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暖黃色調1
第二章暖黃色調
山裡徒步旅行的第一天,在舒適而柔軟的草叢中獨行,她在黑暗中感受風的吹撫和蟲鳴的寂寥。雙手不由都緊握着,就算怎樣都挽不成一個擁抱的姿勢。
幾個連續的白天和夜晚的行進,獨自前行,是對決心與耐力的考驗,因為行走會讓人忍不住回憶,節點狀的記憶相互竄連,浮現着完整輪廓。而最終目的,卻是幫助自省者忘記沉潛壓抑的過去,以此安寧。
她背負了太多,以至於走得迫不及待。
沿途在居民小樓或山中的小客棧補充體力與物資,與善良淳樸的山村居民打交道,會讓人將物質的慾望降得很低。山裡隱藏着很多風格獨特的小宅,與周圍的樹木相契,從屋頂到牆壁,以及石塊圍成的小苑,每個角度都有着不同變換,是城市的高群建築無法複製的獨到美感。
清晨的霧氣散在空中有些潮重,隨意披着的頭髮沾染上露水,變得有些濕潤因而緊貼着臉頰。在行進中休息的片刻,認真抽出一塊方格的手巾耐心地擦拭撥弄,這是唯一與她自身不拘小節的性格顯得有些過於細膩的習慣。皮筋和頭繩都被壓在背包的最底部,無法拿出,後悔行進前沒有將頭髮紮成高束利落的馬尾,以此會省下不少麻煩。
晨之光浴,山坡上開始浮現出大片的葡萄園,顯得鬱鬱蔥蔥,她從未見過如此大規模的種植,心生喜悅,競顧不得疲憊,一路小跑起來,想要更深入地觀摩,融進這富有生機的綠林。
整齊的葡萄架上,隨着清風搖曳的小葡萄葉可愛而幽綠,一串串的青葡萄在陽光下投射下呈現出半透明的色澤。算算再過一兩個月,就是葡萄成熟的季節,這裏也將變得更為熱鬧與繁忙。
她小心翼翼地摘下一串青葡萄,感受它們在手中來回柔軟地滑動,再掰下幾個同時放進嘴裏,用舌頭輕輕將它們壓破,在味蕾感覺被一陣陣酸澀持續轟炸后,又湧現出几絲別樣持久的清甜。
連續行走所帶來的睏乏逐漸加重,進入到一種更為奇妙的體驗,彷彿踩在腳底的已不是平穩踏實的土地,而是普羅旺斯藍的發湛的天空中所浮漂着的雲朵。有一種忽略自身重量的輕盈,感覺自己不停地在飄着,飄着。
前行至一座葡萄莊園餐館,正是悠閑的上午茶時間,她找到一處僻靜角落坐下來,終於能夠放下沉重的背包,習慣性地用手拍了幾下上面的灰塵,向系有藍色條紋領帶的侍者點過餐后,總算徹底鬆了一口氣,便開始饒有興趣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認真感受着微風清面的涼爽。
典型的地中海氣候,在明亮而熱切光線的照射下,瘋狂生長的葡萄藤嚴嚴實實地覆蓋住建築物的大多數表面,綠意盎然,富有生機。而大多數靠近窗戶邊的藤蔓,應該是被特別清理過,它們安分整齊地圍着窗沿邊框,沒有任何突兀冒出的部分。
露天餐廳的人並不多,大部分都在專心做着自己的事情。顧着欣賞風景或認真看着報紙,低頭擺弄手機,都是幾乎接近靜態的畫面。
只有侍者手端着餐盤,來回行走於餐桌之間,時不時俯下身子,耐心地應答着客人的各種需求。
不一會兒,繫着藍色條紋領帶的服務員端着菜,向她走來。她注視着法國男人走路的樣式,帶着與生俱來的優雅氣息。
拿着刀叉,低頭獨自欣賞着這些美味漂亮的菜式,她感到某種窒息的沉重。眼前這樣的場景,曾多次出現在沉和與她共有的記憶中,他給她做簡單美味的法國菜,他教會了她怎麼用刀叉,他也會在用餐時,哼上幾句好聽的法文老歌。
她對於沉和的依賴,至小便是根深蒂固的,從兒時不可名狀的執,到長大愈漸清晰的痴,幾乎用盡了所有對感情最美好的憧憬與希冀。
人在失去氧氣時,會產生一種從身體向頭部迅速蔓延的炸裂感,如果不斷掙扎,這感覺也會不斷加重,然後進入到一種近乎窒息的無意識狀態,身體仍會習慣性地保持呼吸,但這種呼吸只會加速着死亡,直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刻。
所以,一個人深入骨髓的痛苦,一定是不會太激烈的。因為沒有出口,它就成了這個人的存在。
面前的主食仍是法國麵包。在普羅旺斯,這種區別於傳統長棍硬麵包的圓頭麵包,相比之下,更有嚼勁。
一盤精緻的雪糕,乳白色的三角形切面,再放上一小根接近於火柴棍體積的褐色狀物體。她知道這應該就是雲拿尼,她記得沉和曾對她說過,這種香料的功能會讓過分甜膩的食品變得恰到好處,多了些濃厚的韻味。
而另一盤蜜瓜與火腿的絕妙,是鹹味富有質感的火腿與切得精細的香甜蜜瓜搭配,這種甜鹹的大膽搭配,如若在中國,斷然不是盛放在同一盤子的類別。
還有普羅旺斯一貫流行着的粉紅酒,她點的是一種叫做康帕尼的玫瑰粉紅酒,酒的顏色,也正如粉色玫瑰般淡雅晶瑩。
酒杯里的液體,亮的像是能搖曳晃蕩出的光。她透過高腳杯的杯身,看到原本坐在她斜側面不遠處的一位男子,站起來面朝著她的方向走來。淺酌一口下去,味蕾上瞬間遍佈一種清香的果味,爾後是些許紅酒的甘醇。
他已走到她的面前。這應是異國第一個如此接近她的,陌生的中國男人。銳利分明的輪廓,與自己有着一樣的外貌特徵,他伸手指向她旁邊的椅子,微笑着示意,然後小心翼翼坐了下來。
“bonjour”她聽着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問好,腦海中浮現出卻是另一個男人英俊的輪廓,不由抿起一絲苦笑,隨後又恢復常態,禮貌性給予對方同樣的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