個落花流水,看他們怎樣酬王去。”

這話正合了迎春的心意,握着帕子擦了手上小鹿的口水,抿了一口面前的女兒茶,“咱們總不能紙上談兵,去哪裏練馬術?”

孟璇眼皮子一撩,向這花園后一瞥,“誰不知道那半個宅子叫誰買去了?聽說你老子已經叫人拆了那邊屋舍,準備修個花園子養老——據我說,你老子年紀也不大,養什麼老?乾脆跟我父王說一聲,叫你老子把那一片修整了,咱們在那邊騎馬、打馬球。”

“這麼說,以後茶水都包在我身上了?這麼著,我就是副社長了。”如今南安老王爺算是賈赦的上峰,南安老王爺開口,料想賈赦是一定會遵從的;南安老王爺越老越心疼孟璇,料想他是不會拒絕孟璇的。

高大肥壯的馬金雲身上裹着一件銀紅的衣裙,她原本跟孟璇最要好不過,如今瞧迎春後來者居上,倒是把她比下去了,不服氣迎春這副社長的話,抓了一枚紅彤彤的李子去打那小鹿,待小鹿撒着蹄子從她身邊退開了,拿着胳膊肘捅了捅陳楓。

陳楓噙着笑望着迎春,“可不能就這麼定下來,不如,咱們掰手腕,贏了的,做副社長?”

孟璇瞅了一眼馬金雲身上的肥膘,正待要拿了話叫陳楓改了主意,迎春、馮慎己、馮珍己三個先拍着手叫好了。

“既然這麼著,你們就比吧。”孟璇道。

馬金雲聽孟璇這話落下,一扯桌圍,把個綉着芍藥花的桌圍掀了起來,一腳踩在雕花方凳上,胳膊肘在桌上一擺,就把肥壯的手臂豎了起來。

“我先來!”馮慎己也一撩裙子,抬腳踩着方凳上,露出一隻掐金的靴子,握着馬金雲的手,便跟她掰腕子。

迎春瞧馮慎己被馬金雲襯托得好似一隻清瘦的白鶴,料到馬金雲若贏了,她一準會拿着雞毛當令箭,於是巴不得馮慎己贏,正瞅着那握在一處、僵持住的兩隻手暗暗地祈願,忽聽見奶聲奶氣的話,忙扭頭去看。

只見前面的芙蓉花籬笆下,快五歲的寶玉,小臉扭曲地望着掰腕子的馬金雲、馮慎己,不知是被馬金雲猙獰着的臉嚇住了,還是被馮慎己身上的殺氣嚇住了,扯着湘雲就道:“雲妹妹快走!這些姐姐們嚇人得很!”

馬金雲氣息一滯,疑心寶玉在詆毀她容貌不如旁人好看,擰着眉頭就要瞪寶玉。

這一滯,恰被馮慎己鑽了空子,砰地一聲,就把馬金雲的手砸在了桌上,震得一桌子精緻纖巧的點心從金盤、玉盤裏跳出來。

“快走、快走!”自來只見過溫柔婉約女兒的寶玉如同瞧見了洪水猛獸般,拉着湘雲就向前面跑。

“你這小兄弟以後見了咱們,要繞路走了。”孟璇沉穩地瞧着寶玉帶着湘雲“逃之夭夭”,心想這寶玉長大了,一準是南安老王爺嘴裏那出門扯淡、回家睏覺的紈絝子一個。

迎春巴不得寶玉不來這邊呢,見眾人的茶都沒了,便叫司棋、綉橘再給眾人添茶,眼角瞥見元春打扮得恍若出水芙蓉般領着探春、惜春走來,心想反客為主的來了,她就瞧元春要用什麼法子借了賈赦的勢,進了那“見不得人的”的宮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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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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