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誰養老

32.誰養老

“大姐姐來了。”迎春先站起身來去迎,望見探春、惜春穿着一樣的杏色衣裙,戴着一樣的金項圈,心想這真有意思嗎?這杏色探春穿着顏色倒是好,越發襯得她俊眼修眉,惜春穿着,就有些顯得無精打采了。想着,便張羅着叫可人搬了凳子來、叫司棋綉橘斟茶。

元春瞧迎春忙活着,淺笑道:“二妹妹別忙了,哪有隻招呼自己人,反倒撇下真正客人的理?”

馬金雲方才輸給了馮慎己,怎麼瞧迎春,都覺得迎春在幸災樂禍,於是接了元春的話說:“正是,不是我們託大,是迎春妹妹凡事也該分個先後。”瞧那討厭的小鹿又湊到她跟前,又拿了果子去打。

孟璇瞥了馬金雲一眼,此時其他人都站起身來迎接元春姊妹,就她一個還坐在凳子上。身為王府郡主,知道的消息更多。早二月就聽說皇上有意折磨賈政的事,於是望着馬金雲,毫無顧忌地說:“來者是客,只要不是從一扇門裏進出的,都是來者,都是客。”

元春一滯,旋即笑靨如花地把她做下的小點心擺在孟璇面前,“郡主說得是,不是一扇門裏出來的,都算是客。”

馬金雲嘴一撇,“賈家大姐姐這樣說,豈不是承認自己是客,打了自己的嘴?”

元春極有長姐風範地將手往馬金雲肥厚的肩膀上一搭,笑道:“我跟二妹妹也是一扇大門裏進出。”瞧眾人疑惑,就笑道:“老祖宗方才已經當著太妃等人的面說了,她帶着我們三姊妹搬到大老爺這來。從來各家的老人養老,都是跟着長子,沒有跟着次子的道理。老祖宗已經打發人去西邊拿了她日常用的東西來。”

料想,賈母當著邢夫人的面提起,邢夫人軟弱得就答應了,可賈母怎麼想起來這邊住着的?迎春心裏一堵,賈母住到這來,還有她的好日子過?

迎春臉上神色大變,挨着馬金雲站着的陳楓立刻笑道:“料想賈家老夫人是不許她參加咱們這姽嫿社了,不如,暫且剔除了她的名,等她再遞了入社的帖子來,咱們再邀她入社。”

馬金雲立刻附和道:“這樣穩妥得很,不然,也叫迎春妹妹為難不是?”眼睛轉到孟璇身上,等着一社之長孟璇發話。

孟璇抿着清茶,思量一番對迎春道:“你先把家事解決了,再來入社吧。不然,被一堆人拿着不成體統說話,咱們這社也難長久。”

“姽嫿社?是詩社,還是女紅社?”元春對着一群年紀不大的女孩子,面上也沒一絲不耐煩,對着孟璇,尤其殷勤,瞧她茶碗空了,便接了可人手上的茶壺給孟璇斟茶。

“也不是詩社,也不是女紅社,我們都是將門虎女,折騰着要組成個馬球隊呢。”馬金雲不懷好意地說。

“馬球社?”元春吃了一驚,倒沒沒說出什麼叫眾人掃興的話,只笑道:“咱們擊鼓傳花吧。”

孟璇瞅着元春“反客為主”,把個迎春擠兌到了桌尾上坐着,正待要請元春去跟她年紀相仿的姑娘那坐着,瞧迎春一搖頭,知道迎春不肯叫她插手,便笑道:“也好。”

迎春瞧元春跟馬金雲、陳楓一唱一和的,越發叫她說不上話。說不上話,就索性不說了,由着元春長袖善舞地招待孟璇等人。瞥見元春的抱琴趁着眾人說話,順着芙蓉花籬走了,心裏警惕着,果然片刻后,鴛鴦走來道:“二姑娘,老祖宗要你過去說話。”

“這就來。”迎春答應着,對桌上眾人道聲失陪,便隨着鴛鴦走,走在路上,裝做看花草,就給可人遞了眼色。

可人也怕見到賈母,忙拉着鴛鴦穿着的桃紅比甲,“老祖宗怎麼忽然要搬到這邊來?”

鴛鴦向左右瞧了瞧,望了一眼攀折薔薇花的迎春,在可人耳邊說:“方才老祖宗在大太太那坐着,瞧着沒什麼人主動找她搭話。覺得尷尬,便借口更衣帶着二太太出來,一出來,就聽裏頭不少人奉承大太太……所以就要搬來住了。”

“哪有這樣的道理?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過來住,寶玉八成也要過來了。”可人驚嘆於賈母的急智,只要她住過來,日常來了奉承邢夫人的女眷,都要先奉承了她這老夫人不可。

鴛鴦唯恐迎春聽去了,忙去看迎春,瞧迎春握着薔薇站着,知道她已經聽見了,就又道:“抱琴剛才去老祖宗那告狀,說二姑娘要騎馬打馬球。”

“她真多事。”可人嗔了一聲,憂心地望着迎春,迎春若不打馬球,安安靜靜地做針線,怕沒幾日就跟小郡主她們疏遠了。賈赦來往的人,攏共就那麼幾個武將,跟這些武將家的姑娘疏遠了,以後就徹底連個手帕交也沒了。

可人想到的事,迎春也想到了,瞧見一帶竹籬笆后,珍珠、鸚哥幾個抱了賈母的包袱向空着的一所狹窄小院裏走,心裏又氣又惱,忽然問鴛鴦,“老祖宗過來了,那,老祖宗的體己呢?”總不至於賈赦連榮國府的年例都不要了,賈母還帶着賈政的兒女賴在賈赦這邊吧?若要賴着,總該帶着體己過來。從沒聽說過跟着老大養老,把個體己銀子都留給老二的事。

鴛鴦一怔。

可人心思轉了個彎,明白賈母只是瞧賈赦這邊風光,所以想住進來借了賈赦的勢,提攜賈政那一房。賈母從始至終,就沒有要跟着賈赦養老的心思,也不避開鴛鴦,就對迎春一福身,“姑娘,奴婢去叫大太太,把老祖宗的體己也抬來。”

“去吧。”

可人一轉身,便提着綉了綠菊的裙子向邢夫人那滿是貴婦的上房裏跑。

“哎,可人——”鴛鴦忙叫了一聲,只覺裙子一墜,低頭望見迎春抓她的裙子,因心裏還對賈母忠心不二,便着急道:“姑娘快放手,可不能叫可人那麼著——老祖宗知道了,一準要打死她呢。”

“放心,老祖宗不會那麼著。”迎春扯着鴛鴦的裙裾,仰頭望着鴨蛋臉面、烏黑頭髮的鴛鴦,笑道:“老祖宗不是要見我嗎?咱們快去吧——總之,以後老祖宗就在我們這住下了。”

鴛鴦怕迎春在大庭廣眾下扯掉她的裙子,心裏着急着,不得不領着迎春向賈母挑中的那所只有三間屋子,先前住着賈赦姬妾的院去,走出老遠,回頭瞧見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費大家的發了一筆橫財般興沖沖地向邢夫人上房去,知道她們是去搬賈母的私房體己去了。

賈母為施展一時權宜之計,挑中的這所院落狹窄得很,遠不如那榮慶堂的後院寬廣,一帶竹籬里種了兩棵老梅,離着老梅不過十一二步,便是狹窄的三間屋舍。

迎春跟着鴛鴦過來時,賈母正仔細地叮囑王夫人,告誡她說:“你且忍住這口氣,先叫元春拿着世襲將軍府姑娘的名頭進了宮再說。以元春的本事,就算老二得罪了上頭什麼人,也有轉圜的餘地。只要元春出息了,你要怎樣揚眉吐氣不行?”

王夫人巴不得賈母替元春籌謀,只是想着寶玉也要住進賈赦家,怕寶玉受了委屈,才紅了眼眶。聽賈母告誡她,就安分地道:“兒媳都聽老祖宗的。”聽見竹帘子啪嗒了一聲,知道鴛鴦領着迎春來了,就忙道:“老祖宗,這邊樹木太多,難免寒涼了點。兒媳吩咐人,把些厚重的被褥也帶來吧。”

賈母點了點頭,靠坐在鋪了彈墨綾子引枕的炕上,瞥了一眼迎春,先不理會她,只瞅着珍珠、鸚哥、琥珀四處地安放她用慣了的物件。

鴛鴦走到炕前道:“老祖宗……”

“鴛鴦,把那雕漆小炕屏擺在西邊屋子。”賈母以為鴛鴦在提醒她迎春來了,眼皮子抬也不抬一下,只管叫迎春自己個反省。

鴛鴦急着要把邢夫人去抬賈母體己的事說給賈母聽,見賈母不許她張嘴,又怕一張嘴害了可人,便索性不說了。

迎春坦蕩蕩地站着看,煞有閑情地觀賞賈母的這些個東西,望見那紅彤彤的小炕屏上雕刻着牡丹花朵,想起自己曾買過一枚紅漆的戒指,哪一會子得空了,便打發人出去買一枚來,也算是留下個前世的念想……

“砰!”地一聲,賈母一掌拍在炕桌上,指着嘴角翹起來的迎春,怒道:“女子當貞靜溫婉,你不好生地學針線,鬧着要騎什麼馬?這般瘋瘋癲癲的,不說一旦跌下馬,連累父母雙親傷心難過;傳揚出去了,叫人以為咱們賈家女兒都是這樣無法無天的樣,那可怎麼著?”

迎春知道賈母是借題發揮,待不回她一句,瞧賈母又一直盯着,就道:“老祖宗,不但我一個,跟老爺一起當差的老爺們家裏的姑娘也要跟着郡主打馬球呢。”

賈母冷笑一聲,“你還敢頂嘴?”

“咱們是將門女兒,比文人家的姑娘好動一些,也是……”

“放肆!說你頂嘴,你越發地要犟上一句,”賈母瞥了迎春一眼,“咱們家就算出了將軍,也還是書香門第,算不得將門!哪容得你這樣放肆胡鬧?”

“可南安王府郡主——”

“你老子可是皇上見了,也要敬重兩分的王爺?既然不是,就好生地隨着你大姐姐讀書做女紅。”賈母不耐煩再看迎春,“既然識字了,就在我這,替我抄了經書。”

“小郡主那——”

“離了你,你大姐姐還不能招待人了?”賈母心想有其母必有其女,寇氏難纏,迎春也不遑多讓,且叫元春陪着南安王府小郡主作伴,興許元春能幫着南安太妃把個活猴一樣的小郡主帶得沉靜下來呢?倘若真能叫小郡主改了性子,南安老王爺也要感謝元春呢。她相信元春的能耐!

“迎春,別叫老祖宗生氣了,早先有人渾說你掉井裏了,把老祖宗嚇得一連幾個月愁眉不展呢。”王夫人勸了迎春一句,便催着迎春快到炕上坐着給賈母抄佛經。

迎春瞧賈母、王夫人都有意隔開她跟孟璇,心笑元春比孟璇大了至少十歲,這大十歲的人一開口就免不得對小的說教,元春不得罪孟璇就罷了,還能把孟璇招待好了?巴不得在賈母這等着瞧賈母知道體己被邢夫人搬來后的臉色,便坐在那炕桌邊,握了一根羊毫寫字,瞅見賈母這硯台,是教導她讀書的女先生韓逐雲推崇的端硯,便握着羊毫對賈母道:“老祖宗,這硯台賞賜給了我吧。”

賈母沒言語,王夫人嘴角先嘲諷地翹起。

果然,賈母埋怨着迎春太貪心,淡淡地道:“這是你爺爺用過的,要留給寶玉的。”

言下之意,便是迎春不配。

迎春碰了一鼻子灰,便聽着外面熱鬧的喧嘩聲抄寫佛經,聽見啪嗒一聲,就知道自己等着的事來了。

“老祖宗、太太——”周瑞家的急紅了臉,進來跪下說:“大太太說老祖宗要她把老祖宗的東西全部搬來……王善保、費大兩家,已經把老祖宗放在榮慶堂耳房裏的箱子搬來了!”

正要呵斥周瑞家的沒規矩的賈母一怔,摁着引枕支撐起身子來,着急道:“就沒人攔着?”

周瑞家的急道:“要緊的人都不在家,不要緊的人,聽說是老祖宗的主意,哪個敢攔?幾個沒臉沒皮的,還幫着搬呢。”

王夫人臉色煞白,賈母的東西是賈政的、賈珠的、寶玉的,歸根結底都該是她的,怎麼能搬到這邊來?“賴大呢?林之孝呢?吳新登呢?就沒一個清楚明白人攔着?”

“人都向這邊大街上瞧熱鬧了……誰去攔着?”周瑞家的訕訕地說,想着自己進來時撞見賈赦時,賈赦那憎惡的眼神,心想這大房她以後得少來。

賈母顫抖着手,罵道:“那個糊塗女人……這邊就三間屋子,她要把我那些東西都抬到哪去?”

這話沒落下,就瞧鄭華家的嘴裏叫着老祖宗、太太地跑進來。

“老祖宗、太太,大太太叫人把老祖宗的東西抬進她房裏去了,大太太說,老祖宗這邊地方狹窄,老祖宗要什麼,只管打發人去她那取。”

賈母手顫抖着,“這個見錢眼開的糊塗女人!”罵了一聲,兩眼一翻,便栽倒過去。

“老祖宗,您不能昏!”王夫人着急地搖晃賈母,賈母昏厥,沒人發話,一毛不拔的邢夫人還不得把賈母的體己摸個精光!

迎春瞅着鬢上發簪被搖晃得掉出大半截的賈母,搖頭嘆了一聲,瞧周瑞家的、鄭華家的圍上來替賈母掐人中、揉太陽穴,手指沾了墨水往臉頰上輕輕地一抹,就向南安太妃等人跟前轉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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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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