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師從吳門(下)

第七章 師從吳門(下)

隨着文林穿過幾道迴廊,眼前是一個大院,一道一人多高的圍牆自西向東圍住了整個院子。院內種滿了翠竹,一陣風吹過院內竹葉唰唰作響,另有一情調。

圍牆正面開有一道圓形拱門,門上嵌有一石匾,上書“聽濤別院”四字。

文林轉身對唐廣德笑道:“沈先生就是在這裏面授徒了。”

走進院內,發現此院佔地並不甚大,除了院中靠後有一間大屋外,院內再無其他建築,但那些翠竹的種植位置卻極盡巧思,與那大屋搭配得異常合宜,賓主有次,毫不見凌亂。

又是一陣風吹來,竹影搖曳,幾片竹葉隨風落下,低頭一看,才發現院內的小道上已滿是落葉,但卻不覺得雜亂,反覺得本應如此才是。

“廣德兄請。”文林客氣的向旁一讓,帶着我父子兩人向那大屋走去。

行到屋旁,只見屋門並未關上,我忍不住探頭向內一望。

只見大屋正中擺了七八張短几,每張幾前都有一個小孩在埋頭作畫,年齡最大者約十六七歲,最小者不過**歲,多為男性,只有兩個女孩在其中,可以想像,必是重男輕女的觀念在作祟。

“廣德兄稍待,我這就去請沈先生出來。”

一拱手,道了聲有勞,唐廣德拉着我站到門旁。

不一會,文林帶着一個三十來歲的文士走了出來。一眼望去,不覺此人有何特別之處,方臉濃眉,面白無須,身上一襲長衫也是一副幾年沒洗的模樣,老遠就能聞到一股酸味。只是他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一眼掃來,我急忙把眼光移向他處,竟不敢與他對視片刻。

“沈先生,我來介紹。”文林指着唐廣德說道:“沈先生,這就是我昨日和你提起的唐廣德唐兄。”跟着又指着我說道:“這就是唐家大公子唐寅了。”

沒有理會唐廣德抱拳說的客套話,沈周彎下腰仔細的打量了我一下,隨即站直身體一手摸着下頜說道:“嗯,這孩子看氣質還不錯,既然是文先生舉薦的,那就進來畫一幅畫讓我看看吧。”

說完也不理會文林和唐廣德,徑直走入屋內。

抱歉的向唐廣德一笑,文林說道:“廣德兄勿怪,沈先生就是這麼個脾氣,見誰都這樣,並非看不起兄。”

“我理會得。”唐廣德點了點頭,心中想道:“早就聽說沈先生為人孤傲,對任何人都不假辭色,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一拉我的手,唐廣德低聲對我說道:“寅兒,成與不成都別放在心上,只要儘力去做就行了,千萬不要緊張,明白嗎?”說不緊張,其實他比我都還緊張,拉着我的一隻手正抖個不停。

深吸了一口氣,我強自鎮定心神,邁步跨了進去。

時才我們已在門外談了半天,但是屋內的那七八個小孩竟沒有一人抬頭向屋外望來,到我走入屋內之時,也沒有一人打量我一眼,就好像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一般,依然在埋頭作畫。

見到這一情況,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心道:“看起來這沈周確是有本事之人,否則他教的這些弟子絕不會小小年紀就有此造詣,能專註於畫內,絲毫不覺畫外之事。”

想明白此節,心中**更盛,一心想要隨這沈周學畫。

指了一下最後面的一張短几,沈周對我說道:“你就在那張几上作一幅畫吧。”隨即行了開去,徑直察看那些孩子的作畫進度,不再理會我。

一拉唐廣德的手,文林低聲說道:“廣德兄,我們到外面去等吧,沈先生不喜歡他在教授的時候他人在旁觀看。”

唯唯諾諾的答應一聲,唐廣德隨着文林走出大屋,想來是到某處品茗暢談去了。

愕然半晌,我心中不免有些奇怪,心道:“這沈周也不說讓我畫什麼,只是讓我作一幅畫就行,那是什麼意思?”

本想開口詢問,但話到嘴邊又縮了回來,心道:“他現在就是在考察我了,故意不出題目,讓我把自己最擅長的東西畫出來給他看看。”

坐到几旁,又想:“不過我並未畫過國畫,速寫、素描、水彩和油畫雖然畫過一些,但這和國畫根本就是兩回事,現在該如何是好?”

打量了一下短几上的物件,除了一張白紙外,只有一方硯台,幾管羊毫,再無他物。

順手抓起一管羊毫,蘸飽墨汁,心下沉吟:“我該畫什麼才好呢?”

雖然昨日我已經仔細想過,只要能在畫中表達已經即可,但事到臨頭卻完全沒有頭緒,不知道該如何下筆才好。

望着鋪在面前的白紙,心中大為犯愁,左手支姬苦思起來。

院外又是一陣微風拂過,落葉“沙沙”作響,一瞬間我突然明白了這“聽濤別院”名稱的由來,心中一動,想道:“我何不以此院入畫?”

既然打定主意,心下再無猶豫,開始構思去該如何作畫起來。

以前我所畫的,多為靜物,卻多是人物畫,動態的雖然畫過一些,但並非我所長,但是現在既然要畫這“聽濤別院”,那自然是少不了要畫動態的了。

沉吟半晌,我還是決定用我最熟悉的方法去畫。提筆在紙上先勾勒出一個人物的輪廓,然後開始像畫炭筆素描那樣染色。

其實,就素描來說,在人物畫方面,有透視、人體解剖、明暗關係、色彩變化等繪畫技巧,而我對於這些可以說是駕輕就熟,只不過非是持管着墨而畫罷了。

僅僅是畫筆的不同,其作畫方法就徹底的翻了個個,一個簡單的人物靜態圖就把我畫的滿頭大汗,狼狽不堪。

好容易畫好了人物靜態圖,端詳良久,自覺有七八分滿意,還算過得去,只是我第一次持管作畫,所作之畫自然不能和我以往畫過的相比較,但是第一次能做到這個地步,我已經很滿意了。

通過畫這個人物靜態圖,我已經基本摸到一些用毛筆作畫的竅門,更不猶豫,開始在那人物旁畫起竹子來。

雖是簡單的竹子,但是在我看來其難度遠比先前那個人物大得多,畢竟那人物只是畫成靜態,而這竹子,卻必須畫成動態,沒有其它原因,只因這是一幅“聽濤圖”,所有的關鍵都是在一個“聽”字上。

我原打算以微風拂落竹葉來表現“聽”之一字,但是仔細一想,這樣畫法未必能夠完整的表達“聽濤”的意思,不由得皺眉苦思起來。

“作畫講究動靜結合,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寓動於靜,似靜非靜,似動而非動。”突然一個聲音在我身邊響起。

愕然抬頭一看只見那沈周不知道何時到了我身旁,正仔細的打量着我紙上的畫。

正待站起身來請安,沈周已經拍了拍我的肩頭說道:“不用管我,你畫好你自己的畫就是了,好好想想我剛才所說的話。”說完負手而去。

“似靜非靜,似動而非動?”沈周的整句話中,我就記住了這兩句,不由得凝神思索起來。

恍惚間,忽然想起今晨在小山丘上看到的霧中姑蘇,那時候整個城市給我一種似真還幻,辯不清真假的感覺。

心中一動,想道:“對了!就是這個感覺。”

筆下更不猶豫,全神回憶着早上所見到的情形,手中畫筆更是毫不停歇,只是心中所想的並非是畫中所畫。

在這一瞬間我突然明白到寓意於畫內的要訣,全神思索着早晨所見的景象,回憶着當時的心情,全沒留意手中畫筆的走勢,以心馭筆,無為而作。

片晌,一幅子夜聽濤圖已經躍然紙上,只見畫中一彎殘月似明還暗,月下一老者負手閉目立在院中,身旁翠竹似動非動,雖是一幅死畫,但卻覺畫中時有微風拂過,三兩片落葉隨風而下,那畫中老者耳朵竟似也隨之一動,“聽”之一字,表達得淋漓盡致。

望着紙上的畫,我實在不敢相信這是我畫出來的,只覺得這畫有自己的精氣神一般,並非一死物,心中不由得湧起一陣感動的心情。

正在我自贊自誇的時候,身旁突然響起沈周的聲音:“作畫的手法雖不拘一格,然不成章法,毫無脈絡可言,動靜結合也嫌不當,最重要的是畫中意境只是畫者自身所感覺出來的,並非觀者看出來的,可以說毫不能引起觀者的共鳴。總體來說,斧鑿之痕太過,作畫技法更是幼稚,雖有創新,但不能說是一幅成功的作品。”

一番話,只把我從喜悅的顛峰連摔了幾十個跟頭落了下來,腦中一片空白,只是不停的念叨一個念頭:“我失敗了?我失敗了……?”

評論完以後,沈周不再理會我,負手徑直坐到自己位置上。

身旁隨即響起一陣低微的議論之聲,愕然抬頭,才發現屋內的那七八個小孩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圍攏在我身前,正指指點點的談論我的畫。

再不能掩飾心中的羞憤與失望,我長身而起,強自壓抑着想要放聲痛哭的感覺飛奔而去。

方自出得聽濤別院,就見唐廣德焦慮不安的在院外走來走去,原來他並沒有和文林去品茗閑話,而是一直在擔心我,心中不由得湧起一絲感動。

見到我出來,唐廣德急忙上前兩步拉着我的手問:“怎麼樣了?沈先生怎麼說。”

再無法忍耐,我抱住唐廣德“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心中委屈萬分,想道:“我這是第一次畫國畫啊,若是畫其它的,那沈周恐怕還比不上我。”

一直以來我都很好強,那能忍受沈周剛才的那番話?

“好了,好了,別哭了,這處不行咱們到別處去學好了,天下又不是只有沈先生一個人教畫畫的。”唐廣德從我的舉動中看出來我已經失敗了,無奈的安慰着我。

哭了一會,心中的委屈漸漸淡去,我收聲抹淚說道:“爹,咱們回去吧。”我現在已經不想再在這裏停留片刻,只想回到家中。

答應一聲,唐廣德說道:“好吧,咱們先去跟你文伯伯道個別,然後就回家,回去我讓你娘給你弄好吃的。”

混混噩噩的點了點頭,我全然不知是怎麼出的文府,只記得一進家門我就把自己關在房間內再不肯出來。

直到晚飯時分,我才感覺到好過了一點,下床走出卧房。

胡氏顯然已經知道了今天發生的事,並沒有詢問我什麼,甚至連唐申好像也被叮囑過,一家人誰都沒有提起早上在文府的事情,我心中不由得感動萬分,心道:“他們雖不是我真正的家人,但是待我卻有如真正的家人一般。”

晚飯出人意料的豐盛,顯然唐廣德和胡氏是想讓我儘快忘記早上不愉快的事。

心下感激,我強打起笑容,放懷大吃起來。

見到我臉上露出笑容,唐廣德和胡氏臉上都鬆了一口氣,頻頻往我碗中夾菜,那情形,好像我今天早上是成功了,而不是失敗一樣。

堪堪吃得兩碗,我已經無法再吃下去,放下碗正準備起身回房,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跟着一個僕人裝束的青年男子走進院來,站在院中叫道:“請問唐廣德唐先生在家嗎?”

起身出屋,唐廣德問道:“我是,請問有何事?”

那僕人行了一禮,說道:“小人是文府的,奉我家老爺之命有事向唐先生稟告。”

“請屋裏坐,有什麼事屋裏坐下再說。”一聽是文府派來的人,唐廣德急忙把來人向屋內讓。

“小人傳完話回去還有事,就不進屋了。”那僕人說道:“我家老爺讓我轉告唐先生,說沈周沈先生讓令郎唐公子從明天開始隨他學畫,每年五十兩銀子。”

一聽這話,屋內的我立時呆住了,好半晌才跳起來高呼一聲,大叫“烏啦”,搞得屋內胡氏和唐申,屋外唐廣德和那僕人莫名其妙,不知道我究竟在喊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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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流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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