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青梅竹馬(上)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
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
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台，
十六君遠行，瞿塘灧預堆，
五月不可觸，猿鳴天上哀，
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
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
八月蝴蝶來，雙飛西園草，
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
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
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
——唐·李白·長干行
※※※
所謂世事難料，恐怕就是指這個了。我本來已經絕望了，那曾想柳暗花明處，眼前又是一條康庄大道。
原本用作安慰我的豐盛晚餐，現在成了名副其實的慶功宴了。唐廣德和胡氏笑臉殷殷，心中好不得意。
這一晚我可以說是根本無法入睡，心中只是一個念頭：“我終於要上學了……”
從小我就很羨慕那些每天早上背着書包往學校趕的孩子，總盼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他們一樣。這個願望在那個時代中沒有實現，可是沒想到在五百年前的明代卻實現了，世事之奇，莫過於此。
輾轉難眠之時，不覺窗外已是三聲雞啼。
一夜未眠，我盡沒有半分疲倦之色，神采熠熠的起身穿衣下床，迫不及待的想要趕往文府。
推開屋門，原來胡氏早以起身，正端着早餐放到桌上。
見我出來，胡氏開心的一笑，說道：“早和你爹說了，你一定開心得睡不着，快過來吃了早飯好去沈先生處。”
答應一聲，我坐到桌旁，心不在焉的吃起早飯，心中只想着今天可能遇到的事。
坐到我身旁，胡氏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好好跟隨沈先生學畫，千萬不可頑皮鬧事。
吃了個囫圇半飽，我迫不及待的起身對胡氏說道：“娘，我這就去了，您和爹爹就不用送我了。”
又再囑咐我兩句，胡氏問道：“你認識文府的路嗎？”
“娘你放心，昨天我和爹去過一次，已經記住了。”說完就一溜煙的走了。
推開房門，唐廣德走了出來，對胡氏說道：“這孩子終於長大了，希望他能跟着沈先生好好學畫，日後我唐家說不定也能出一個才子。”
“你真不送他去了？”胡氏還是有些擔心。
“我在他這麼大的時候，已經能夠自立了，何況又不是出遠門，只是去文府，不要緊的。”唐廣德邊說邊坐到桌旁吃起早飯。
我的心情從來沒有這樣好過，什麼東西看在眼裏都是那樣的美麗，第一次有人認同我的能力，我怎能不高興？
雖然以前也有人對我做出各種各樣的評價，甚至說按我現在的水平已經完全可以考上著名的大學，不過在我看起來，那些人不過是看在我父親和錢的面子上才這樣說的。可是這次不同了，我是憑我的實力讓沈周認同我的。
來到文府，天才大亮，心中不由得有些躊躇：“現在是不是早了些？萬一沈先生還沒起來怎麼辦？”
正猶豫要不要上前打門的時候，文府的大門“吱呀”一響，抬頭看時，正是昨天的那個老蒼頭李伯。
“唐少爺，你這麼早就來了啊？”見到是我，李伯明顯的一愣。
伸手撓了撓頭，我不好意思的說道：“李伯您早，我……我是不是來早了？”
“不早，不早。”李伯笑道：“沈先生都是一大早就開始授課的，我先前還擔心你來晚了沈先生不高興呢，快別站着了，進來吧。”
答應一聲，方舉步欲行，就聽得身後傳來一個清脆的童音道：“李伯早。”
回頭望去，原來是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女孩，一身紫色的絲制衣裙，頭髮梳成兩條辮子拖在身後，額前流海下一雙大眼睛甚為有神，襯上鵝蛋形的小臉，使任何看到她的人都忍不住冒出“可愛”這個念頭。
“原來是陸小姐啊？”李伯對那陸小姐一笑，說道：“怎麼陸小姐今天又是一個人來？”
說到這裏轉頭對我介紹道：“唐少爺，這位是陸翰林府上的女公子陸昭容，已經隨沈先生學畫快一年了。”說完又對那陸昭容說道：“陸小姐，這位是……”
話還未說完，那陸昭容就打斷道：“李伯，我昨天見過他，怎麼他也來跟沈先生學畫嗎？”說話間，竟沒正眼看我一下，我心中不由得有些惱怒。
“是啊，是啊。”李伯說道：“沈先生親口說的，讓唐少爺隨他學畫。”
微帶不屑的看了我一眼，我似乎聽到那陸昭容低聲說了一句：“他這樣的水平也來跟沈先生學畫？”
心中不由得大怒，本待與她理論，但轉念一想好男不和女斗，微哼一聲，擺出一副懶得理你的樣子，心道：“你看不起我？我還看不起你呢，有什麼了不起？”
李伯似乎也看到了我和陸昭容間的矛盾，急忙說道：“唐少爺，陸小姐，時間也差不多了，沈先生大概已經在等你們了，你們還是快去吧。”
答應一聲，我搶先一步跨入文府，心中大為得意，回頭對陸昭容低聲說道：“我先進來。”
那陸昭容臉上似乎略過一絲怒色，小嘴鼓鼓的，也沒吭聲，只是加快了腳步想要超到我前面去。
“和我比腳程？”心中暗笑，我也加快了腳步，心道：“就你那三寸金蓮也能快得過我？”邊行邊回頭望着陸昭容發出一串得意的笑聲。
見到我發笑，陸昭容更是不岔，拚命想要超過我，可是怎都不能如意。而我也沒有完全把她拋離，只是和她保持着兩步的距離，不讓她超前。
快步行來，不一會就到了文府後進的“聽濤別院”。
再不理會追在身後的陸昭容，我快步走入院中。
進來之時方才發覺，原來已經有人先來了。
院中的是一個年紀和我差不多大小的男孩，一身藍色長衫，頭扎方巾，手中正拿着一卷書在那裏搖頭晃腦的低吟着。
聽到腳步聲，那男孩轉頭望來，這時候我才看清楚他的樣貌。
只見那男孩眼大鼻隆，雙唇厚而不闊，兩道劍眉甚是濃密，年紀雖小，眉目間卻有勃勃英氣。
見到我那男孩先是怔了一下，隨即笑着走過來說道：“你就是唐寅吧？在下文徵明。”
學着他一拱手，我說道：“在下正是唐寅。”心中卻想道：“文徵明？他就是江南四大才子中的文徵明了？他也跟着沈周學畫嗎？”
只聽得文徵明又道：“昨日我已聽家父說起過唐兄的事了，從今日起我們就是同窗好友了，還請唐兄多加照應才是。”
這文徵明看起來家學甚淵，說起話來文縐縐的，讓人聽了好不彆扭。
“你爸爸……不是……不是，令尊是哪一位啊？”心中着實疑惑，他父親怎麼會知道我的事？
“連這都不知道？”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正是那陸昭容。
回頭望着，只見她臉上已微見汗珠，小臉更是通紅，略為氣喘的說道：“文公子的爸爸就是這宅子的主人了，你連這都不知道，還來學畫？真是……”看起來這陸昭容已經對我恨之入骨，抓住機會就毫不留情的挖苦我。
“喔……”我一拍腦門，說道：“原來是文……文伯伯的公子啊？你好，你好。”說著向文徵明伸出右手。
文徵明見我伸出右手，臉上略過疑惑的神色，奇怪的看着我。
我驟然一驚，方才想起這個年代還沒有這種握手禮，急忙一拱手對他說道：“以後還請文兄多多照應才是。”
“彼此，彼此。”文徵明客氣的說道。
說話間，其他的學生已經陸續趕來，見到我在此間，臉上都露出疑惑的神色，陸昭容更是拉住另一個女子在旁小聲的議論着，不用說，肯定是在說我的壞話了。
在自苦笑間，文徵明已經拉過一個年紀和他彷彿的男孩對我說道：“唐兄，這位是我的好朋友祝枝山，你們認識認識。”
“祝枝山？他也在這裏？”我心中不禁大叫巧合，心道：“現在四大才子已經有三個在這裏了，除了周文斌以外，可以說全都齊了。”
忍不住對那祝枝山抱拳問道：“不知道周文斌周兄可在此間？”心中不由得大是得意，想道：“我說話的方式越來越像他們了，這都多虧我夠聰明。”
“周文斌？”祝枝山被我的話問得一愣，奇道：“小弟並不認識此人啊。”轉頭又對文徵明說道：“文兄可認識此人？”
搖了搖頭，文徵明也奇怪的問道：“不識，敢問唐兄這周文斌是何人？”
急忙打了一個哈哈，我岔開話題道：“沒事，沒事。”又指着和陸昭容談話的那女子問道：“那個人是誰？”
祝枝山一笑，說道：“喔？那是蔣家小姐蔣月琴，和陸昭容號稱我們這裏最不能惹的兩個人。”說到這裏用手一拐我，低聲對我說道：“你可別怪我事先沒提醒你啊，惹到那兩隻母老虎是不是說著玩的一回事。”
文徵明也在旁笑道：“不錯，不錯，祝兄此言千真萬確，唐兄可要小心在意才是。”
正說話間，屋內傳來一聲輕咳，轉頭望去，原來沈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