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心意

第二十四章 心意

莞兒尋着曹植時已是晚霞漫天,蒸騰了一日的暑熱此時漸漸消退,絲絲微涼的晚風裏,曹植靠在偌大曹府的一株合歡樹下,看樣子,像在看夕陽。

“說好了要帶人家去逛集市,怎的自個卻跑到這兒來悠閑了。”莞兒揚起個笑臉,走到曹植旁邊。

曹植不答話,亦不看她。

“聽書房伺候的小廝清鳴說,城東有個賣糖葫蘆的大漢,”莞兒眼角都含着笑,“人雖長得粗獷了些,制出的糖葫蘆卻是個頂個的又大又甜,整個鄴城沒有比他做得更好吃的,哥哥,你能帶我去吃嗎?”

“……”

“還有個捏泥人的老爺爺,他眼睛看不見,可捏出的泥人一個個卻栩栩如生,跟真人一般模樣,我能不能讓他給我也捏一個?”

“……”

“說好了今日是我的生辰,連夫人都送了我賀禮,哥哥你的賀禮我可還沒見到呢。”

“……莞兒。”

“嗯?怎麼?”

“既然有這麼多的事情想做,為何卻不留在鄴城?”曹植終於將目光轉向她,燃燒的晚霞映在他同樣灼灼的眼眸里,似乎含着攝人的溫度。

莞兒依舊面帶淺笑,卻轉過臉去只看着那株合抱粗的合歡樹,道:“安安穩穩的日子,我當然嚮往。”

“那你今日為何答應了母親?”曹植的聲音里是掩藏不住的失望與悲涼,“莞兒,你是不是從來都不信我?從來都不信我能護你?……還是,是我本身便太無能,無能為力……”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眼瞼垂下,纖長的睫毛蓋住了神情。

莞兒沉默着。

在她冗長的沉默里,曹植眸中的光彩一寸一寸地黯淡了下來。

“回去罷,天都要黑了。”他有些頹然地道,抬腳欲走,卻在突然響起的莞兒的聲音中頓住。

“哥哥。”

有毛絨輕淺的合歡花慢慢飄落,空氣中流動着似有若無的花香。

“哥哥,若要我隨意地嫁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從此索然無味終了一生,我寧可,寧可隨了丞相去沙場……”莞兒的聲音如合歡花的細羽一般輕柔,觸碰在心底時,有微微的癢。

曹植沒有回身,只雙手緩緩攥成拳。

“因為,即便沙場殘酷異常,我仍相信,你一定會拼盡全力護我周全,保我無憂,我一直相信。”

“今日我同夫人說的話亦是真心。莞兒昔日長於市井,本以為此生也就這麼漂泊着過了的,誰知卻遇上了哥哥。”莞兒微微笑着,神情卻好似困惑,又接着道,“我的生活好似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此再也不必為衣食煩憂。可是,我卻發覺自己漸漸貪心了起來……”

曹植的背,在莞兒娓娓的話語中陡然僵住。

“很多事情,只有我想要的那個人陪我去做才會有意義。也有一些事情,縱然我不情願,但若是和我想要的那個人一起,那麼不情願也就變成了心甘情願……”莞兒彷彿自言自語,字裏行間卻飽含了希冀。

她一雙眼睛明亮如星,言語間纏繞的情感模糊卻灼灼,緊緊盯着眼前曹植略微僵硬的挺拔背影。

卻換來了曹植長久的沉默。

輕柔綿軟的合歡花,被風靜靜拂落在地,四周寂靜無聲。

一片沉寂里,他終於開口,卻只道:“莞兒……我們……我們還是回去罷……”

躊躇,又迷惘。

天空完全拉下了黑幕。

“我該怎麼辦……”

夏夜依舊有蟬聲鳴噪,莞兒卻搬出了最厚的棉被,將自己整個蒙在裏面,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她覺得心底很亂,亂得沒有章法,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想將自己完全藏在某個角落,誰也找不到她才最好。

如果自個是只蝸牛就好了。臉埋在棉被裏,莞兒懨懨地想,那樣現在就可以縮進殼子裏,誰叫也不出來。

今日她腦子一蒙,說出了那許多的曖昧的話,現在想想真是又傻氣又膽大。

曹植不知該如何反應也是正常。

大約,他的心裏還是惦念着他的甄姐姐罷……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再往被子深處縮了縮。

傷心?自然是有的,只是卻沒有想像的那般強烈。也許昔日種種跡象,早已在她的心裏種下了失望的種子,如今不過是這枚種子發了芽,她的失望,更加深了一層而已。

或許,從她發覺自己對曹植的戀慕起,便一直在曲解曹植的意思,也一直在安慰着自己罷。

如今卻不能再安慰下去,亦安慰不下去了。

六月暑天裏矇著厚被實在悶熱異常,她很快便覺得後背上起了一層細密的薄汗,麻麻痒痒的,最終還是忍不住探出頭來換換氣,眼神不自覺地晃過窗子,卻瞧見曹植的屋子燈已滅了,整個一夢閣靜悄悄的,只有廊下的幾盞燈籠還散發著朦朧的光暈。

蟬鳴聲與湖塘的蛙聲吵得人心煩意亂,莞兒下床開了房門,隨意地坐在門檻上透透氣。

她心中還挂念着另一樁事情。

“莞丫頭答應隨老爺一同南征了。”卸了妝的卞夫人在明亮的燭火下,終究還是現出了幾分疲態,她坐在銅鏡前一面梳理着一頭長發,一面與曹相道。

換了家常白袍的曹相在燈下握着一卷兵法,聞言抬頭道:“意料之中。”

“卻不知老爺為何要個小小年紀的女孩子隨着去征戰,”卞夫人起身坐到曹相對面,為他換了一盞熱茶,“雖是有幾分聰穎,按理也不該被老爺如此看重。”

“唔,夫人可還記得我曾與你說過的淳于城收伏管承一事?”

“記得,不是這丫頭在老爺營帳附近偷聽被抓進帳子,卻冒死對着老爺細細分析此事嗎?”卞夫人道。

“後來,我去喚了奉孝來,與他細講了這件事。奉孝直言此女所言非凡,當下便請求我重用。我當時思量與顧慮之下,並未採納。誰知奉孝卻私下悄悄查了這丫頭的身世。”

奉孝,即為曹相最為倚重的謀士郭嘉,於去歲征伐烏桓途中病逝,曾被曹相稱讚“此乃非常之人,不宜以常理拘之”,卞夫人對此人倒是熟悉。

見郭嘉也與此事相關,卞夫人的好奇心被引了起來:“哦?她有何背景不成?”

曹相卻呵呵一笑:“一個長在市井的小丫頭,能有何背景,夫人還以為這是話本子不成?”又斂了笑,正色道,“她倒無甚背景,只是她的天賦,卻令我很感興趣。”

“天賦……?”

“莞丫頭被植兒帶回來以前,與她師父一同擺了個算命攤子。”

卞夫人聽了卻不在意道:“那些個算命的,有幾個能算得准,怎的老爺與郭嘉卻也相信這個?”

“夫人有所不知,”曹相不在意卞夫人所言,只解釋道,“莞丫頭雖是女子,卻於占卜一術頗有天賦,她之言論,十有**會成真。奉孝臨去前勸我道,‘多一人之力,主公的宏圖大業便也能多一份希望,此次南征帶了她,若真能預測吉凶,於主公並無壞處。何況劉備那裏有個神機妙算的諸葛孔明,我方正是缺少了此般人才,恐會吃虧。奉孝此生別無他願,只求主公能雄霸天下耳。’”想起去歲逝世的郭嘉,曹操不由得長聲嗟嘆,“唯奉孝為能知吾意,真是惜哉痛哉!”

卞夫人陪同着曹相一度沉默。

“可是,若真如此,為何她卻不與植兒提起呢?”半晌,卞夫人又疑惑道。

“我問了植兒,植兒道,莞兒一開始便提出要為他算上一算,”說到這兒,曹相卻笑了出來,“只不過,植兒拒絕了,只道過好眼下最重要,明日的事,還是由明日的他去操心罷!呵呵,這小子,倒是洒脫!”

卞夫人亦笑道:“植兒本就不是個心思縝密的,倒是子桓,較之沉穩內斂了許多。”

她說著,看了看曹相的表情。

曹相思索了些許,感嘆:“唔,的確,植兒性子耿直,平素是莽撞了些,不過我卻喜愛他這性格。若是年齡大些,收一收心性,倒是可堪大用。”

卞夫人心中思慮了一番,便隨着曹相的話道:“老爺說的是,植兒也十七了,看來也該考慮考慮他的親事才行。”

“嗯,夫人說的有理,且留意着些罷。”

卞夫人笑盈盈地應下了。

六月的天兒雖是暑熱,入了深夜的風也興起涼爽之意,拂在身上十分的鬆快。靠在門框上東想西想了半天,莞兒終是在清涼的風中昏昏欲睡。

六月六這麼大吉大利的日子,她這個生辰過得……卻還真是悲催。約莫是心中不爽,睡夢中的莞兒長眉蹙起,紅唇微嘟,一幅不甚舒展的模樣。

迷迷糊糊的睡夢中,莞兒卻突然一激靈,彷彿置身寒冬臘月般的感覺,周身寒毛乍起,只覺得有危險逼近的驚悸感,便慌忙睜開了眼睛。

卻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

皎皎月光下,曹丕迎光而立,白皙的面容被月光映得冷峻如玉石,一雙細長的眸子裏黑雲翻騰,是毫不掩飾的殺意。

他伸長的手中,一柄鋒利的匕首泛着料峭寒光,冷冷地直逼莞兒的細嫩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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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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