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相逼
甄宓今日妝扮得甚是精心。
絳紅色為底印花敷彩的深衣上勾勒出花地分明的雲水紋,如雲的髮髻上佩戴了整套的珍珠頭面,一點嫣紅如櫻的唇含着得體的笑,隨在卞夫人身後半步之距,儀態萬方。
而卞夫人衣飾也比平日稍隆重些,兩人聯袂前來,倒不像是無的放矢。
曹植疑惑:“母親與甄……嫂嫂今日怎地來了?”
卞夫人瞧着莞兒笑道:“前日聽你二哥說,你要幫莞兒辦十五歲生辰,怎麼卻也不告知我們一聲?”又打趣道,“難道還怕我們不送賀禮不成?”
甄宓亦笑着道:“夫人與我說,莞兒既是小叔認下的義妹,那便也是我們的親人了,說什麼也得來賀上一賀的。”
莞兒雖驚訝,卻也反應過來,忙行禮稱謝:“多謝夫人抬愛。”
當下也不能再提要出門的事了,四人分位次坐下,卞夫人揮手讓丫鬟們將帶來的禮物送上。
雖是沒甚新意的綾羅之類,卻勝在貴重精緻,莞兒規規矩矩行了大禮致謝后收了。
她心裏還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縱然她是曹植的義妹,但曹家子弟頗多,她也沒甚可引人注意的,怎的過個生辰卻還要勞動曹家最為尊貴的兩位夫人?
難道是當日解開了二十四方鎖,才令卞夫人另眼相看?
曹植亦疑惑得很,母親若是要來為莞兒慶賀,按理昨日就該派個丫鬟小廝來告知自個一聲才對,怎麼偏偏湊巧堵着他們的腳步前來呢?
而且,連甄姐姐也跟來了。
再說了,二哥如何知曉了自己給莞兒定了六月六作生日?
難道說……是莞兒……
曹植不由得偷眼瞅了瞅一旁斂眉低眼,正襟危坐的莞兒。
曹植的心思莞兒是不知,卻聽得卞夫人開口道:“莞兒今年十五了吧?”
莞兒凝神答道:“回夫人,是。”
卞夫呵呵笑:“自家人說話,不必這般拘謹,自然些便好。”
一旁的甄宓笑着打趣:“莞妹妹今日如此妝扮一番,倒真是出水芙蓉般清麗。”
卞夫人卻笑瞪她一眼道:“都說莞兒與你相像,你這是夸人家呢還是誇你自己呢?”
“我如何能與甄夫人相較?夫人折煞莞兒了。”莞兒忙道。
“你本天生麗質,如何不能與她相較?”卞夫人嗔怪她,“只可惜十五本該是及笄禮,卻未來得及給你訂一門中意親事,唉。”
莞兒一怔,突然便明白了今日卞夫人的來意。
竟是要來給她議親的。
是怕她與曹植朝夕相處間互生戀慕,還是有其他目的?
而且,由卞夫人提起的親事,怕是自己想推辭都難了。
不管是出於何種目的,莞兒苦澀地想,只怕今日這生辰,是過不好了。
一直沉默的曹植亦聽出了卞夫人的話外意:“母親,什麼親事?您……是來為莞兒議親的?這不成!”
“如何不成?莞兒都十五了,再不定親就成了老姑娘了!”卞夫人臉色沉了沉,道,“難道要因為你的任性耽誤人家一輩子?”
甄宓在一旁道:“女大當嫁,夫人全然一片好意,小叔卻不要辜負了才好。”
曹植定定看着甄宓,半晌,卻轉過臉去:“莞兒她是我妹妹,她的婚事我自會操心,卻不勞駕嫂嫂惦記!”
甄宓的笑容滯了滯,似是有些尷尬一般。
眼見氣氛僵持,緘默聽着的莞兒終於站起身,恭敬地向卞夫人跪下行禮:“夫人抬愛,莞兒實在感激不盡。”頓一頓,又感念道,“莞兒昔日長於市井,本以為此生也就這麼漂泊着過了的,哪裏還能想着有機會嫁人?如今能隨着義兄,衣食無憂,莞兒已是心懷感激萬千了,只想着從此便隨着義兄,義妹也好,侍女也好,只望能報答曹家大恩,便已滿足,實在不忍夫人還為莞兒操勞……”
“這怎麼能行?莞兒……誰要你報什麼恩了!”聽着莞兒話里甚至有了終生不嫁之意,曹植急道。
莞兒卻不看他,只跪在地上不起身。
卞夫人嘆道:“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快起來。”
甄宓會意,便去攙扶莞兒起身。
卞夫人拉過莞兒的手,道:“我知道,你是個聰慧的,定然不會情願安安穩穩就嫁人生子了此一生。老爺也曾贊,說你有女謀士之風,不好好培養倒是可惜了,故而便托我來探一探你的意願。”復又正色道,“莞兒,你可願跟隨丞相,助丞相沙場一搏?”
聽得卞夫人這話,莞兒與曹植俱是一驚!
這……丞相難道是要收莞兒為手下謀士?
且不說莞兒一介女子,她可才十五歲!
莞兒慌忙道:“夫人折煞莞兒了!莞兒素無大才,唯雕蟲小技而已,實在不敢隨侍丞相左右!還請丞相與夫人三思啊!”
伴着曹植去軍營是一回事,跟隨曹丞相卻又是完全不同的境地了!
曹植下意識地將她回護在後:“母親,戰場上刀劍無眼,莞兒又不會武,怎能讓她去涉險?”
“是啊,夫人,女孩子家家的,如何能去那凶煞之地?這……”甄宓亦遲疑道。
“唉,我便知道會這般結果。”卞夫人長嘆一聲,端起手邊已涼了的漆盞啜一口茶,“那阿宓,這幾日你便常來我處,一起篩選篩選鄴城的勛貴之家,好好為莞兒擇一門親事才是。”
莞兒聽出來了,這是隱晦的威脅了罷。
不隨曹相去,便得嫁人。
莞兒覺得自己彷彿走上了一座獨木橋,兩邊都是萬丈深淵與翻湧,而橋的盡頭,曹植,會不會在那裏?
是誰將她推上這獨木橋的呢?
莞兒咬着唇,深深地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
沒辦法抗拒任何人的渺小與孱弱。
“我去求一求父親,母親,不可讓莞兒一起去戰場,你也不要逼着她嫁人!”莞兒猶豫間,曹植站起身堅定地道。
甄宓眼波流轉,不知道在思量着什麼,卞夫人卻道:“你爹爹的主我都做不了,你去說有何用?”
莞兒閉了眼,斜斜的陽光穿過雕花的窗欞,於眼前鋪開一片血紅。
狂沙,驚馬,冷箭,殘旗,堆積的亡魂,染血的捲雲。
這種驚悸的預感,難道是……
莞兒心底不由得一沉。
但是,如果退卻,她也許要就此終身守着一個面容陌生的男子,為他生兒育女,挽起髮髻洗手做羹湯。
從此與曹植再無了半分可能。
她的心意,曹植還沒能知曉。
曹植的真心,她也未曾窺透。
……她怎麼能,就這般選擇放棄?!
莞兒睜開緊閉的雙眸,一雙眼睛宛如展開的鳳翼般飛揚。
“夫人,請代莞兒回稟丞相,莞兒願隨丞相大人去往沙場,不求如男兒般建功立業,但必定竭盡全力,以求問心無愧!”
“莞兒……!”曹植急道。
甄宓一雙妙目里倒映着莞兒堅定的模樣,不由得在心裏嘆息一聲。
“好,莞兒,丞相與我果真沒有錯看你!”卞夫人滿意地拍拍她的手背,“天下大亂之際,卻正是有才能者一展宏圖的好時機,有你伴着植兒,我也算是有個安慰了。”
莞兒低頭道:“多謝夫人看重。”
曹植卻一句話不說便大步出了房門去。
甄宓笑盈盈送別了卞夫人,在丫鬟們的簇擁下回了房。
曹叡正鬧騰着他乳娘,說什麼也不肯好好吃飯。甄宓見狀,忙前去抱了他哄着:“叡兒怎麼了,如何不好好用飯呢?”
曹叡吐字已是很清晰了,皺着包子臉嘟囔着:“我想要娘親喂我吃……我要吃豆沙包!”
乳娘在一旁惶恐地道:“夫人,小少爺一直在吵着想您,怎麼也不肯讓奴婢喂飯……”
甄宓卻心中溫馨,這才是她生的好兒子嘛。便道:“無妨,不怪你,你先下去罷。”
乳娘稱謝,便告退下去了。
甄宓耐心地哄了曹叡用飯,恰巧曹丕進來,甄宓便喚了乳娘來抱曹叡下去。誰知曹叡卻賴在甄宓懷裏,說什麼也不肯乖乖隨了乳娘回房去。
曹丕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
甄宓忙笑着對乳娘道:“叡兒今日有些粘我了,男孩子不可慣這些毛病,你快帶他玩一會兒去。”
曹叡不依,終究還是哇哇哭着被乳娘強行抱走了。
甄宓蹙着眉,目光一直追隨着乳娘的背影,直至曹叡的哭聲轉過長廊模糊了去,方被曹丕的聲音拉回心神:“叡兒最近怎麼這麼能折騰,他乳娘都要看顧不過來了。”
甄宓展眉,笑着回他:“小孩子精力旺盛,也是難免的。不如給他配兩個年紀大點的小廝陪他玩着,他乳娘也能輕鬆些。”
“這些事你瞧着辦便好,”曹丕坐到她身旁,握了她的手問道,“今日隨母親去三弟處,結果如何?”
甄宓眼底光芒閃過,笑道:“自然全在爺所料之中。”
“哦?莞兒答應隨父親大軍南征了?”曹丕笑,眼中卻也有藏不住的讚賞,“小小年紀便有如此膽識,那丫頭倒也不尋常。”
“爺倒很少誇讚人,看來是對莞兒有意了。”甄宓巧笑倩兮,語氣卻是吃醋一般。
曹丕聞言不由得哈哈大笑,隨即攬了她入懷:“怎麼,夫人這是醋了?”
“怎麼會?若是爺真的能收了莞兒,妾身多個妹妹也是極好的,怎會醋呢?”話雖這麼說著,甄宓面上卻不似那般高興。直引得曹丕去捏她的臉頰。
“夫人放心,莞兒於我大有用處,這用處,可不僅僅是收了做侍妾能比的。”曹丕笑道,細長的眸子裏,鋒芒乍現。
甄宓便靠在了他肩膀上,話語間是全然的信任:“爺不論做什麼,妾身都是全力支持的。”
眼底卻劃過難以察覺的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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