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就在陳蘭橈性命攸關之時,殿外有人疾呼:“住手!”
侍衛一驚,略微猶豫瞬間,手腕一震,竟是被什麼東西打中,手中的佩刀應聲落地!
殿內眾人齊齊回頭,陳蘭橈更是驚喜交加,叫道:“哥哥!”
殿外來人,長身玉立,容貌出眾,一臉憂急,正是陳國太子,也是陳蘭橈的哥哥陳源。他的身後緊隨一人,通身黑衣,臉色如雪冷峻,是陳太子的近侍凌雲,方才出手擊落侍衛腰刀的也正是他。
兩人急奔上殿,陳源先走到陳蘭橈跟前,將她上下打量:“妹妹,沒事嗎?”
陳蘭橈眼睛發紅,卻強忍着不讓淚落下:“沒事!”
陳源單掌在她肩頭輕輕一按,才轉身,向著陳王見禮。
陳王負了雙手,問道:“源兒,你來做什麼?莫非也像是麒麟兒一樣想阻止我去章國?”
陳源抬眸看向陳王:“兒臣不敢。”
陳王跟賢妃齊齊訝異,陳蘭橈也十分愕然,正欲說話,卻聽陳源道:“兒臣只是想請父王,即刻將王位傳給兒臣,這陳國,交給兒臣來守,兒臣會跟陳國共存亡。”
陳王大驚:“什麼?”
陳蘭橈也抬起頭來,死死看着陳源的背影。
這樣平靜的話語,卻掀起陳蘭橈心頭波瀾巨濤,陳源自小飽讀詩書,是個不折不扣的柔弱書生,絲毫的武功都無,素來,陳蘭橈以為自己的太子哥哥,乃是個溫和如暖陽的人,但是此刻,陳源有些單薄的身影,在她面前,卻儼然如同山嶽般高大。
眼中的淚再也忍不住,無聲跌落。陳蘭橈緊握雙手,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為著自己懦弱的父王悲哀,卻也為著自己勇毅的哥哥驕傲!
陳王看着太子陳源,起初他又何嘗不是如陳蘭橈一般,以為太子是個柔弱之人,但是此刻……面對他一雙兒女,陳王竟有些語塞。
關鍵時刻,賢妃假惺惺道:“陛下,既然太子有如此孝心,那就再好不過了,之前我也都勸過陛下數次,讓陛下及早傳位給太子殿下……畢竟太子殿下也有了子嗣,陛下的確該退位歇息歇息了……擇日不如撞日,事不宜遲,陛下且成全太子吧。”
陳王心中略微糾結:“源兒……你真的願意留下守城?”
陳源目光波瀾不驚:“回父王,是。”
陳王仰頭,微微喟嘆:“也罷……孤,這就把王位傳於你……”他回頭,看向近身內侍,內侍心領神會,上前將玉匣遞上。
陳王接過玉匣,打開看一眼:裏頭是陳國的傳國玉璽,靜靜生輝。陳王捧着玉匣,陳源雙手接過:“兒臣多謝父王成全!”
聽了一聲“成全”,陳王心頭微覺酸楚:“對了,那麼,你府中思奴如何處置?不如,讓我帶他一塊兒去章國吧……”
賢妃聞言,十分不滿:“陛下,路上帶着嬰孩,十分不便!”
陳源卻平靜回道:“父親不必操心,我已經安排好了。”
父子兩人目光相對,陳王還想要說什麼,卻忽然有一聲巨響,自城外傳來,如同響起一個極大的霹靂,震得屋瓦都簌簌發抖。
賢妃花容失色:“陛下,我們快走,想是那魏軍攻城,再遲誰也走不了了!”
陳王也顧不上再說其他:“源兒,麒麟兒,既然如此……你們好自為之……若是留得一條命在,可去章國尋父王……”
陳源跟陳蘭橈十分默契地,齊齊沉默。
陳王看着兩人,心中一聲嘆息,被賢妃拉着奔出殿去。
寢殿一干人等很快隨着陳王逃了個乾乾淨淨,最終剩下原地的,只有陳源陳蘭橈兄妹兩人,門口處,是侍衛凌雲,跟陳蘭橈的貼身侍女霜影。
“哥哥,你要怎麼做?”陳蘭橈看着陳源,似乎頭一次認識了她的太子哥哥。
陳源在她肩頭輕輕一拍:“你為何不跟父王賢妃走?”
“我才不做軟骨頭!”陳蘭橈慍怒皺眉,“我寧死!”
陳源微微一笑:“我早知道……母后當年懷你的時候,夢見麒麟踏祥雲而來,口中銜花,天官解為祥瑞之兆,舉國上下都高興極了……”
“其實,他們以為我是個男兒,可以輔佐哥哥保家衛國,結果大失所望。”陳蘭橈不以為意地撇撇嘴。
陳源笑道:“休要胡說,起碼對我來說,是寧可有個聰慧可人的妹妹,母后也是真心愛你,所以母后才給你起名叫麒麟兒,我記得,那一年本來大旱,自你降生,卻下了三天三夜的雨。”
“只是巧合而已,你哪裏看我頭上長角了?”陳蘭橈也忍不住笑笑,“哥哥怎麼在這時候說這些?”
陳源雙眸微光,望着陳蘭橈道:“我只是想,希望這一次,陳國也能夠度過難關。”
四目相對,陳蘭橈點頭,將兄長的手緊緊握住:“哥哥,不論如何,我會同你、同陳國共存亡!”
陳源眼中閃爍不忍,卻並未多說別的,只道:“卻不知神光那邊出了何事,竟讓魏軍突破鹽谷……卻絲毫消息都未傳來……”
陳蘭橈一急:“哥哥,你總不會也信了那些流言蜚語,以為神光哥哥……”這些日子,都城內不知為何有些傳言四起,都是有關師神光的,有人說他不慎中伏身亡,也有人說他膽小怕事臨陣私逃……種種匪夷所思。
陳源連忙否認:“我同神光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他的為人我深知,我同樣也知道,只要他還活着,就一定會回來陳國!”
陳蘭橈聞言,才寬心一笑。陳源望着她清麗的笑容,不由打趣說:“就算是為了你,他也一定會回來的啊。”
陳蘭橈臉頰微紅,心底卻湧起一股淡淡地甜蜜之意,但思及師神光杳無音訊,那乍然露出的笑意復又隱沒:“我只希望神光哥哥能好端端地回來,助我們度過這關……”
陳源將她肩頭輕輕一攬,目光中雖帶憂慮,聲音卻仍溫和堅定:“會的。”
陳源以新君身份下令打開西城門,讓百姓們自由出入,有些兒百姓聽聞陳王已經逃離,便也跟着逃出,但大部分百姓,因世代居住陳國,自然不願意背井離鄉,又聽說太子登基,於是便仍是忐忑留下觀望,希望能有奇迹出現。
陳蘭橈本來不贊同陳源此舉,她主張這時侯該以穩定人心為上,但是陳源認為,若是強行安撫百姓,以後一旦不測,死傷也就更多。陳蘭橈知道自己這位兄長心慈,便不再多言。
接下來數日,武魏幾次攻城,卻因陳源佈置得當,讓魏軍討不到好去。兵丁跟百姓們士氣大增,從那外表柔弱的新君身上看到了新的希望。
武魏兵臨城下第七天,陳蘭橈正在寢殿跟王后說話,剛出生還不足一歲的小太子躺在旁邊,聽着兩個女子說話,不時地揮舞拳腳,他的手腳都胖乎乎地,十分可愛。
陳蘭橈看着小太子,自然想到陳源,不過是短短地七天而已,陳源比之前更加瘦弱,簡直有些形銷骨立的意思,可看着他,陳蘭橈能感覺到一股如岩石般強悍的氣息,撐着整個陳國,屹立不倒。
“陛下這幾天幾乎都不曾合過眼,飯食也吃的很少,”王后原本秀美的臉上滿布愁容,喃喃低語,“可惡的魏軍,不知何時撤退。”
陳蘭橈心知,魏軍是不會撤退的,而陳國現在的兵力也不足以反擊,所以城破是遲早的事。
陳國如今,只靠新君陳源,以他的溫和跟強悍,安撫着陳國百姓,統領着軍士守城,如今的這段看似太平、摻雜着希望跟滅亡的日子,也都是陳源以一人之力換來的,事實上,陳國早在陳王要隨着賢妃逃往章國的時候,就已經土崩瓦解了。
如今的陳國,搖搖如風中之燭,而陳源,用他的一口氣,維繫着這一點燈火不滅。
陳蘭橈按捺心中不安,說了好些寬慰的話。
將近正午,不知為何,外頭格外寂靜,就好像天地萬物都失了聲響,連風也不曾來到,安寧祥和的令人生出現世靜好的錯覺。
而這種感覺,讓陳蘭橈想起某年夏日,一場大風暴來臨之前,便是如此,天氣悶熱而沉默,就連庭院裏的樹葉也不曾搖動分毫,但是下一刻,便是翻江倒海般的暴風雨呼嘯而至,風咆哮着,刮掉屋頂的瓦片,狂搖着樹枝,竟將碗口粗的樹枝從中折斷……那是彷彿足以毀天滅地的力量。
左眼皮無緣無故跳了起來,陳蘭橈抬手按住,正要起身到殿門口看一眼,卻聽在寂靜中,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湧現,從遠及近,紛至沓來。
來不及反應,殿外已有人哀嚎着闖入大殿,來不及跪地,便長哭出聲:“王后,公主,大事不好了……陛下他……”
陳蘭橈驀地起身,目光越過那人看向殿外,十數道雜亂的人影正飛速往這邊而來,中間抬着一人,因為平躺而不見臉容,只看到他的髮髻,金簪上一顆血紅寶石,於發端上搖搖欲墜。
新君陳源被抬進大殿,王后看着他胸前那支仍高高豎著的長箭,發出令人恐懼的一聲哭號,便撲了過去:“陛下!”
一身黑衣的凌雲站在眾人身後,他的臉色本就白,如今更是絲毫血色都沒有。
之前陳源正在城頭鼓舞士氣,不料城下有暗箭襲來,正好射中他的胸口,就好像蒼天也站在了魏軍一邊。
陳源目光轉動,從諸人身上,緩慢而無力地掠過,像是在找什麼……最終看向陳蘭橈。
但陳源還來不及出聲,外頭又有內侍沖了進來,驚慌失措叫道:“魏軍……魏軍進城了!”
當真是: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