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既昌永壽

第三章 既昌永壽

這些商客雖知這嚴樊並非東財神,但均知道認物不認人的理。如今見此人手握財神玉佩,僅憑這一點,便是自己這些小商人萬萬開罪不起的。

“財神駕到,既昌永壽。”店內此話一出,眾人紛紛靠來,樓上樓下的員外富豪都顧不得吃酒了,忙下來拜見嚴樊,皆作揖呼道:“財神駕到,既昌永壽”。

這杜家酒樓本就是揚州頗紅的場子,常客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是名震一方的豪紳來談生意會客,就是秀才儒生前來吟詩作對。

此時見平日裏耀武揚威的金主均站在嚴樊面前低頭不語,一些不明事理的秀才坐在原位笑道:“奸商相會,何必以禮相待?”這句話本就是借士農工商來嘲笑商人地位不高,又奸詐無恥,卻用士禮來會面,有傷大雅。在場的商人何故聽不出這些書獃子的冷諷,礙於嚴樊還未發話,不敢發作。

嚴樊見談笑者是幾個書生模樣的男子,轉而笑道:“士非士,子非子,卻與士同貪,卻與子同酸。”嚴樊這話是笑指這幾個讀書人還未考取功名,算不上士,故而士非士;道子非子,是指他們雖也是儒生,卻遠遠比不得孔子孟子;卻與士同貪,卻與子同酸,又是笑嘲他們雖然還不是官仕,卻和貪官一樣貪圖名利,雖不是孔孟之輩,卻與他們一樣迂腐不堪。

幾個秀才聽得此話,不由怒火中燒,喝道:“你這廝有辱聖賢,理當告到官府,治個有辱斯文罪。”

“哦?有辱斯文罪?大明律令可有此罪?老夫知洪武先帝立大明法,大律令五十五條,小戒令一千七百二十項,賞罰包羅萬象,普天同慶,卻不知有個勞什子有辱斯文罪。如今你等窮酸卻敢擅改大明律令,莫非是有造反之意?倒是該判個欺君之罪?”嚴樊冷笑一聲,一臉正色,看不出半點玩笑。一旁的富商豪紳卻是暗暗笑道,今日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定要遭大殃。

幾個秀才平日裏見這幫富商趾高氣昂,揮灑金銀,自己卻不曾考得功名,心中大有嫉妒之意,本想教訓一下這幫富主兒,卻被這神秘人反諷一番,大大不爽也罷了。如今更是被扣了一頂欺君之罪的帽子,大明**盛行,若是真追究下來,自己豈不株連九族?當下幾個秀才被嚇得冷汗四起,神魂不定,又不願當眾人面求饒,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聽見嚴樊開口道:“今日老夫心情不錯,汝等滾吧。”幾個秀才聽罷當下紛紛上前作揖道:“多謝壯…”,話一出口卻不知如何稱呼,忽記起起先這些商客拜見的話語,忙改口道:“多謝財神爺。”謝過之後匆匆離去,生怕又被嚴樊戲弄一道。

見這幾個秀才悻悻離去,在場的商人倒是心中舒坦,只聽嚴樊道:“都坐下吧。”幾個員外莫敢不從,再加之他們本都是嬌生慣養,體態虛肥,立即尋了座位坐下。其中領頭的紅袍商人作揖道:“回財神老爺,小的姓秦名崇,祖籍來自徽州,但現在在揚州安家,打理揚州幾個小碼頭。”其餘幾人都自報名號和生意,嚴樊點點頭,看了一眼林尋,又對眾人笑道:“你們回去好好打理一番,吹吹風,說下月揚州會賬,有差錯者,老夫嚴懲不貸。”一眾員外忙點頭稱是,紛紛散去。眾人都知道自己產業的賬簿都不大幹凈,如今見嚴樊要會賬,恐怕這一月都睡不好覺了。

待眾人散去,王二見此人當真有莫大神通,忙上前問道:“老爺還有點別的酒菜嗎?”嚴樊不語,揮手示意不用。

林尋見四下無人,低聲問道:“前輩為何要嚇他們?”

嚴樊笑道:“老夫怎麼嚇他們了?為何要嚇他們?老夫手執財神玉佩,又何須嚇他們?”

林尋並不回他,一臉正色道:“財神玉佩是我們林家的,前輩,你為何會有?”

嚴樊見林尋語氣不善,卻是毫不在意,笑道:“嘻嘻,老夫說過林家氣數已盡,寶物易主一事,簡直再尋常不過了。”

林尋見他不肯多說,反而故意貶低林家,說道:“前輩如此強勢,怕是有違東西和氣吧。”

嚴樊笑道:“東西?東西既是事物,本是一體,又何來和氣一說?”林尋見嚴樊偷換概念,便知此人端的不講道理,也冷笑道:“前輩如此強詞奪理,晚輩也不好多言,晚輩還有賬沒算完呢,就不打擾前輩的春秋大夢了。”說罷正要起身,林尋卻感覺四肢被勒的吃痛,定睛一看手腕上銀絲環繞,登時血痕彌布,盯住嚴樊道:“前輩這是何意?”

嚴樊不急不慢的又喝上一口,笑道:“賢侄,既然你和林季和一樣好舌辯之術,那老夫就來和你論道一番,如果老夫滿意必不難你。”

林尋也不掙扎,笑道:“前輩如何才能滿意?晚輩若是負於前輩,豈不是不和前輩之意?可若是勝於前輩,又豈不是壞了前輩雅緻?”

嚴樊復笑道:“公道自在人心,老夫雖強橫,卻豈能逆天而行?自古以來,願賭服輸。”

林尋雙目一亮,頓時來了精神,笑道:“那前輩想要論何物何道?”

嚴樊右手一抓,空中銀絲若隱若現,似斷似連,看似雜亂無章卻又渾然天成。只見嚴樊五指騰挪,林尋雙腕上的銀絲齊飛,收於掌中。嚴樊把右手攤開,笑道:“就論老夫掌中之物,天絲羅網。觀我泱泱華夏,絲綢聞名天下,關外夷狄,無論皇室富商,或是平民奴隸皆喜愛無比。我西城天絲羅網便是西商前輩受那大財神沈萬三之教,取其之意,為求自保而創立的絕學,如今更是睥睨天下。”

林尋暗忖,此人端的無賴,且不論這天絲羅網乃是西城嚴家絕學,論此物本對自己就不公平。光是這絲綢,歷來都是西方絲綢之路為主,海路為輔,對自己是大大的不妙。所謂論道,便是格物致知,嚴樊出生敦煌,對絲綢的理解已登峰造極,林尋自知不如他,當下答道:“前輩所言不假,不過晚輩認為絲綢一物不過是財富與權力的附屬品,與平民奴隸卻是無緣,倒是絲綢一物通胡商,渡西洋,引得四方夷狄虎視眈眈,亂我華夏,孰知是功是過?”

嚴樊笑道:“非也非也,所謂南宋之後無漢人,卻唯獨這絲綢流傳千古,絲既如此,人何以堪!青銅已蝕,陶瓷即廢,良人不貞,唯獨這絲綢一物看似軟弱無骨卻長存不衰,所謂道家有言,以柔克剛,方是正理。”

林尋一時苦笑,舉杯道:“所謂禍患遺千年,此物誘惑百官斂財,致使百姓疾苦,如今流毒不消,西城可謂功不可沒也。西城如此偏袒此物,大髮絲綢橫財,豈不是助紂為虐?”

“好大的罪名,如此一來,我西城豈不是華夏興衰的罪魁禍首?俗語道,衣食住行衣為先,百蟲吐絲,百絲聚線,百線成衣,何罪之有?若是以偏概全,歷來改朝換代,起於莽草必因糧草之亂,那天下之亂根源豈不是這米粟?”

林尋頓時語塞,嚴樊心道,此子定非池中物,須趁他一時失勢乘勝追擊,以免此子再生詭辯,令自己失了面子。嚴樊正下身形笑道:“所謂功過,皆起人心,小子,你輸在立意上了。”說罷右手一分五指,數根銀絲齊飛向林尋,林尋躲閃不及,心想這老瘋子莫非要殺人滅口?當下正要張嘴呼救,才發現口型雖對,卻發不出聲來,只聽得嚴樊笑道:“小二,結賬。”說罷掏出一錠白銀,王二忙上前接過笑道:“老爺可吃夠了?”又問道:“林尋小弟,這賬多少?”林尋此時卻說不出話來,嚴樊忙接過話道:“不用找了。”

王二見手上銀錠足有十兩,遠遠夠了菜錢,忙笑道:“是是是,多謝大老爺。”嚴樊起身,林尋也不得已起身,形似木偶。原來嚴樊用天絲羅網封住林尋的聲穴,令他發不了聲,又控制林尋的幾處經脈操縱林尋的行動,只見二人雙雙正要出門之時。

王二忙呼道:“嗨,帳房,哪兒去?”嚴樊笑道:“你家帳房與老夫有事,需得外出一趟。”王二見林尋表情僵硬,也不言語,頓時生疑道:“這不好吧,需得等掌柜吱一聲啊。”

嚴樊不耐煩的扔出一物,道:“告訴你家掌柜就說,既昌永壽。”王二杵在門前,定睛一看,乃是一錠金元寶直插桌面,當下咽了咽口水,答道:“遵大老爺吩咐。”

嚴樊與林尋一路向北出了城門,繞出城去,只見城牆外一顆老樟樹下,停着一輛破馬車,馬夫衣裳破爛不堪,眼神卻是精亮,見嚴樊走來,忙上揖首前道:“主人,車馬已備好了,先到鳳陽港再坐船西去,到益州再換馬車回敦煌,完全可以避開南北眼耳。”

嚴樊點頭笑道:“不錯不錯,南北財神必定會來找老夫麻煩,老夫要避開他們,速回敦煌。”

林尋立在一旁,面無表情,只能聽嚴樊佈置。

嚴樊手捋鬍鬚,思量半刻,說道:“將這小子帶上,你們先走,老夫還有點事,隨後就來。”

馬夫卻是不敢搭話,諾諾答道:“是。”

嚴樊瞧一眼昏睡的林尋,尋思他的穴道只是暫時被天絲羅網封住,但怕這小子醒來詭計多端,忙囑咐道:“你們要看緊他,不要讓他跑了,必要時你們自己決定。”

馬夫當下不敢大意,答道:“請老爺放心。”

嚴樊點點頭,轉而對林尋道:“賢侄不必擔心,老夫不會傷你的。”說罷右手一揮,從遠處竄出一匹棗紅大馬,馬上一人跳將下來單膝着地,低頭道:“主人,馬已備好。”

嚴樊不語,駛馬向東而去。

馬夫將林尋抬上馬車,一路西去。

馬車才行不過十里,林尋突然一陣痙攣。低頭見自己身上的銀絲已紛紛萎縮掉落,四肢雖麻木無力,行動起來卻無大礙,林尋張嘴見也能發聲,正要說話,忽然異香撲鼻,便覺得眼皮乏困,昏闕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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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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