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九曲坊，坊如其名，果然是蜿蜒曲折。與其說是坊，不如說是條小衚衕來得恰當。
也許這些日子以來我早習慣了各大富之家的富麗堂皇，所以才進坊中，就被這另類的風景給迷住了。
坊中是清一色的青瓦平房，乍一眼望去，所有的建築顯得凌亂不堪。蜿蜒在坊間由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上更是蓄滿了積水，我甚至能看到房屋角落上的那些碧綠的青苔。
只是很奇怪，這裏並沒有給我髒亂的感覺，反而有一種清香的氣息。
對！是氣息。
我想不出該用什麼詞語來描繪這種感覺。
雖然是我的眼睛看到，但是給我的感覺卻是一種氣味，這種感覺真的很奇怪。一時間，我不由得心醉神迷，全忘了我此來的目的。
“你看……你看！那個是不是唐伯虎？”
好再不遠處傳來的一聲女子驚叫將我拉回了現實。轉頭看去，只見兩個布衣土裙的女子正一臉興奮的看着我，臉上寫滿了興奮，正依偎着指着我小聲談論着什麼。
微微一笑，我對那兩個女子略一點頭，正想上前詢問余婆婆的住處。哪曾想那兩個女子頓時發出一聲驚呼，隨即逃之夭夭了。
卻只留下我一頭霧水的愣在那裏。
怔得半晌，不禁搖頭苦笑，忙收拾情懷，繼續往目的地前進。
說實話，在今天以前我從來沒想過找一個人的住處會是那麼的困難。雖然我早問明了余婆婆的住處，但想要在這如蜘蛛洞般的九曲坊中找到一間房子，其難度恐怕和中狀元不相上下了。
繞了良久，我只覺得眼前的景象都曾見過，在經過認真的觀察后，我得出一個讓人沮喪的結論——我迷路了……
恰好身旁有個石墩，我忙走過去坐了下來，輕輕的擂着微微發酸的雙腿，低聲苦笑道：“現在可是山重水複疑無路了，那柳暗花明卻又在哪裏呢？”
將脊背慢慢倚到身後的牆壁上，放鬆身體，我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可是心中的苦惱依然無法緩解。
便在此時，坊中深處突然傳來一陣悠揚的簫聲。
“這是……”
那簫聲雖飄飄蕩蕩，像是隨時都會被風吹去一般，但我卻能清楚的聽出簫中所蘊涵著的情誼。
所謂上者聽心，下者聽聲。
我在簫上的造詣雖是淺薄，但此刻竟能清楚的感受到吹簫者那自悲自憐的心意，能讓我這個半調子的聽眾產生共鳴，哪是一管什麼樣的神簫啊？
吹奏那管神簫的又是哪位隱世高人啊？
“余婆婆？”
幾乎是在一瞬間，我就斷定這吹簫之人必是余婆婆。
她既然擅長制簫，想來在簫上的造詣不會低到哪裏去。甚至，可以說相當的高。若是不知簫心，又怎能造出上好的洞簫呢？
心下不由得大喜，忍不住跳將起來叫道：“這可不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么？”
是啊！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一縷簫聲卻為我指明了方向。
當下更無猶豫，忙循着簫聲傳來的方向尋去。
簫聲輕柔，引領着我向前而去。
此時的我已經完全沉醉在簫聲之中，只感覺那簫聲似乎在給我講述一個動人的故事一般。
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我不由得怔在當場。
“不對！這簫聲中所講述的分明是一個年輕女子坐困高樓，空有滿腹才華卻不得不向命運低頭的幽怨。那余婆婆我雖不知道她多大年紀，但能被叫作婆婆就絕不會是個年輕女子。難道……難道吹簫的另有其人？”
一時間不由得大是躊躇：“看起來這吹簫之人不大可能是余婆婆，那我現在應該是繼續往找余婆婆呢？還是順着簫聲繼續前進？”
思忖一陣，不由得啞然失笑，伸手在頭上一拍搖頭嘆道：“我未免太過糊塗了，就算這吹簫之人不是余婆婆，但她既然在這九曲坊中，又吹得一手好簫，怎會不知道余婆婆的住處？只要找到她，便也等於找到余婆婆了。”
想明白這點，便繼續尋去。
不多時，順着簫聲來到一小座院子外。
看來就是這裏了。
此時簫聲兀自未絕，透過院子虛掩的木門，我能清晰的聽到那悠揚的簫聲正是從裏面傳出來的。
雖不知道那吹簫的是何等樣人，但我不由自主的生起了敬重之心，默默在立在門外，只等她簫停才叩門進去。
過不多時，簫聲攀上幾個高音，終於悠然而絕。
我頓時由沉醉中醒了過來。一定神，忙整理了下衣冠，舉手叩門。
“誰啊？”
裏面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我又是一怔：“難道我剛才的揣測是錯的？吹簫的不是個年輕女子？”忙揚聲應道：“學生是在尋剛才的吹簫之人，另外……”
正說著，門“吱呀”一響，一個滿鬢霜白的老婆婆走了出來。
看着這老婆婆，我心中突然一動，問道：“這位莫不是余婆婆？”
說著忍不住仔細打量起她來。
只見她一身穿着雖然樸素，但卻異常乾淨，混不似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那樣身上總是留着各種污漬。
我大略的估摸了一下她的年紀，應該有七十左右吧，只是卻不見老態，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使她看起來更顯矍鑠。
“不錯！我是姓余，別人也確實叫我余婆婆。你找我有什麼事？”見我一臉奇怪的盯着她，余婆婆不由得有些惱怒，略帶責問的反問了我一句。
我忙躬身一禮，道：“婆婆勿怪，學生是唐府之人，今早我家娘子應該差人來婆婆這裏訂做了一管洞簫吧？”
“唐府？”余婆婆一聽這話頓時記起，反過來仔細打量着我道：“你家娘子……你是唐寅唐伯虎吧？”
“學生正是。”我忙又躬身一禮，道：“適才學生雖問明了婆婆住處，可哪曾想到這九曲坊果有九曲，竟然迷路了，若不是聽到婆婆吹奏的天籟，學生恐怕還尋不到此處來呢。”
“我吹奏的……”余婆婆臉上頓時露出迷惑的神色。
我忙接道：“是啊！婆婆適才吹奏的那曲，實在讓學生顛倒迷醉。實不相瞞，學生於簫上的造詣說來其實極差，卻也能聽出簫中所含心意。錯非婆婆神技，學生斷不能有此體會。”
“哦？原來這樣啊？”余婆婆聞言眼中突然閃過一陣狡黠的神色，只看得我一怔，忍不住忖道：“這樣的神色怎會出現在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婆婆身上？”心下不由得一陣發寒。
“來！別站在門外說了，唐大才子請進吧。”余婆婆突然臉上掛笑，將我讓進門去。
適才聽了余婆婆吹的那曲，我本打算拜她為師，臨時學上兩手，以應付今晚張靈之約。可這刻卻突然感到事情好象不像我想像的那樣。
迷惑間，隨着余婆婆走了進去。
院內是兩間平房，天井中擺滿了各種盆栽，雖不像羅秀英家中佈置得清淡雅緻，但卻別有一番情趣。
我頓時被吸引住了。
見我好奇的四下打量，在前領路的余婆婆忍不住笑着問道：“唐公子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怎麼還會對老婆子的蝸居感興趣？”
我忙稱不敢，說道：“看居識人，婆婆住處雖然簡陋，但卻佈置得別有情趣，想來婆婆在簫上的造詣定是不凡的了。”
我只盼她能接過口去，那我便能順便提出拜師的要求了。
哪曾想余婆婆聽了我的話后卻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領着我向一正廳走去。
“婆婆，是誰來了？”
將到廳門處，裏面突然傳來一個女聲。
“傳紅啊，今日老婆子這裏可是貴客不斷啊！先是你這個才女，現在連名動江南的大才子唐寅唐公子也來了。”不理我詢問的眼神，余婆婆自顧自的說著，掀起門帘走了進去。
“唐伯虎？”
簾內突然一聲低呼，顯然廳中那人也想不到來的是我。
我不禁搖頭一陣苦笑，忖道：“難怪有那麼多的人想要成名，原來成名后便連這樣地方的人都會認識你。”
“唐公子請進吧。”余婆婆輕輕掀起門帘一角，低聲說道。
道聲不敢，我舉步走了進去。
和那些大富之家相比，余婆婆的這間正廳自然不能相比。但正所謂麻雀雖小，無臟俱全。廳內雖只一桌、一櫥，但其與幾把椅子的擺放位置間卻顯出一種奇特的協調，一點不給人簡陋的感覺。
我正讚歎間，突然看到左手邊的椅子上正坐着一個紅衣女子。
“原來婆婆已有訪客啊？學生此來真是冒昧……”那紅衣女子至我進來后一直低着頭，看不清她相貌，不過應該是個年輕女子。
“年輕女子？”我突然一怔，口邊的話也停了下來。
因為我看到了那紅衣女子手中持着的一管洞簫。
“難道……難道先前學生聽到那曲是姑娘吹奏的？”幾乎是下意識的，我脫口問道。
“不錯！”旁邊的余婆婆笑道：“適才正是傳紅姑娘吹奏的，想不到竟會讓唐公子誤會是老太婆所奏。也難怪唐公子剛進來的時候會一臉疑惑，既然唐公子自稱能聽懂適才那曲所包含的心意，自然也知道那曲子實在不該出自我這個老婆子口中了。”
一聽余婆婆這話，我不由得大是尷尬，抱拳躬身道：“學生只是胡亂揣測，還望婆婆和姑娘勿怪。”
“公子不需多禮。”那被稱為傳紅的紅衣女子突然開口說道：“小女子胡亂吹奏，怎會入唐公子耳內？還請不要見笑才是。”
“哪裏？哪裏？”我誠心說道：“傳紅姑娘適才那曲唐寅雖不知道是何名目，但聽那曲中所含心意，作這曲子之人當是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子，再加上姑娘神技，實令唐寅心曠神怡。”
我這番話可是真心之言，想來適才那曲若是被張靈聽了，定會感動的痛哭流淚。
“果真如此么？”
那傳紅姑娘聞言突然抬起頭來，我頓時看到一雙美麗的眼睛中閃動着興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