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交易
“公子,帶我從軍去,好不好?”
琉璃緊緊拽了高孝瓘衣角,以前所未有的語調懇求道,雙目紅腫,竟為她增添了幾分楚楚可憐之色,哪裏還是平日那個冷冷淡淡早熟一般的丫頭?
高孝瓘一接觸到她那雙琉璃般通透泛紅的眸子,心就軟了。<>
“帶你從軍……你的意思是,離開這一些亂麻一樣的事情,到邊境去嗎?”他沉吟着揣測了一番,才開口問道。
琉璃紅着一雙眼睛,費力地點點頭。
她想去沙場征戰,讓烈烈風沙磨去心頭積累的重壓,讓生命重新煥發光彩,鮮血的熱忱捂暖漸涼的心,刀口舔傷才能讓她真正領悟什麼是行走在黑暗中的,暗衛。
她想起自己臨行前,曾莊重地在族譜上親手勾去了自己的名字,捨棄了一山頭的灼灼木棉背井離鄉,卻不曾想她並不十分願意的暗衛生涯竟然會比她想像的還要無趣,不過是陪個宗室公子打趣聊天罷了,能有何意義。
可是這個所謂的宗室公子,卻一次次撩動她的心弦,耐心聆聽她沉悶已久的苦痛,與她磨合,這樣溫柔地安慰她,遷就她。
他還說,自己是他最為信賴的依仗。
她如今,真的想拼盡全力地去保護他。
若不是他,只怕自己也會慢慢變得宛如骨七那樣偏執,抱着個自以為崇高的理想,拖了無數人下水。
實際上不過是他一個人的執念罷了。
師兄說,琉璃,你臨行前師父有沒有對你說過,骨家人的血液里,含了一種世代相傳的烈毒?
這種如骨家一直忠實遵循的族訓一般牢牢吸附在每一個骨家子弟的血液中,宛如個潛伏在夜色中沉睡的凶獸,不知何時會醒來,不知何時會爆發。
師兄還說,目前,此毒無解。
很早便過世的十七叔,還有師父,皆隕落於此。
所以說,她每多活一天,便是幸運了。
這件事琉璃方才並未告知於高孝瓘——若是告訴了他,只怕他會擔憂的罷!只不過擔憂有何用,還是努力將現下的每一日活得波瀾起伏般精彩,才是最最重要的。
高孝瓘自然讀懂了琉璃眸中泛着水光的殷切,如何也無法開口拒絕。
“好,等我向陛下請旨,你隨我一同去邊境歷練,領略一番北齊的壯麗風光,可好?”
忍不住地,想要去遷就這樣的她。
書房卻一時間落入靜寂。琉璃垂了頭,如水的烏髮流瀉在肩頭,掩飾此時的神情。
半晌,才有聲音輕輕響起:“公子,多謝你。”
高孝瓘攬着她肩頭的手臂忍不住又緊了緊。
“閣下是?”城西長迎客棧里,琤玙止不住疑惑地打量一番全然陌生的骨七,問道。
骨七卻先看了眼坐在一旁眼覆青綾靜默不語的孟九姬,才將目光轉回琤玙身上來。
十四五歲的少年,身材單薄,眉目精緻,眼神卻是乾淨清澈,透着不染世事的單純。
這便是十一收養的那個小子了,這樣一瞧,果然還是他那個女兒更能擔當暗衛一職,哪像眼前這小子,一臉迷糊相。
心中一番評點,骨七面上卻巋然不動:“我與小哥雖是素未謀面,卻也親得很,論輩分,你還該喚我一聲師伯。”
……?!
琤玙聞言下意識地凝神戒備:“你是骨七師伯?!”
原來這就是師父要自己警醒琉璃提防的那位師伯,武功卓絕卻大膽違反族中規定的男人。昨夜那個年輕人,便是他的兒子了?!
這下子,連孟九姬都轉過頭了瞧了他一眼。
骨七卻一撩寬大衣擺,施施然坐了下來,穿慣了輕便的短褐,突然換個長衫,倒真是累贅得很。
不過今日他不是來打架動手的,倒也無妨。
“聽說你師父去世了。”骨七示意琤玙也坐下,面上倒真是有些沉痛,“初一聽得這噩耗,我心中也實在是難受得很。多年兄弟,誰成想他竟會走在我前面?”
琤玙聞言心中不由得也升起許多的悲涼,一時間也難以再提如何去防備這位師伯了:“師父這也是因受傷才引發了體內的毒,回天乏術……”
誰料骨七聞言卻轉頭看他:“這就奇怪了,那你為何不陪在你師父身邊,而是要不遠千里跋山涉水來了鄴城?”
“我……”琤玙一時語塞,總不能說自個是受了師命專程趕來阻止他拉攏琉璃師妹的罷!
“奇怪的可不是這個。”正在琤玙為難間,房間內卻想起一道清冷的聲音,“我卻覺得,閣下要更奇怪些。”
孟九姬施施然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踱到琤玙身旁道:“閣下本就在鄴城多年,算是東道主了。如今千里之外的親人遠道而來,為何閣下不旦不歡迎,反而還要前來質問?”
“這位姑娘,大約便是不才小兒口中那位救命恩人了罷!”骨七見原本一直默不作聲的孟九姬都為琤玙出頭了,便起身一揖道,“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自然也是覺得姑娘說的是有道理的。姑娘與賢侄遠道而來,我自然是要歡迎一番,盡了地主之誼的,只不過……”
他說著,抬頭看一眼琤玙,才緩緩接了下去:“只不過我聽說,此番賢侄前來,身上可是還帶着十一師弟為我準備的薄禮的,我說的對否?”
琤玙聽着他這話卻有些糊塗了,方才九姬的話分明是在暗諷他言語無禮,這人怎的還有些胡攪蠻纏,什麼時候師父還要自己給他準備禮物了?
分明是要對他敬而遠之才是的!
可是這當口,琤玙卻敏銳發覺孟姑娘的面色起了些許變化,雖是細微至極,卻也提醒了琤玙什麼。
的確,孟姑娘曾說,師父前去懇求她與自己同行時,還將骨家最重要的典籍交給了她代為保管。
後來事情繁多,他也沒有窺探骨家機密之心,故而從未向孟姑娘討要過,便將這檔子事忘記了。而如今瞧來,骨七所指的定然就是這東西了!
可是他又是如何知曉的?
驀地,琤玙想到了自己那封落入骨玉之手從而暴露了自己行蹤的信書,心中登時一陣悔恨。
都是自己當時多此一舉了!
骨七說完那句話后,便好整以暇地瞧着琤玙變幻的表情,孟九姬雖是青綾覆眸,面上細微的變化卻也逃不過素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骨七了。
有意思,看來這位孟姑娘,倒是知道的不少,她與骨家又有何關係呢?
不過眼下,她是誰倒是無關緊要的,只要確定了十一將東西交給了他二人,他就不怕套弄不出來。
房間一陣沉默,孟九姬此時也不好多言,只靜靜瞧着琤玙如何作答,一時間她與骨七的目光皆集中於琤玙的身上。。然而琤玙卻彷彿下定了決心一般,突然抬頭打破沉默道:“師伯,你曉得我手裏有些你感興趣的物事了?”
骨七刀刻一樣的面上一瞬冷峻,隨即卻綻開個有些冷硬的笑:“是,我很感興趣。怎麼,你當如何?”
琤玙卻搖了搖頭道:“我想與師伯你,做個交易。”
“哦?說來聽聽。”
“你若承諾不再去找琉璃,我便把你想要的東西給你,如何?”
此言一出,連孟九姬都是未曾料到的,忍不住想要出聲,卻見琤玙略微抬一抬手,便將欲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骨七聞言一愣,卻很快調整好情緒道:“怎麼,你覺得我會答應?再者說,我去找琉璃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卻為何非要阻止?”
“什麼道理?”琤玙卻反駁道,“琉璃如今已是暗衛,便應當一心一意履行其責,怎能容你隨意去挑唆?我這樣做,自然也是有我的道理的。”
還有,這是我不遠千里趕來鄴城的初衷,是師父的遺命,我定然,要全力將它達成。琤玙在心裏接着道。
骨七又沉思了幾瞬,問道:“小子,你當真不會耍詐?”
這回卻輪到琤玙輕嗤了:“這句話該我來問師伯才是。我又不能天天盯着師伯或者師妹,怎能曉得你拿了東西後有沒有遵守約定了?說白了我對師伯的那點要求,可是要全憑師伯良心了。”
“哈哈,好一個全憑良心!”骨七哈哈一笑,目光落在琤玙認真的臉上,道,“好,我同意如此交換,自然也能憑着我的良心辦到。現在,你先把東西交給我過目如何?”
誰料琤玙卻搖搖頭,出言拒絕了:“不可,這東西眼下不在我身上,不如我與師伯約定,三日後師伯再來,我親手將東西奉上,絕不反悔。”
“你對我打馬虎眼,打算誆我?”骨七卻嗤道,“萬一這只是你的金蟬脫殼之計呢?其實我本來也可以不與你做什麼交換條件的,論武功,老夫還是有信心叫你今日走不出這房間一步的,呵呵。”
琤玙聞言雙眸一眯,正要開口,卻聽得一旁沉默許久的孟九姬難得地抿唇一笑道:“閣下,那我呢?”
“是不是閣下並未注意到妾身的存在呢?”
她話音剛落,骨七便突然感受到一陣足以令這一方時空凝固的可怕力量自眼前這纖弱姑娘身上彌散開來,一時間竟將他壓製得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