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初破曉,東方未白,陰雲淡翳,薄霧繚繞,到處都灰濛濛地,彷彿誰用乾坤袋裝了天地。
慶城的哨兵打了個哈欠,等待換崗,眼皮一錯之時,卻見前方霧氣之中,有什麼隱約一動。
士兵睜大眼睛細看,那點異動卻如泥牛入海,不復存在。
一年前,武魏發兵,魏朝的騎兵縱橫馳騁,所向披靡,到如今已經拿下趙,晉,齊三國,中原大地上六國已去三國,眼見魏軍逼近陳國。
三月之前,陳國不世出的天才將領師神光率兵出鹽谷阻拒魏軍,陳軍在師神光的指揮下,以鹽谷為據,像是一面牢不可破的盾牌般保護着陳國,武魏的鐵騎被擋於鹽谷關外,無法前進一步。
近來戰事吃緊,陳國城內巡邏的士兵也都加了兩倍,可是沒有人覺得武魏會攻到城下,畢竟他們有師神光,那個從十三歲開始就聲名鵲起,六國盡知其名的天才少年。
也是陳國公主陳蘭橈早就定了親的夫君。
但是今天,是一個無人遺忘的日子,所有陳國子民都會記得今日,這一天,向來晴朗的天空陰雲密佈,不知是天意如此,亦或者,是因武魏軍隊卷地而來,他們的鐵蹄揚起的煙塵如陰霾瀰漫,而他們的旗幟遮天蔽日。
那一隊武魏騎兵,如同來自黃泉的幽靈,從漸漸濃起的迷霧之中,就那麼毫無預兆地出現在陳國的守軍面前,就好像是一把擦拭打磨的雪亮的利刃,殺氣森森而寂然無聲地,逼近陳國的心臟。
“魏……魏軍來啦!”
哨兵駭然的聲音傳響城頭,清晨的寧靜,以及陳國從此以後永遠的寧靜,都從這一聲起被打破了。
誰不知武魏鐵騎威名?統領武魏鐵騎的,是魏國的公子燕歸,公子燕歸乃是魏王的第三子,在魏國起兵之前,魏國以及天下,只知魏國有太子,而不聞公子燕歸之名。
但自從兩年前,公子燕歸這個名字,赫然已成為一個令人聞名喪膽的稱呼,能止小兒夜哭。
據說他嗜殺成性,冷酷殘忍,是個天生的怪物。據說他在攻打晉國的時候,被晉王所惱,攻城之後,竟下令屠城,以至於整個晉國,從富饒強盛的都城,變成了千里無雞鳴的荒涼鬼城。
對上這樣可怕的敵人,陳國唯一慶幸的是,他們有師神光。
但是這一日,神光顯然不曾落在陳國的頭上。
原本熙熙攘攘地街上空無一人,擺攤的小販,閑逛的遊人,都像是憑空消失,百姓們躲在家中,家門緊閉,人心惶惶。他們不知魏軍從何而來,更不知迎接他們的命運會是什麼,慌亂之後,有人選擇逃離陳國,有的人,卻將目光投向一個方向,陳國皇宮。
那或許是他們最後的指望,那裏有他們尊貴的的國君,長久以來,國君掌握着他們的命運,自然,也會在這生死存亡時刻,指引他們的命運。
可如果百姓們的目光能穿透皇宮厚厚的圍牆,看到陳王寢殿情形,他們一定不會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在國君身上,而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即刻逃離。
“公主!你慢點,公主!”
侍女高聲的叫喊,阻不住前方那個輕靈的身影,陳蘭橈提着裙擺,飛奔向父王的寢殿方向。
她緊皺雙眉,心急如焚,魏軍的到來,也同樣攪亂她的心曲,師神光為何毫無音信?陳國將如何應對?她第一個念頭,就是找到自己的父王。
不理會侍衛的制止,陳蘭橈衝進寢殿,卻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
宮女內侍如游魚般來往穿梭,不停地搬運各色的盒匣物件,走得太急,有人撞在一起,手中匣子跌落,散出一地金銀珠寶。而陳王站在中間,不停催促:“手腳利落些,快些快些!”
滿地珠寶滾動,光芒閃耀,刺痛陳蘭橈的雙眼,她心頭一沉,衝過去拉住陳王:“父王,你這是在幹什麼?”
陳王匆忙裏看她一眼:“麒麟兒,你怎麼還未收拾?快快回宮,把你的細軟之物收拾妥當,我們要隨賢妃去她的母國……”
如聞震雷,陳蘭橈撒開握着陳王袖子的手,後退一步,幾乎不能相信自己所聽。
賢妃的母國是陳國之後六百裡外的章國,陳王的意思,顯然是要在臨危之際棄城棄國,臨陣脫逃。
陳蘭橈胸口微微起伏,強自鎮定:“父王,陳國上下誰都可以逃,唯獨父王不可以……”
“這是為何!”陳王拂袖,一臉不悅,“你莫非沒聽過武魏的殘暴?父王若留下,不知將死的何等凄慘……”
“可父王是陳國國君,你此刻逃離,群龍無首,滿城百姓要指望誰?”陳蘭橈又怒又傷,不由提高聲音:“何況父王就算逃到了章國,也就不再是陳國的國君了,不過是寄人籬下,苟且偷生而已!”
陳王擰眉,卻聽有個聲音道:“公主說的倒是輕巧,你讓你父王留下,豈不是等同送他去死?晉國王公大臣的遭遇公主不是不知道,寄人籬下總比慘遭橫死的強上百倍,難道公主願意留下來被那些骯髒的魏軍□□?”
陳蘭橈回頭,看到賢妃自殿後走出,她身上穿金戴銀,珠光寶氣,脖子上戴了數條海珠項鏈,手腕上四五個鐲子累贅地疊加,在她身後幾個侍女,手中都捧着匣盒,顯然是裝了好些珠寶美玉,那些裝不下的,只好披掛身上。
陳蘭橈眼見這荒謬景象,又聽賢妃的話,更是氣沖牛斗。
陳王卻一臉近乎討好的笑:“愛妃說的是,麒麟兒太不懂事了,小孩子之言,又何可聽……東西都帶齊了?”
賢妃顯然很是滿意陳王的態度,矜持地捧捧雲鬢:“陛下這邊收拾的如何了?事不宜遲,我們得趕緊走了。”
陳王剛要說話,陳蘭橈往前一步攔住陳王,大叫道:“父王,你不能走!”
陳王不耐煩,賢妃也變臉道:“公主,你休要在此胡攪蠻纏!你若要送死,我們可不相陪!”
陳王勸道:“麒麟兒,別要意氣用事,快去回宮稍事收拾,我們隨賢妃去章國。”
賢妃一臉得意,挑釁似的看陳蘭橈。
陳蘭橈看看兩人,極至的憤怒跟失望,讓她內心酸澀難當,幾乎忍不住要落下淚來,只好大叫:“我不去!我寧可死在陳國,也不去異國!”
賢妃面露惱色:“你非要如此不識好歹!我自然也不會勉強你去章國!也罷……我聽聞晉國公主,被糟踐之後,又下嫁了一名卑微的裨將為妻,莫非公主也是做此打算?好歹你是死不了的!”
陳王聽得這話,微有些皺眉,卻只看看賢妃,竟不曾出聲喝止。
賢妃見狀,一發得意,復又冷笑道:“本來以為師神光有遮天之能,沒想到竟也是個靠不住的貨色!白白地浪費了我們這許多時間!如今你的靠山都沒有了,還在這裏輕狂什麼?你若肯跪下來向我道錯,我倒是可以寬宏大量,容你跟隨……”
陳蘭橈渾身發抖,雙拳緊握,此刻仰頭長呼一口氣,厲聲喝道:“我先殺了你這妖言誤國、鼓惑人心的奸妃!”她竟騰身而起,向著賢妃撲去。
陳蘭橈來的甚快,一把攥住賢妃的頭髮,提拳望她面上打去。
扯動中,賢妃頭上金飾滑落地上,又有一串珠鏈被扯斷,光華圓潤的大珠滿地滾動,如散亂的棋子亂跳亂竄。
賢妃吃痛,尖叫着護住臉,大叫救命,陳王大驚之餘,忙來相救,內侍們也急忙拉住陳蘭橈。
陳蘭橈鬆開賢妃的頭髮,擊倒兩個上來護佑的內侍,殿內已然亂作一團。
匆忙裏賢妃好歹脫身,她捧着被扯亂的雲鬢,氣喘吁吁:“來人,快點把公主拿下!”
殿外侍衛持刀上前,陳蘭橈毫無畏懼:“你們誰敢!”侍衛們對上她含怒的明眸,個個膽怯後退。
“你竟敢對我下如此狠手!”賢妃怒不可遏,又轉頭看向陳王:“陛下,她這是要斷了陛下的後路,殺了我陛下就無去章國了,真真居心險惡!陛下,別饒了她,她既然不肯跟我們走,容她留下,若是城破,自也是逃不脫晉國公主的下場……豈不是更丟了陛下的臉面?”
陳王臉色陰晴不定,陳蘭橈憤然而立,握拳道:“若是父王臨陣逃脫,棄百姓不顧,才是真正的辱沒了陳氏宗族的臉!”
賢妃厲聲道:“陛下!你莫非要眼睜睜看她丟人現眼嗎?”
陳王雙眉皺起:“給我把公主拿下!”
賢妃厲色一笑,冷道:“將公主格殺當場!”
陳王一驚,看向賢妃,這電光火石間,兩個侍衛持刀襲向陳蘭橈,而她於錯愕之間,竟躲閃不及,刀鋒削破了衣衫,眼見便要血濺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