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回 喝酒解不了愁發得了瘋
前一天只吃了兩頓飯,金淑嫻沉浸在設計中持續工作到凌晨三點才睡,卻在沒有藉助任何叫醒工具的條件下,一早六點不到就醒了。
毫無困意,鬥志昂昂,卻飢腸轆轆,她心想着一定要在清晨時刻那傳說中最為高效的時間段里好好做設計,便好似打了雞血般地迅速爬起,一面梳洗,一面做起了早餐。在北京這個雞都不叫的時辰點,她當然想不到還會有誰會像她這般活在火星時區。於是,當,她嘴裏含着滿是泡沫星子包裹的牙刷,一手忙着關掉嘟嘟作響的水壺,一手調小爐火焰以防甜水荷包蛋撲出鍋子時——褲兜里的Iphone手機振動着響起,實在是讓人懊惱又匪夷所思的事情。
手忙腳亂地關掉燃氣,按熄水壺燈,接起那個似有幾分眼熟的電話號碼,一聽到對方的聲音,淑嫻即刻就後悔了。原來,昨天忘記了錄入Diamond——戴瑞德的號碼,以至於電話上面沒有顯示出他的名字,當然,她根本沒有料到這個厚顏無恥的男人竟然還有臉面打來電話——
“喲?你醒了。”一道語調懶懶的男聲就這樣從電話那頭傳來。
“幹嘛?!”淑嫻反射條件的含包着一口牙膏沫子回答,那聲音跟人猿泰山學說人話時的吼叫有得一拼。
“……你沒事吧?不會是因為昨天的事情想得太多——重感冒了?”
“你!……”一句話就能炸到她的爆點,這個男人果然與之八字相衝!金淑嫻這麼忿忿想着,昨日車上那突來的霸道一吻劃過腦海,一股氣團上升至胸口,又憋進幾分,卻讓她一時間罵不出話來,真是……一點都不像是她的做派……
“開玩笑的。”電話那頭的聲音保持着不冷不熱的慵懶語氣,“好了,我一早打來電話只是為了提醒你——我們的約定之日之剩下四天了。四天、作品、男朋友。戀愛達人,設計師小姐,要加油啊。”
“還用你提醒嗎?啰嗦!”對着手機大吼一句,電話屏幕上立刻飛濺上一片泡沫星子,淑嫻的眉頭皺的更深了。
“我是好心。”
“你是禽獸!”
不等他回答,金淑嫻就按下了屏幕上的通話結束按鈕,不客氣地為這通讓他氣血上仰的對白畫上句點。
可是……只三秒過後,伴着“嘀嘟”一聲響,一條短訊躍然手機屏幕之上——【現在認輸還來得及。倒數計時:四天。】——自然是來自那個惹人厭的電話號碼。
[禽獸……!]
淑嫻“啪”地按下Iphone鎖定鍵、熄掉屏幕光,心裏默默咒罵一句,腦子裏刨弄起自創地“金氏罵不死人才怪口毒舌賤秘笈三千式”,倒騰着要回個“驚天地、泣鬼神”地短訊,不氣他個半死、也要慪得他吐血……卻,怎麼也寫不出滿意的。
眼見着那鍋糖水荷包蛋的熱氣都快散去了,小妮子終於不情不願地放棄了手上編輯了幾十遍的短訊。她如此自我安慰地想着:俗話說得好,和禽獸搏鬥只有三種結局:贏了,比禽獸還禽獸;輸了,禽獸不如;平了,跟禽獸沒有兩樣。結論,選擇對手最重要,對待禽獸的最好方式,就是無視、輕視、鄙視!——沒錯,從今天開始我要徹底無視這個“禽獸戴瑞德”!
決意已下。金淑嫻開始努力嘗試着將注意力拉回到工作範疇。“天使之心”的形態已然瞭然於心,她醞釀著些許感性,在蘋果手提電腦上翻查起日常收集的各式與藝術設計相關的圖片資料文件夾,並將看似有關或有靈感閃現的圖片拖進新建立的文件夾“TheAngleHeart”。玲瓏或純凈的色彩,朦朧或清靈之形影,哪怕是風景之畫一隅見好也統統錄入整理,漸漸的,一些跳動着靈性韻律之音符在腦中躍見,她隨即將電腦連上客廳的打印機,將最為偏愛的圖片資料印上實體的紙張,用貼紙貼在窗邊落地窗的玻璃之上。一片又一片,一面的玻璃窗很快就被紛繁的顏色與花紋點綴覆蓋出巧妙的形狀,遮住太陽時隱時現的光點,時間也於此一分一秒過去了。
當天色開始泛起紫紅暈色,一道門鈴聲驟然響起,詫異間將金淑嫻從工作中拉回了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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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鈴音之外,還有誰知道我臨時住在這裏?她猜想一刻,馬上轉念認定是走錯了房門的快遞員或外賣小生。腦子裏本就塞滿了設計相關的思緒,此刻這丫頭全然冒失,毫無防備地打開了房門,也就這樣相當意外地看到了站在門外的喪門星——
哦,天啊……我怎麼能忘記了還有一個知道這處秘密地點的討厭男人。金淑嫻心裏一陣哀嚎,瞬間緊皺起雙眉,直直瞪着這個在遙遠的曾經深愛過,且對她了如指掌的前男友,林永俊。
“怎麼又是你?!”
“我知道,小嫻你一定會在這裏。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比我更懂你呢……”掛着深情款款又略有委屈的表情,林永俊理所當然般地回答。
不用多想。金淑嫻將全身的的勁兒聚集在左手,猛地一下將門推合下去,只聽見——
“哎喲!!!——我的媽呀!!!——”林永俊的慘叫迸發而出,久久不絕,回蕩在十八樓樓道之內,這頗具穿透性的聲線甚至極有可能穿越牆面和門隙傳達至上下好幾樓層,擾民清夢……
這一時間,連腦筋線條粗似大象腿的金淑嫻都被嚇了好一大跳,手不覺松下一刻,就這麼讓林永俊一個傾斜倒進了屋內門廳,橫躺在地板上抱着左腳板鬼叫不已。
“疼死了……”林永俊的眼淚都快掉下來。
看到一個大男人這樣,隱藏在金淑嫻堅殼下的愧疚感泛起了尖尖角,她手足無措地盯着在地板上扭動的男人好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小嫻,好疼啊……能讓我進屋休息一會兒嗎?”
“……不行。”咽了下口水,淑嫻強迫自己扔下這句話,拔腿向裏屋走去。
哪知,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腳踝——
“小嫻,真的好疼……別那麼狠心好嗎?”
看着蜷在地板上的男人那一臉欲哭無淚般委屈難當的表情,幾多絕決的話就這麼哽在了女孩的喉嚨口。
“……那,你就躺在這兒休息吧,休息好了趕緊走。”淑嫻撂下這句話,轉身向里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持續的平靜讓金淑嫻稍稍放下的緊繃的情緒,逐漸恢復到工作的狀態。她不知道倒在門廳的喪門星走了沒走,也無心去查看。因為,拿着畫筆的手正忙碌着,試圖續接上幾時前被打斷的靈感,利落勾勒着幻美裙擺的輪廓,直到——一杯咖啡突如其來地放在了離她右手不遠的桌面上……又一次啊又一次,讓她不得不從工作中回過神來。
瞪圓了雙眼回看那個踮着右腳一臉委屈的男人,這女孩滿臉盡顯被打擾到的不滿——“怎麼還沒走?”
“馬上就走、馬上就走……淑嫻,你又熬夜了吧,黑眼圈都出來了。你總是這麼拼的。哎,真讓我擔心。”林永俊小心翼翼地關切道,“當年陪你熬夜讀書工作的時候,我也常常幫你泡咖啡。剛剛走到廚房看到正好有咖啡粉,就幫你泡了一杯,速溶的當然不好喝,不過下次我可以上好的巴西咖啡豆過來,那是我在南美特意買的……”
“拿走,咖啡我戒了。”淑嫻面無表情地打斷他的討好。
“淑嫻,你別對我這麼凶……”
“誰有空凶你了?沒看見我很忙嗎?我不想喝咖啡,你拿走。”女孩低過頭去,讓披肩的長發擋住他無理的直視,話語間夾雜的儘是無奈的冷漠。
“不想喝算了,咖啡我還是放這裏……”林永俊不識時務地將咖啡杯向淑嫻推向幾厘,眼神直直看向她,同時身體也向她傾斜過去——
反射條件的,當金淑嫻回過神來,她已然一個反手將咖啡杯打落在地板,深棕色的液體四濺,屋子裏又一次充滿了尷尬的味道和怒意的餘溫。
“難道我們就不能好好地相處嗎?”林永俊瘦削的臉頰蒼白地愈發無力。
“我們有好好相處的必要嗎?”金淑嫻寒着臉反問。
“你的個性實在太倔強了,這樣不好,對你和你周圍的人都不好。”
“一瞬間我變成壞人了嗎?究竟誰是背叛者?究竟是誰將一切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不要再提了好嗎?至少……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吧?”
“我有選擇朋友的權利,我堅守我的權利,並且我的選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屋子裏安靜了幾分,好容易,林永俊才喃喃念出一句:“小嫻,你真的有這麼恨我嗎?”
“是的,我恨你。不管你問我多少次,都是一樣的答案。”金淑嫻毫不猶豫地回應。她不想,不願,也絲毫沒覺得必要隱藏自己的感受。她就是帶着這種利劍銳斧般鋒利的個性,大步向前走着、活着,鏗鏗鏘鏘直到現在的年歲。對於那些過往的傷痛,既然她受了、痛了、忍了,那麼實實在在、清晰刻骨,之於而她根本沒有想過隱藏、裝腔、較量,因為,這不是她之個性所為。
“我以為,時間可以沖淡一切。兩年了。”林永俊再次喃喃,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對她訴說。
“對有的人來說,時間可以忘記了痛,可是,對另一些人來說,時間只是讓他們習慣了痛。很不幸,我屬於後者。”金淑嫻保持着那一臉冷漠,說,“你走吧,我需要工作了。”
無可奈何,就在林永俊轉身之際,他如此說道:“不管後來發生了多少事,我還是希望你知道——我愛你,愛了整整一個曾經。”——
如此這句,還有那喀嚓一聲關門聲響,讓金淑嫻手握畫筆的右手重重的搭下。
想要工作的心情,在那一瞬間,再次被摧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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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她苦笑。
[如果愛,當初又怎麼會如此傷害?如果愛,那些過往糾纏的情意又何以捨得,就這樣,就這樣做出讓她難以理解的選擇。]
她不懂。
她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的痛,她摸得到只有自己的恨。她也不明白,這些負面的情緒何以在深愛一人之後——凌厲地那麼清晰呢?
沒有時間傷感太多,當那雙瞪得有些微紅的杏眼掃過工作枱上那一摞摞設計稿,責任感再次將她拉回了現實。
“振作!”金淑嫻小聲對自己說,“要加油!”——她對朋友的承諾就擺在眼前,以至於那些過氣的感情和無謂的情緒以及愛與恨的疑問在這一刻都顯得多麼多麼地累贅。
恨就恨了,不想原諒就不去原諒了,金淑嫻——“你要振作!”——
是啊,連毛主席都說過:這麼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就像濃烈的愛着一個人時那種無法逃避的情感一樣,同樣的原理,當恨在心中蔓延開來,該怎樣消除、抹去、清潔乾淨呢?這畢竟不是關水龍頭一般簡單的事,說擰上就擰上。所以說,什麼以德報怨都是胡扯的話,誰都不是被虐狂,又不是天生下賤,為什麼非要這麼做呢?就連孔夫子都不贊成以德報怨這種觀點,當有人詢問他老人家:“以德報怨如何呢?”孔夫子回答:“你拿德來報怨,那麼拿什麼來報德呢?當然是以公正來報怨,以德報德啦。”——所謂“以直報怨,以德報德”。這才是世間本得的真理,不是嗎?
深呼吸,再深呼吸。
一遍又一遍自我說服與認定后,金淑嫻再一次,又再一次將注意力凝聚在了腦中那一片片潔白與靈性的白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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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即將降臨前,第一系成型的草圖終於浮上了紙面。
金淑嫻在設計中嘗試着使用層層疊疊的薄紗包裹前胸,讓衣形沿着腰線垂下並延伸,盡最大可能性地顯露美背之曲線,並在裙擺中隱現高貴花飾和典雅珠綉,營造出輕盈朦朧的美感。
唔,這樣的感覺很有幾分相似於AnnasulY當季的作品,就是那種想要努力表達出的性感優雅,低調迷人之感覺……收筆之後,她對着圖稿如此想到。
[哎。]
嘆了一口氣,只因她也明白:能夠配的上“天使之心”的仙衣怎能以現有的大牌婚紗對比或參考做底?會這樣去思考評判作品,說明目前的設計仍是凡塵之物,必然不夠完美驚世。
當思緒帶着眼神從畫稿中挪開,免不了地對上了地板上未有清理的咖啡污漬。淑嫻起身去廚房搜出一張抹布,當俯身擦拭地板時,她終於意識到,比起咖啡因子,此刻的她更需要酒精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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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夜店吧。”聽完金淑嫻一番言簡意賅聽似冷靜的講述了這兩天的遭遇,陸鈴音在電話的那頭不緊不慢地蹦出這幾個字。她和淑嫻的關係早就過了需要敘舊客套的階段,一旦聯繫很快就能回到當年無話不談的狀態。於是,在聽完閨蜜最近這幾番際遇,她毫不猶豫給出“去夜店”這個建議——她個人覺得,這個主意給的是精準到位、聰明絕頂的。
“夜店?”淑嫻皺起了眉。她僅僅在讀服裝設計的大學時代屈指可數地去過兩次所謂的迪吧,而到了美國之後就完全和夜生活絕了緣。雖然做着所謂時尚相關的工作,在自我娛樂方面,這妞子完全有着一顆原始人類的心。
“你想想啊,你現在沒靈感,聽聽音樂多好?你自己也說想要喝酒么,夜店有得是酒喝。這樣,你又可以在音樂中忘卻惱人的舊日情傷和負心漢,還可以用百試百靈的各式酒精打通六脈神經,要是能夠碰上個不會讓你病情發作猛掉雞皮疙瘩的男性生物體——這樣,不是連賭約里要求梢上的臨時男朋友都給解決了嗎?”
“我就不求打通什麼六脈神經了,別去了之後變神經病就行,在那麼多人格沒有接受過測試的男人堆里走來走去……有夠考驗身體素質的……”
鈴音“噗”地一下就笑了:“酒啊、音樂啊,這些都是好東西啊。BePositive,ok?妞兒啊,您現在需要的是靈感啊。”鈴音在電話那邊循循善誘,“何況了,你那個賭約時間快到了,再不行動起來就真的輸了喲!”
嘆了口氣。“去哪家夜店呢?”自言自語似地,金淑嫻一面問着一面打開手機瀏覽器查了起來。在搜索欄里輸入“北京”、“夜店“幾個關鍵字,MIXCLUB的名字就豁然跳到眼前。
“你這個後現代落伍藝術家,就去大眾點評上搜家老牌的店吧。大眾化,安全。記得盡量站在人多的地方——你這個皮相,找個合適的地方一靠就會有酒喝的,懂的?有什麼疑問隨時打我這個諮詢、求救、服務三位一體多功能電話噢,親。”
“拜……”再聽鈴音說下來去,淑嫻怕自己就徹底不想去了……掛了電話,她看了看在點評網上一千多份關於MIXCLUB的評論,總體評價足有四顆星,似乎不會槽糕到哪裏去,便沒再多作考慮。沒有精神精力為自己化妝打扮,金淑嫻換下皺巴巴的居家服,套上了一條黑色V字領連衣裙——會帶着這條與她日常風格迥異的小黑裙子完全是因為裙子的特殊意義,這條裙子是兩年前藍信子送她的生日禮物。為了不讓裙子配搭出的感覺太詭異,她翻箱倒櫃找出了一個小小的紅色漆皮包,披下微卷長發,腳踩萬年帆布鞋,一臉凝重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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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車到北京工人體育場北門沒有花費多少時間,一走進掛着“MIX”黑字白底的招牌下紅光照耀的大門,金淑嫻想要放鬆的興緻就被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拉入谷底。
不過嘛,既然來了,基本目標還是要實現的。於是,她擠到吧枱買了兩杯血瑪麗一飲而盡……頭開始有些暈呼呼了——這感覺正好適合回家睡覺。她滿足地想着,轉身準備走人。這時,兩個男人就不知好歹地湊了上來。
“小姐,你看起來好眼熟啊,我們是不是以前在哪裏見過啊?”個子偏瘦穿條紋衫的男子如此詢問。
“沒可能。”金淑嫻輕快簡單冷冷地回答,心想,這都多少年過去了……搭訕的方法怎麼一點兒都沒有改進過?這幾乎一模一樣的問句,她可是從初中階段開始不時性地聽人說到現在呢。或許因為這股子熟悉勁兒,也可能是因為酒精的作用,就連她的怪毛病都懶得發作了。
“哎呀,我也覺得很眼熟呢,美女哪裏人啊?”黑T黑褲圓頭圓腦的另一位如此接到,一雙賊眼在她俊俏的臉上來回掃動。
“火星人。”一陣雞皮疙瘩翻過背脊,淑嫻深感不妙——要知道,從小到大她都是三五杯就醉。從以往的經驗來看,醉了雖然不倒不吐,但是性格必然變本加厲地惡劣……還是趁着自己尚有理智的時候快點溜走,免生是非的好。
“還挺幽默的!別走啊,給個面子一起喝一杯吧。”條紋衫男子不屈不饒地追問。
這次淑嫻不做回應,轉身就走。
兩個男人並未作罷,正欲上前勸說,一個身影閃到了他們的面前。
“嗨嗨!~這位美女是我朋友呢,我來招呼就好。”隨着這道熟悉的聲音響起,一隻芊芊玉手搭在了淑嫻的肩頭上——“居然在這裏遇到了你哦!~淑嫻,好巧。”
金淑嫻回頭定眼一看,竟然是趙心蕊。
“原來是大美女Juliet的朋友,那更要認識一下了。”黑衣男人臉上笑開了花,應承道。這兩個男人明顯與趙心蕊相識,臉上雙雙掛着熱絡的表情。
“有的是機會呢,今天就不太方便了,下次吧。”趙心蕊極有女人味地揮揮手,話語裏卻是含着一副不容質疑的口氣。說完,便拉起淑嫻的手向人群里走去。
“我其實應該回家了!——”酒吧里音樂轟天,金淑嫻扯着嗓子大聲說話才勉強讓拽着她手走在前面的趙心蕊聽見她的意願。
“我看你也是剛來的樣子,不要着急走喲!~今天我朋友在這裏過生日,你過來打個招呼吧,我給你介紹些朋友。”還是那副女人味濃又不容分說的語氣,趙心蕊拉過淑嫻的手穿過人群走向一台卡座,只見其間坐滿了各色男男女女,台桌上十幾瓶18年的Chivas擺了好幾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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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入人堆,淑嫻就被心蕊按進了沙發區最中心的位置,她緊挨着趙心蕊左手邊坐下,一臉兀然地任憑她為自己依次介紹席間的男女。
一圈介紹完畢,金淑嫻大致搞清了在場的大部分人都來自同一家投資類金融公司,今天是他們大老闆唐卓四十二歲的生日,如此好機會表現,大家自然是儘力獻媚,敬酒不斷,給足了老闆面子。
這位老闆唐卓此時正坐在趙心蕊的右手邊。他國字臉,鷹挺鼻,深邃的長眼角邊細碎的皺紋反而為他增添了幾分沉穩的氣質。剛一入座,金淑嫻便認出這位正是上次在唐宮壹號飯店門口瞄到的那位“大奔男”——那天他對着趙心蕊背影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可讓人記憶深刻。此時,他還是帶着那幾分深情的眼神,直盯着心蕊轉頭說話的側面,一隻手輕輕環在她纖細的腰間。就連情商低下的金淑嫻都看出來了,這兩位的關係不太一般。
“你男朋友?”當趙心蕊轉頭對上自己好奇的眼神,淑嫻不經大腦思考般地如此問。
“不是啦。”心蕊狐媚地笑出一個弧線,如此回答,“他啊……頂多算是我的替身情人。”
“替身情人?情人和男朋友有什麼區別?”金淑嫻再次追出一個情商低下的問題。
趙心蕊看着她茫茫然的表情,“噗嗤”一下,笑出聲來,輕描淡寫地回答:“他不可能完全屬於我的,他有一個‘老婆’——是我怎麼都戰勝不了的。”
腦子裏“嗡”了一下,金淑嫻愣住了。
幾小時前才有一個有婦之夫不知好歹地上門來求愛,這又見一個有婦之夫恬不知恥享齊人之福?……頭暈眼花。
“Juliet,每天看你帶着不同的美女逛場子,今天這個最漂亮。”一個精瘦黝黑的男子突地擠到了金淑嫻的身邊,滿臉堆笑着奉承。
“Jason,這個漂亮吧?這位是從美國留學回來的美女設計師,要是喜歡,你可得多下點功夫!~”
“好啊,有這麼漂亮的美人在,我肯定奉陪到底。美女,喝酒嗎?”
被叫做Jason的男人拿起一瓶Chivas正欲向著一個空杯子倒去——金淑嫻一把搶過了他手中剩餘大約三分之一容量酒液的酒瓶,“咕咚咕咚”灌入喉嚨——她確實需要好好喝酒……她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明白這個荒唐的世界了。
“你的朋友不要緊吧?”看着女孩豪飲的模樣,就連沉穩的唐卓都忍不住開口詢問。
“應該不要緊吧?~”趙心蕊一面抿嘴笑着,一面用手機拍下了美人喝酒的側面,隨即發到了微信朋友圈之上,內容寫着:美女設計師朋友酒性大發,有人感興趣嗎?今晚替她[求撿走]!
“哇噻,Juliet,你朋友酒量這麼厲害,今天我可要好好領教一下。”Jason及周圍一眾男人起鬨起來,桌前幾隻空杯瞬間倒滿了色澤金黃的酒精。
“你們隨意啦!~”趙心蕊嬌媚地揮揮手,一面玩着手機,一面眯眼笑等着看好戲。本來感覺有些無聊的夜晚,在瞄到金淑嫻出現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會變的有趣起來。
這個讓小D和Harry都十分在意的女孩,在前次晚飯的餐桌上竟顯一副不諳世事、傻大姐般的模樣,結果還不是獨自出入夜店——這個女人絕對不簡單。
趙心蕊想着,今天可逮到機會剝下這小狐狸精的偽裝了。
就這樣——
在一幫人的慫恿下,灌下了酒瓶中的酒,又連着幹掉了Jason奉上的兩杯子液體,金淑嫻終於徹底陷入了本能狀態——“砰”的一下,她將手中的酒杯狠狠地撩在了桌台上,氣勢那個兇狠,直惹得人側目。
“你……沒事吧?……”坐在一旁的趙心蕊被小妮子突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她拍拍淑嫻的背脊,小心翼翼地詢問。
哪知,金淑嫻一個側身過來,雙手一把抓住她的肩頭,一臉嚴肅地大聲說:“Juliet!”
“我在!”心蕊顯然被現在這個狀況愣了一跳。
“你一定要清醒!你知道的,你應該知道的——不管是在什麼時代,女人總是容易被犧牲的一方,這個結果有很多時候歸結於女人天生有愛心的性情。你看看你,又漂亮、又聰明、學歷高、身材好、又時髦、很高端,一定會找到一個一心一意只對你好的男人的,憑什麼要跟一個腳踏兩隻船——如此不知廉恥的男人在一起?千萬不要因為一時迷惑犯錯傷害了自己!離開他,一定要離開他!對男人的依賴只會加速女人淪陷和犧牲的速度……”
“淑嫻,你喝多了?!”心蕊一手捂住淑嫻的嘴,慌忙打斷她的長篇大論。
“心蕊——這是怎麼回事?她說的男人是誰?”唐卓低着嗓子問道,堅毅的臉龐微皺起了眉頭,少有的表現出了情緒。
“她喝多了……”趙心蕊臉色泛出臊紅,對於目前這個突髮狀態她的確有些始料不及,特別是在如此多人的場合,有些話還真不好明講……
“我沒有喝多!”一掰開心蕊捂在臉上的手指,金淑嫻就將話頭指向了唐卓,“裝什麼傻?我說的男人不就是你嗎?這麼大個子又一把年紀的大男人,你好意思辜負眼前這麼好的姑娘嗎?”
“辜負她什麼?我只是需要一些時間——”唐卓冷靜地回應。
哪知,還未等他說完,金淑嫻就氣勢洶洶地站了起來——她跳到沙發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說:“需要一些時間?需要多少時間?不能精確到秒的時間計量都是瞎扯蛋!霍金就是被你們這種人給氣癱的!沒準備好就應該放她走讓她幸福,沒有想清楚之前不可以給女孩子添麻煩!”
“她需要我——”唐卓的話似乎每次都沒辦法說完……
“她需要你?這是我聽過最爛的借口,沒有之一!她需要我?你就這麼輕輕鬆鬆地把責任推到女孩子身上了嗎?唐玄宗的墮落是楊玉環痴纏的錯嗎?這只是讓這一代君王更容易被寬恕的借口,還用什麼長恨歌頌什麼天長地久?我呸!林覺民的壯烈來自於對妻子的薄倖,滿紙情話就是一派胡說八道。你看看一場場戰爭中造就的那些個寡婦村,在歌頌她們貞潔牌坊的同時,有誰會憐惜她們孤寂的一生?牌坊冰冷的光華敵得過千萬顆由年輕熬到老去的忠貞之心,卻沒有一座鰥夫村為千古痴心相抵——因為守節不是男人的須有的美德,頂多在妻子死後作一首悼念詩——‘唯將終日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什麼意思?就是——我將在往後的每一天和顏悅色的過日子,為報答你這一生為我愁苦的心。就這樣了,男人的良心僅止於此!都是狗.屎!!”
雖然在這麼音樂喧嘩的酒吧里,這台卡座里的人在這一刻卻全都沉默着,一雙雙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個叉腰站在高處口若懸河扮作潑婦狀的女孩,其中一個坐在角落的女孩還忍不住“啪啪”鼓掌鼓勵了一下剛剛結束的那番長篇大論,只是……一看其他人那番表情便知形勢不妙,也就不好再作聲。而驚在一旁的趙心蕊,
臉色已然從頂紅到了脖子根,完全不知該從何處解釋,還有生日當天還被痛罵一頓的唐卓,這一刻更是一付完全摸不着頭腦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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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誰說過,冷的像冰一樣的場子終會有人來打破。這不,一道男聲就這麼從天而降——
“金淑嫻,你在這裏幹嘛?!!”
即使處於醉醺不醒的狀態,金淑嫻也能清楚分辨這個討厭的聲音來自於那個殺千刀的戴瑞德,她轉過身去,狠吸了一口氣,用更大的聲音吼回去:“我在喝酒!你又在這裏幹嘛?!!!”
無視於小妮子的問題,戴瑞德走近幾步,詢問趙心蕊:“她怎麼會在這裏?”
“偶然遇到的,她喝多了……你怎麼會在這裏?”
“你剛發的朋友圈消息上顯示了地理位置,我家離這裏不遠。”戴瑞德轉過臉去看向踩在沙發上傾斜不穩的女孩,“北極熊”表情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冰點溫度。
一看到這個討厭的男人就心生煩躁,再加上他臉上那副萬年不變的“你欠我八百萬美金”的表情更是讓人生氣,金淑嫻剛要表達此刻對他出現深感不滿的意見,就被一個攔腰抱了下來——完全無視與她的掙扎和抗議,戴瑞德毫無表情地將她扛在肩上,對趙心蕊留下一句:“這個麻煩我帶走了。”便排開人群,快步離開了現場。
留下一眾人,繼續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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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嗎?”看到趙心蕊臉上難掩的失望和心傷,唐卓輕握住她的左手,低聲問詢。
趙心蕊低下眼瞼,點了點頭。
坐在她身邊動作親昵的唐卓絲毫沒有引起戴瑞德的注意,他連看都沒有多看他們一眼,更不要說關心和妒忌了。當初,當她和戴瑞德作為男女朋友交往的時候也是這樣……從沒見過他的用心和太多在意。總是忙着工作看不到真心的他,讓她產生了自我保護的潛意識,才會不斷的說話讓他吃醋,裝作毫不在意地主動提出分手,哪知,他竟然一臉爽快地輕易就答應了分手的要求。她一直以為這就是小D的風格,這就是他愛人的方式,可是,現在……誰都能看得出來,這個男人的眼裏只有那個站在沙發上撒潑發飆的女孩,而這個女孩論家世背景、學歷才華、外表品味沒有一樣贏過她,跟家世一流氣質超群的戴瑞德完全不相配……想到這一點,趙心蕊心裏就難受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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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我下來!你這個禽獸!”金淑嫻的雙腳被他強壯有力的雙臂牢牢限制住,但還可以奮力捶打他的後背,可惜,這個男人遠比她想像中更耐打。
反抗無效,小妮子就這麼一路被扛到停車區,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人已然被塞進了銀色保時捷前座。淑嫻抬起含醉微紅的小臉,只看見男人高大的身影高高籠罩,他背着光線雖看不清表情,招牌式的冰霜面孔卻在小妮子腦子裏晃來晃去——
“我要回家!”她一把抓過他衣衫的一角,大聲說。
“家在哪裏?”他被她拉扯地不覺傾下身來,“告訴我地址,送你回去。”
“我家在……”世界在她的眼前漸隱漸現,眼前男人的身影同時開始模糊放大——話語雖簡短,他略有低沉的聲音卻將腦中那張冰寒的表情瞬間融化,他低身下來時身上散發的淡淡香水味讓她突生無限安心,安心到足以任由睏倦瞬間來襲,就這樣身子微傾……睡了過去。
戴瑞德直直瞪着女孩熟睡的樣子好一會兒……才動手將她的姿勢擺正,放下椅背,拉上安全帶,來到駕駛位,啟動了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