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達成
骨七原本只覺得跟在琤玙小子身邊的這姑娘身上有股子說不出來的感覺,但總歸也就是氣質出塵罷了,誰料她竟能爆發出如此深重的威壓,壓得他登時胸中一陣喘不上氣來的感覺。
這感覺,竟然隱隱帶了絲縷的絕望與死寂,令他一時間彷彿被抽空了所有的心緒,房間裏再無一絲光照,整個人彷彿置身日食中,目光所到之處只剩無邊無際的黑暗。
沉得沒有一絲光亮的黑,連他這個慣常行走暗夜的人都感到如此的恐慌和心悸。
可是琤玙卻是什麼都沒有感受到的,疑惑地看一眼面色突然凝重的骨七,又看一眼與平常無二的孟姑娘,琤玙下意識地撓撓頭:怎麼看骨七師伯的樣子,孟姑娘難道還是個很厲害的人物?
帶了沉沉黑暗的威壓,雖毫無形色,卻足以讓骨七後背冷汗涔涔。
眼前這個姑娘,究竟是何人?!
而孟九姬青綾覆蓋的雙眸卻依舊平靜,纖薄紅唇卻微微抿起個弧度來:何人?她本就不是人。
守在輪迴過渡中見識千百世滄桑苦辣的幽冥之神的力量,縱然不足以毀天滅地,但令個肉身凡胎絕滅,也綽綽有餘了。
他有什麼資格,在她面前口出威脅耀武揚威!
大約意識到孟姑娘對骨七師伯做了些什麼,琤玙想了想還是出言阻止了她:“姑娘……點到為止罷!”
孟九姬轉頭瞧了他一眼,見他雙目中含了擔憂,這才轉而意識到,自己方才竟突然動用了神力來威脅個宛如螻蟻的凡人,登時便撤去了神力威壓,卻也是再不看骨七與琤玙,袖子一揮便轉身走去了窗前,只餘一道清清冷冷的聲音:“也罷,你們自己家的事情,還是自己解決罷。”
方才緊張到快要窒息的骨七終於覺得呼吸通暢了,房間裏重新恢復了可見的明亮與日光,沒忍住地,他還是輕吁一口濁氣。
誰料這口氣還未喘完,窗邊的孟九姬便又冷冷地道:“只不過,若你再想威脅於他,我定然不會輕饒你。”
骨七與琤玙一時間竟都默了——前者是因為忌憚,後者則是因為奇異。
孟姑娘一路上雖助自己頗多,但是這樣外露地表明態度堅定地站在自己這一邊,好像還是第一次。
太奇怪了。
不過,心裏卻也有悄悄升騰的喜悅絲縷波動。
立在半開的窗前,孟九姬此時古井無波的心境竟然也被撩動,她……有多久沒有像方才那般動怒了?
竟然會抑制不住地動用神力去威脅一個凡人,她方才大約真是瘋魔了。
可是那個少年身體裏盛着的是琤玙的靈魂。雖然他眼下神識封閉,但是對於他,她總是放不下的。
那個一直默默守護在她身側的男子,紅衣絕艷笑容戲謔,無數次伸手牽她度過厄難,見證了她唯一一次痛哭流涕,大片曼珠沙華花海中輕輕擁抱她的那個人,她數千年來忘記了那麼多人和事,兜兜轉轉間,卻唯一沒有忘了他。
怎能不護他。
唉,罷了罷了,司命早已為他安排好一生命格,她又何苦多此一舉。免得日後琤玙回來后,手裏又多了自己個把柄。
反正眼前這個琤玙也不過是他的一幅皮囊而已,不打緊,真正的他怎麼會死。
這樣安慰着自己,孟九姬索性真的不再管那二人說什麼了。
骨七卻在經歷了方才這一着后,心中升起了十二分的忌憚。
這個姑娘方才那一下,竟然不像是人能達到的境界了……她該是何方神聖?!琤玙一個初出茅廬的愣頭小子,身邊怎會隱匿了如此厲害的人物?
看來他方才心中思忖着的武力奪取的法子,怕是行不通了。
不過琤玙方才提出的方式倒也並非不可取,他不再去拉攏骨十一家那個小丫頭,琤玙便將東西給了自己,聽起來也很合算。
雖說琤玙手裏那東西不見得對自己有用,但是既然是骨家秘籍,自然也肯定是好東西。而對方要他做的不過是發個誓不去找那小丫頭而已,如此簡單。且不說那小丫頭琉璃是否真的對自己有用,誓言這東西,哪能如此當真?
為著復興大業綿延族人福壽,他有什麼做不得的。
但是這小子又提出三天的期限……不會是想趁機跑了罷?!
想到這兒,骨七忍不住又懷疑地瞧了琤玙一眼,然而少年眸子如琉璃通透,滿是認真神色,卻又很教人信任了。
罷了,就信他一回。他跑得了,他師妹可不是還得在高孝瓘那裏嗎。
打定了主意,骨七便抬眼道:“賢侄,你方才說的那條件,我皆答應了,就按你說的辦。”
“從今往後,我再也不去尋你師妹骨琉璃,說到做到。不過三日後你也要按時將東西交於我才是,如何?”
琤玙見他突然又如此爽快地答應,不免心生疑慮,但是想到方才孟姑娘那令他忌憚的樣子,倒也覺得沒甚奇怪了,便點頭道:“好,那便一言為定。三日後還是這裏,你來取。但是答應我的事情,請師伯賭上一生榮譽,定要做到。”
骨七刀刻般的面容巋然不動,半晌只靜靜吐露鏗鏘有力的一句:“好,一言為定。”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
這世間總歸是風雲變幻的,舊的衰落卻有新的興起,有人認為物換星移是常態,順其自然才是王道;而有人卻堅信鳳凰照舊涅槃生,老樹亦能逢春綠,歸根結底,便是認命不認命了。
可是偏巧,琉璃與高孝瓘皆不是那認命的主兒。
自那日在書房,琉璃釋放心緒大哭一場央了高孝瓘帶自己從軍后,原本不過以為他只是一時為了安慰自個才答應下來而已,誰料此後兩日裏高孝瓘真的進了宮,也不知他拿什麼法子求了宣帝,竟真的得了聖諭,准他隨軍前往北齊與突厥邊境相距甚近的燕州歷練。
初聞這消息,琉璃簡直不敢置信:“公子你真的要帶我從軍去?這……從軍可是很艱苦的!”
“這還能有假?”高孝瓘卻笑着敲敲她的腦門,“再者說,本公子早就厭惡了這所謂的京都繁華,要知道——”他突然戲謔地轉着彎道,“溫柔鄉,易墮英雄志。”
琉璃抿了唇看他毫無陰霾的笑顏,突然覺得跟着這樣的高孝瓘,似乎真的很不錯。
他雖平日總說要將自己訓練成北齊第一的暗衛,可是卻又總不自覺地慣着她,寵着她,總是儘力去滿足她的心愿。
這樣下去,可是會將她慣壞的……
才不管琉璃如何思量,高孝瓘興緻勃勃地拉了她籌劃:“再過幾日大軍便要出發了,我想着你還是女扮男裝地好,就當做我的隨從,這樣也不引人注意,你覺得呢?”
“……甚好。”
“還有你的鎧甲到時候肯定是不合身的,我已經差人去定製了,包你喜歡。”
“……甚好。”
“別的倒也沒什麼可做的了,就是大哥二哥他們那邊我還是得打聲招呼才是,擇日宴請他們好了,就當為我踐行。”
“……甚好。”
高孝瓘便蹙了烏黑的眉:“琉璃,你除了甚好之外,還有沒有什麼別的可要說的了?”
琉璃這才抬起頭道:“有啊。公子,按照軍中例法,我這個年齡應當還是……童子軍罷?”
“……這個,沒關係,反正你的資料都是捏造的,虛報幾歲也無妨,就當做發育不良好了。”
“……”發育不良!
“還有呢,還有什麼問題要問不?”高孝瓘又道。
“還有,我師兄那邊,我該如何交待?”琉璃想到師兄眼下還在鄴城,總該告知於他一聲才是。
“不行。”誰料琉璃還沒說出口,高孝瓘便一口回絕了,“上次你去見你師兄,身後就已經有了那個什麼什麼的尾隨,雖說你僥倖射傷了他,可是卻難保下一次他師父不會來,你能打得過?萬一受傷了怎麼辦!”
“怎麼會?他又不是順風耳千里眼,怎能時時刻刻跟在我身後注視我的一舉一動?公子多心了。”琉璃卻不以為然。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反正本公子不準,你不許去。”高孝瓘卻彷彿賭氣一般道。
“公子,你這樣會讓我覺得你很小肚雞腸的。”琉璃扶額,高孝瓘明明比自個還大幾歲,怎的說話這樣幼稚?
“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高孝瓘卻哼道,“本公子才不在意。”
“哦,公子真是個小肚雞腸心胸狹窄又幼稚得可以的人。”琉璃便面不改色語速流暢地道,“也不知以公子這樣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冠絕京城的絕世容貌該如何駕馭手下兵將們,大約到時候一天要被人挑戰八百次罷!還有也許會有人傾慕公子的音柔貌美,朝思暮想相思成疾……”
“停停停!”高孝瓘一個爆栗敲在她頭上,怒道,“臭丫頭,本公子只是讓你想想而已,沒叫你全說出來!”
“還有,”他突然將一張精緻得過分的臉湊近琉璃,她晶瑩眸子裏都他的倒影,“難道你心目中真的是如此想本公子的?”
見他突然湊過來,琉璃只覺得周身溫度似乎都莫名升高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