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經濟統計學101
這兩日我快要煩死了;一邊是清算不完的賬目讀不完的《蜀科》,一邊是鵑兒的煩惱,還有荀彧。於是當費禕敲響了我的房門時,我完全沒想起來他是誰。我瞪着門外那個藍衣灰巾的風流少年,半天沒反應。少年見我發愣,顯得幾分不安,但仍然是規規矩矩地禮道,“賀小姐,在下費禕,特來助小姐。董先生和小姐說了…?”
“啊,你是費禕?!”我頓時覺得眼睛亮了,“你來得正好,活很多,我都快要忙死了。”
費禕才走入房間,我就已經開始收拾文書了。我將一整疊的紙塞到他手中,說道,“這是蜀郡這三年所有借貸相關的官司還有其他什麼亂七八糟的記錄,你幫我謄抄出一份出來。每一筆借貸寫明日期,借貸額度,借款人,利率,和東家就行了。最後幫我算個平均數,別忘了准差;啊對,我要分類平均數,根據借戶分類。”費禕看上去有點愣神,我正忙得頭昏腦脹,連正經思考的心思都沒有,只是接著說道,“有空的話用回歸分析法對比一下利率和物價——這三年的物價單我都開出來了,紅色標籤那一堆的第一份,就那。回歸分析的話,只要比例係數,准差就不必算了;我只要知道這年頭利率和物價到底有沒有關係,不需太準確。我還有兩組數據要算,你先忙着…”
說完我又趴回了案上,接着算我的財政支出比例。待我終於敲定了這半年的財政支出,我這才放下筆,滿意地嘆了口氣。“總算算完了這一通,餓死我了,”我說,“費禕,你那邊怎麼樣了?”
費禕站起身來,應道,“均值已經算出。”
“好樣的,”我說,“走,咱們出去吃午飯去。。。”
我們兩找了一家酒鋪,點了兩盤菜和一壺酒。我已經開始扒拉飯菜了,費禕卻坐在那裏動也不動,顯得非常拘束。“怎麼了?”我奇怪地看着他,“你沒事吧?”
他猶豫了半晌,這才開口小聲問道,“禕想請教小姐,‘准差’為何物,又要如何求得?”
我愣了片刻,這才想起吩咐他做的事,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我果然忙昏頭了!你自然不知道准差…不過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概念。你知道一串數字的均值對不對?要算準差,先求各個數字和均值的差,再取差值平方的均值,開個方,這就成了。准差能告訴你數據是大體一致還是要分佈很散。”見費禕驚訝而且茫然地看着我,我又笑了笑,將菜往他那裏推了推,說道,“吃飯吧;待回去了我演算給你看。”
“取差值平方的均值,再開方,”費禕輕聲說道,“可是因為差值有正有負,若直接取均值或許兩兩相抵,所以當取平方均值?”
我本來正在和盤子的煎魚奮鬥,聽到他這話頓時楞了,抬起頭來看了他半天。最後我猛地拍下筷子,幾分興奮地說道,“全對!好小子,你在這方面還挺有天賦的。看來我真可以教你回歸分析法了。先吃飯,吃飽了我們回去再說。”
我花了一整個下午給費禕講解基礎統計學,從各種均值,到准差方差,直到回歸分析。我跳過了數據製圖,直接給他演變計算方法,好讓他馬上開始工作。費禕果然對數學頗有天賦,居然一個下午就把回歸分析的基礎算法給死記硬背下來了,只可惜今天是來不及把這個回歸分析給做出來。。。第二天費禕來我這的時候還帶來了一樣好東西——算盤。他那算盤看上去還真是精緻:烏鐵框架,橡木珠子,做的和現代的算盤幾乎一模一樣,只是似乎短了許多。作為算盤無能星人,費禕在算盤上的運指如飛讓我又是驚艷又是羨慕。這一串一共有五十多個數據,費禕只用了不足兩個小時便算出來了線性係數。如果將來電腦報銷了沒有了我可靠的tata,回歸分析就真只能指望算盤。
於是當費禕把那些分析完畢的數據交給我時,我對他說道,“小費,有一件事我還得向你請教。”
“哦?”他驚訝地看着我。
“我要學珠算開方。”
有費禕相助,我的進度頓時快了許多。等到劉備叫我去商量《蜀科》的時候,我已經吧相關的經濟數據全部整理出來了。我把《蜀科》中間關於借貸利率的部分又仔細讀了好幾遍,想好了回應,又謄抄了一份全的經濟數據。為了在這個會議里應付一大串牛人,我還真是準備充分了。
這次的議題是利率。劉備初入蜀的時候,有人抱怨世族大家放高利貸剝削百姓。於是在董和與伊籍的建議下,《蜀科》中添了一條利法,規定借貸利率最多每年十五取二,還專門在成都街頭設立的錢舍,方便民眾告發違反利法的高利貸。只是法規嚴苛,如今竟有許多大戶商家不再願意借貸。法正和龐統建議取消這條法律,好重新激活借貸。現在兩方正在為這事辯論。
直到他們兩面都辯完了,劉備才問我道,“書鳳怎麼看?這三年益州借貸的利率大約是個什麼數字?”
我翻開我的賬本,答道,“就有案在錄的所有借貸來看,這三年中,益州各種借貸的平均利率是八分之一;當然,利率波動幅度很大,最高的時候四取一,乃至三取一都有,而最低的一筆借貸的利率只要二十取一。這利率本就是該波動的東西。比如說,春耕時期多有農戶需要添置農具牲口,正是需要借貸的時候,利率高些也是正常;秋收的時候大家口袋裏都有錢,自然不用借貸,利率也低了,這本是自然調節的。管子有言,‘市者,貨之准也’;借貸亦為貨,以法凌駕於市之上,卻是不妥。如今這利法一出台,無人願意借錢出去,這也是個需要斧正的後果。不過也不能縱容那些大戶不管。照我搜集的賬目來看,借給編戶的貸款利率是最高的,平均值遠遠高於我們定的十五取二,但各****園之間互相借貸,利率卻根本到不了十五分之二。但是編戶卻是最需要借貸的人;畢竟****園裏什麼都不缺,而那些手頭拮据的小農戶只怕都沒錢買犁,別說牲口,良種,水利什麼的。”
聽我說了這半天,劉備卻是笑了,道,“書鳳說了這半天,卻使人兩難。照書鳳看來,利法是可取還是不可取?”
“此法並不可取,”我忙道,“就這樣頒條法律下去,不但無法阻止高利貸,反而會阻塞信貸。但是不用法令不代表我們就此放手。主公還記得當年江夏的鹽價的事不?均衡市場就得從市場入場;我們為何不以州府的名義,設定一個機構專門放貸於民?”
我這話一出口,所有人都安靜了。法正顯得幾分震驚,龐統若有所思地撫摸他的山羊鬍子,荀諶則是看着我,似乎對我的提議很感興趣。
靜了許久,我聽見董和猶豫地說,“怎可以州府之名行民商之事?更何況借貸一事養民奢移;民間行此事難得禁之,若是州府也行此事,豈不更是滋生陋習?”
“借貸怎麼是陋習?”我駁道,“若是陋習,法先生和龐先生兩位也不會因為大戶不願放貸而傷神了不是么?董先生,這需要借錢的百姓,大多都有正當的理由。比如說在青黃不接的時候需借貸餬口,或者天時不利不得收成,又或者為了添置種子農具牲口;借錢給這些人,那是撫民養生,更能刺激生產。管仲教桓公為政,也曾說過‘開久墳,發故屋,辟故卯以假貸’。”
劉備沉吟着點了點頭,半晌說道,“此言倒也有理。幼宰,成都街頭不是還有當初為舉報高利借貸而設的錢舍?不如就在錢舍中張貼佈告,稱以州府之名放貸,可行否?”
董和思考了片刻,說,“錢舍已為成都百姓所知,當是可行;只是春耕在即,若行此事,恐需不少錢財。”
“要錢,卻當找她要,”劉備笑着指向我,卻把我嚇了一大跳。
“喂,主公!…”
“既然是書鳳的主意,你便助幼宰一同執掌此事,”劉備吩咐道,“書鳳既有這幾年的收支,不妨看看何處可有餘錢可用,再去找士元商議。至於法案,且先壓幾日;待錢舍開始借貸之後,一切安好,再行修改。此事便如此說定了。”
老闆拍板了,我們也就各自應下,準備開工。其他的人都先一步離開,劉備卻讓我留下吩咐幾件事。待眾人走了,劉備看了我一眼,笑着嘆道,“和孔明處了這麼一年,書鳳大有長進;如今竟也會引經據典了。”
我一愣,忍不住大笑道,“這可不是軍師教我的!主公,我的專業之一是經濟,專門研究金銀錢糧這些。別的經典我不會引,但是管、荀,還有《鹽鐵論》、《齊民要術》這些國之財論,我還是很熟的。”
“讓書鳳統算這些賬目果然不差,”劉備道,“看來備給書鳳的賞金倒可再加一份了。”
“獎金?主公你要發獎金?”我頓時眼睛一亮,但瞬間又覺得心疼;千萬別像《三國志》裏面那樣發獎金啊!燒光了庫府最後還不是得我去找錢!於是我小心翼翼地說道,“主公,發獎金自然會讓我們這些當下屬的鼓舞,但是現在到處都是需要花錢的地方。”
劉備哈哈笑了一聲,卻沒再說什麼。
過兩天,劉備果然發獎金了。我們在荊州豫州打得如此轟轟烈烈,他好歹得表示一下。送給關羽的禮物尤其華麗:除了兩百金和五百匹蜀錦外,還有先秦的寶劍和偶然機遇從西域買來的價值千金的寶馬(還是匹棗紅色的阿拉伯種,我看着差點沒開口叫赤兔)。諸葛亮、徐庶兩人的獎金和關羽等級,也一樣收了一大堆寶劍啊古書啊之類的好東西;張飛因為去年才拿了筆巨額獎金,這次就象徵性地拿了點東西。田若,糜芳,則各一百斤金子,三百匹蜀錦。就連我也有五十斤金子,兩百匹蜀錦的獎金。定成都之後我還曾在心底小小地怨念了一下劉備發獎金居然完全忘了我,但這次我可是一起補回來了。
我看着這華麗麗的獎金賬單,先是流口水興奮,然後猛地想到:難怪劉備跟董和說找我要錢,這獎金不正好做信用社的起始資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