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在她與問驚鴻離開之前,藏澈對她說道:「有人在那鎖里做了手腳,顏料在鎖的最底端,只有真正的鑰匙能夠碰觸破開,你太大意了,即便是想回來,也該偷偷的才對,此地不能久留,我不能勉強你,但是,勸你一句,把鑰匙扔了,就當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這間宅子裏的善後功夫由我來做,元小總管,就衝著我喊過你一句玉姐姐,這份情當我送你。」
「為什麼?」她忍不住對藏澈問出這一句,不知道自己究竟期待他給自己什麼答案。
只見他勾唇一笑,一顆小梨渦,淘氣地逗留在他揚笑的嘴邊。
「就衝著你可以為『浣絲閣』那些不相干的人儘力爭取,不惜與我爭執對抗的份上,為了你這個不相干的人,我想或許自己也可以衝動這一次,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此刻,元潤玉的腦海里烙印着藏澈說完,轉身離去,沒再回頭的修長身影,她站在河邊,回頭看了跟隨她而來的問驚鴻一眼,咬唇彎起一抹明媚的笑弧,再回首面對河面時,已經沒有絲毫疑問,揚起纖臂,將手裏的黃銅鑰匙扔進河裏,再無留戀。
就在同時,從他們馬車剛才過來的方向,天空竄起了黑煙與火光,人們大喊着「走水了」,相較於人們奔走的騷動,元潤玉與問驚鴻卻十分冷靜,彷彿一切與他們毫無關係。
「鴻兒。」
元潤玉喚他,卻沒回頭,知道問驚鴻已經走到她的身後,她的嗓音極輕,低頭看着河水湯湯,心裏彷彿有些東西,如同這東逝的水般,再難挽回,「今天,先到來的人,怎麼不是你呢?該是你的,不是嗎?」
說完,她抬起嬌顏,仰望着藍天,面上仍是笑,卻顯得有些悲傷。
問驚鴻走到她的身畔,探掌牽住她的手,在最初的一瞬間,感覺到她似有一絲掙扎,雖然很快就恢復了乖順,讓他執握着,但這種像是要拒絕他一樣的情況,這些年來在他們之間,從未發生過。
他想起今天耽擱住自己前來的原因,如果不是半途遇上雷舒眉那個瘋丫頭,一路被她纏着,讓他才想如何甩掉她的時候,她不知道哪根筋又出了差錯,在路上看見一個地痞惡霸正帶着手下,恐嚇一個帶着孫子做乾貨小生意的老嫗,要姥孫兩人快快離開,把他們的好攤位讓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眾人都還未及反應之時,一隻帶耳細頸酒壺已經飛砸上那個帶頭惡霸後腦袋,當那個比他還高半個頭的惡霸轉過頭時,已經是頭破血流,鮮血直下頸脖。
他聽見雷舒眉輕嘿了兩聲,轉頭低眸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一臉喜出望外,簡直是比得了金山銀山還要高興千萬倍的表情。
看着她樂呵的表情,在那當下,他胸口湧起了一股想掐死她的衝動,而他不敢置信的原因,是在這段時間三不五時就被她糾纏的相處之下,讓他知道這丫頭的手腳有多笨,走在平地上都會因為莫名原因跌倒的她,竟然隨便從一旁的攤上取過一個酒壺,就能砸到惡霸?!
「這一招我練了很久很久,真的!真的……」他可以看得出來,她很努力沒有高興得跳起來,在對上他簡直想砍人的瞪視時,別過晶亮的瞳眸,吶吶道:「可是,真的沒有想過能砸中。」
意思就是她不過想拿惡霸試試看自己練習的成果?!
有一瞬間,問驚鴻真的很想扔下這個瘋丫頭不管,但是,卻被惡霸一行人視作她的同夥,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跟那一群人打起來,那時他心裏想的是等他解決這一群人,下一個要解決的就是她雷舒眉!
想他問驚鴻從小被稱為惹禍大王,但是,若要論惹禍的本事,雷舒眉這女人根本就是成精,教他自嘆不如了!
最後在他終於撂倒那一群惡霸,趁着官兵尚未趕到時,將她帶離混亂現場,並將她一個人扔在大街上離去之前,聽見她在他身後拚了命的大喊:「下次換我出手救你,一定,你聽着,我說一定!問驚鴻,你聽見了嗎?」
有一度,他真的很想停下腳步,回頭問她這個笨手笨腳到鬼都要見愁的瘋丫頭,究竟是哪來的信心?!
但是,他終究還是忍住沒有回頭地離去,卻沒料到抵達那座宅院時,會見到他家小總管與沒有比雷舒眉更討喜多少的藏澈在一起。
那瞬間,他被自己心裏冒出來的想法嚇了一跳。
問驚鴻握着元潤玉的大掌緊了一緊,「玉兒,回京之後,讓我娘儘早進行我們的婚事,我想早日與你成親,好嗎?」
「嗯。」元潤玉如夢初醒般,回過神,轉眸看着身畔的未婚夫君,她以為自己的回答或許會有遲疑,但是,她意外的沒有。
她覺得自己剛才只是做了一場夢,夢再甜再美,都不若此刻握住她的男人手掌溫暖,「鴻兒,我們回京吧!」
「都燒光了?」
一連幾日,京城的天陰雨綿綿,華貴的府邸內,主人院裏的書房中,式式樣樣,就連筆墨紙硯,都是極講究的,而此刻,它的主人穿着一襲平素最愛的月白袍服,四十歲開外的俊逸臉龐沒有明顯的皺紋,但是兩鬢卻皆已霜白,他看着跪在面前的手下,一臉的陰鷙冷酷。
「是。」在金陵的火災發生不久,探子與同伴商量之後,便連忙趕回京城稟報主人,此刻,在面對白衣男人時,探子的臉色青白不定,「聽說是附近的孩子在玩煙花,飛進了院子裏,裏頭乾草多,到了火勢大起來的時候才被發現,火勢散得太快,還燒死了我們當時在附近留看的兩個同伴,在那個時候,附近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因為已經死無對證,小的不知道……」
白衣男人像是從這番話里察覺了什麼不對勁之處,揚手打斷探子的話,「朱丹香呢?被動過嗎?」
「似乎是有被動過,但小的不能肯定……」
「該死!」白衣男人一腳將探子給踢倒在地,「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有就有,沒有就沒有,為什麼不能肯定?你當本侯是三歲孩子?」
「小的不敢!」探子連忙跪好,拱手道:「啟稟侯爺,因為那把大鎖被燒得不復原形,小的實在驗不出是否有被開動過,宅院走水時,現場有很濃厚的檀香味,後來官府勘查之後才知道,那座宅院裏有一間屋子,所有桌椅柜子都是紫檀所制,而且,都是上質的檀木,燒起來香透十里,當天晚上,整個金陵城都是檀木的香味,那香味一直到隔天才消散了些,等小的帶犬只又追朱丹香的氣味時,小的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犬只追到了金陵河畔一處就不再前進,只是小的等人知道朱丹香一旦染上,三天三夜不染他物,也不會消散,再加上整個金陵城到處瀰漫檀香味,所以,說不定是犬只弄錯了……」
「是它們弄錯,還是你們弄錯?怎麼在本侯看來,你們的腦袋比犬只笨多了!」白衣男子冷笑了聲,「你怎麼不對本侯說,那個可能持有鑰匙的人開過門鎖,後來一把火燒了整座府邸,最後畏罪跳河自殺了,所以犬只才會到了河邊就無法繼續追下去了呢?」
「這……也不無可能。」探子吞了口唾液,頭垂得更低了。
「混帳!」白衣男人沒想到自己隨口扯的話,竟然沒有被反駁,想他十幾年就養了這些蠢材,這十幾年來,金陵那裏沒有動靜,他也疏忽了,竟然只留了一群草包手下在那地方!
如果,「她」還在他身邊,依「她」的能力,必然是細心打點調教,或許今天事情的結果會有不同……
白映秋咬牙,想他竟然沒用到去想起那個女人,不由得勃然大怒,如果不是這時門外總管進來傳報,他只怕已經又是一腳踢到探子臉上去了!
「侯爺,娘娘要侯爺進宮一趟,說是有要緊事與您相談。」總管見氣氛緊繃,小心翼翼地說道。
「要緊事?她能有什麼要緊事?」
白衣男子冷笑了聲,想他這個親姐成天能想的,不就只有如何得到皇上的寵愛,讓自己的兒子可以再更上一位?!
但是,她要是有本事能得到帝王的心,早就在十多年前,那個男人為她美言薦位,讓她得帝王青睞,如願以償誕下小皇子時,她就應該能夠得到才對,但這麼多年來,她除了母憑子貴,得到妃位之外,再多也沒有了。
白衣男人……當今的秋陽侯爺白映秋,痛恨地眯細了眼,想他當初如果不是輕信了親姐的鼓吹,他如今又何必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在他的姐姐白迎春眼裏,以為沒有那個得到帝王一心寵愛信任的男人,她就能夠得到帝王的愛,只要他這個弟弟能夠在朝堂上掌握權勢,她操控後宮與帝王的心,日後,就是他們自家的天下,享不盡的榮華,以及無上的權勢。
只要除去了那個男人……元奉平,一個年僅十七歲就櫻下狀元金花,年未二五,就已經平步青雲,官拜至刑部尚書,被先帝特允大內行走的絕美男子,至今,如此功績,仍未有人可以超越。
這樣一個聰明卓絕的人……當初他與他的姐姐究竟是發了什麼失心瘋,會以為只要這個人不在了,他們姐弟就可以取而代之?!
或許,是他的姐姐不該忘了,當今聖上會有一整年的時間,雖非專寵,但是對她青睞有加,是因為他央求了元奉平,讓元奉平在帝王面前為她美言,最後才讓她能有機會誕下一子吧!
或許,他也不該忘了,在他入朝之初,是元奉平處處為他提攜幫忙,雖然,這個人總說他沒在帝王面前獻言,但是,他在同期之中,官位擢升得最快,想必是因為經常與元奉平為伍的緣故。
那個時候,當今帝王段競雲仍是二皇子,幾乎是隔三差五,元奉平進宮與先帝商討國事,出宮時,身後就會多了二皇子當拖油瓶。
在這兩個人之間,像是有一條無形的帶子拴住似的,想甩也甩不掉,幾年後,二皇子以皇太弟之姿登基為帝,之後,他雖不及元奉平,卻也是在官場上少年得意,受到帝王重用……
就在白映秋回想從前,既唏噓也痛恨之時,一名年輕小廝引着一名宮裏的老太監進來,一見到這位老太監,白映秋倒抽了一口冷息。
老太監年約五旬,髮絲盡白,一雙含笑的眉目就像是兩彎能殺人的刀,這個人正是當今皇帝身邊的總管公公,白映秋見了他也要敬上三分。
「映秋見過李公公。」白映秋拱手。
「侯爺客氣了!奴才今天是帶皇上的口諭而來,對侯爺也就欠禮了!侯爺,還請移一下腳步,隨奴才回去,關於金陵的那一場火事,皇上有些話,要當面與侯爺問清楚,侯爺,請。」
李公公做了一個恭請的手勢。
「敢問公公,皇上的面色……」
「侯爺以為皇上龍顏能夠悅色嗎?滿屋子的紫檀家俬,一把火全燒光了,聽說,燒出來的紫檀香味兒,十裡外都能聞見呢!侯爺可知道,當年皇上費了多少心思,才收集到那一屋子的頂頂好的紫檀?」
「不……不知道,還請公公示下。」白映秋額上冷汗微涼,心裏卻是苦笑,原來,那一屋子的紫檀家愀,竟都是御賜之物!
當年,元奉平被貶至金陵,無數朝臣,包括他,都以為這個人終於被皇上給厭棄不用了,卻沒料到,皇上許給這個人的,不只是一座精巧的宅子,就連最好的紫檀家俬都給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