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奇迹的籃球

緩緩睜開酸澀的眼睛，黃瀨用了幾秒鐘時間來判斷自己現在正在哪裏——白色的天花板……不是露天的真是太好了至少麻生沒有把自己留在操場上；還有身下的床……沒有消毒水氣味看來不是醫院或者醫務室之類的地方……身上蓋的被子上也有淡淡的香味，牆上的壁紙是無法給人暖意的冷色調……還真是冰冷的房間啊……

最終他有些遲鈍的大腦得出了一個結論——看來這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個地方，就是不知道他暈過去后麻生把他送到哪裏了？不過就對方那個小身板應該也沒有辦法搬得動他吧……

他慢慢想着自自己失去意識后的事情，他記得是在終於跑完那恐怖的一百圈后就倒地不起了，呼吸困難的後遺症讓他咳嗽不已，整個人就如同一條瀕死的魚一樣癱在地上，費儘力氣就為了緩解胸腔里幾乎要爆炸的痛苦感，而他昏倒前唯一有的意識就是麻生涼那張看不真切的臉和對方急切的擔憂口吻了……看來是讓對方擔心了啊。

他無聲嘆了口氣，只覺得自己真的是太沒用了，竟然在那種情況下暈過去了，然後就把爛攤子丟給了好心去鼓勵他的麻生，簡直是遜斃了啊……

他從自我嫌棄中回過神來，動了動身體想要從床上坐起來，結果卻差點沒因為身上傳來的強烈酸疼感呻｜吟出來，他只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一輛大卡車從身上碾過一樣，幾乎全身都動彈不得啊，甚至他都能感到自己的兩條腿只要一動就開始瑟瑟發抖，刺痛感馬上從神經末梢傳來，讓他頓時歇了想要馬上下床的念頭。

不得已他只好清了清嗓子——這時候他也發現了自己喉嚨像是吞了一口沙子似的又干又痛，他無奈地忍着難受開口：“請問……有人在嗎？”出口的聲音沙啞得猶如破鑼嗓子，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結果可能是他的聲音太小，並沒有人過來，他不得已又叫了聲，還特意加大了聲音。

這次門口終於有動靜了，一個身影背着光出現在房間門口向他走來，黃瀨努力側頭眯着眼睛看過去，並在對方熟悉的語調中確認了他的身份。

“啊呀，黃瀨君已經醒了啊，真是太好了呢！我可是嚇了一大跳啊——”麻生涼鬆了口氣的歡快口吻響起，他邊說邊靠近床邊，眉目如畫的五官倏的在黃瀨眼前放大，像是在仔細打量他的精神狀態，“看來現在黃瀨君的精神不錯啊，感覺還好嗎？”語氣中有着關心。

“啊——謝謝關心了麻生。”黃瀨笑了笑，繼續用干啞的嗓子艱難地說著，“我已經好多了。”

麻生涼這才發現他過於沙啞的嗓音，連忙道歉道：“啊啊真是抱歉！我應該給你倒杯水的，我馬上回來！”說著就想要往外走，卻被黃瀨叫住了。

他的視線瞟向不遠處的桌子，帶着笑意道：“我想不用去外面拿了——”因為那桌子上正好就擺着一杯水。

“啊——我都沒注意到呢——”麻生涼拍了拍額頭，在他把杯子拿過來，並把黃瀨從床上半扶起來喝水的時候，他才解釋了一下：“水還是溫的呢，看來應該是剛剛常老師拿上來的，他還真是體貼啊——”話剛出口的下一秒他就聽到了黃瀨突然響起的咳嗽聲。

“誒誒，黃瀨君沒事吧？不要着急啊，慢慢來——”他趕緊幫對方拍着後背順氣。

黃瀨單手捂着嘴，透明的水漬從指縫中間溢出來，間或露出他微張的嘴巴，壓抑的咳嗽聲從他的指間傳出，可他也沒空去注意自己不小心被灑出來的水弄濕的衣服前襟和被子了，他捂着嘴巴問麻生：“你是說，咳咳咳——阿晏也在這裏咳咳？”他剛剛沒有聽錯吧，對方的確是說了“常老師”這幾個字？

“阿晏？你是說老師啊？還真是親昵的稱呼呢——”麻生涼遲疑着嘀咕了會，然後才接着點頭道：“是啊，老師也在啊，不過這裏本來就是老師的家，他在這裏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啊。”

黃瀨這時候也總算是壓下了被嗆到的難受勁，他驚疑道：“你是說——這裏是阿晏家？這裏不是麻生你家嗎？”因為一開始就看到了對方，所以他就下意識認為這裏就是對方的家了，可是沒想到卻是……

麻生涼理所當然道：“怎麼可能？你那麼重我怎麼可能搬得動！還是多虧了老師幫忙呢，要不然你就等着在學校操場睡一晚上吧！也幸好老師願意收留你把你帶回來了，不過現在看你這樣子應該也不能回去了吧？”他掃了軟趴趴的黃瀨一眼，肯定似的點頭道：“我想也是，所以你還要好好和老師道謝啊，謝謝人家的好心收留吶，黃瀨君，說起來，那時候你摔在地上咳得那麼辛苦的時候老師可是很擔心你呢，可你偏偏都沒有看到他啊，一下子就失去知覺了，真是嚇死人了——”

黃瀨有些被這突如其來的信息砸懵了，他半晌沒回過神來，然後喃喃說了句：“那、那他人呢？”

“哦，老師出去外面了，好像是去買東西了？不過他有拜託我留在這裏照看你啦，說是很快就回來，說起來現在應該也差不多回來了吧——”

黃瀨垂下了眼瞼，目光聚焦在胸前交握的手上，他的語氣里有着不易察覺的期待，“你是說，阿晏他有來看我跑圈？”可是他分明就沒有看到對方的身影。

麻生涼對他變化的語氣毫無所覺，沒什麼顧及的說道：“唔，雖然不清楚老師是什麼時候過來的，但我最後的確是有看到他啦，畢竟我也不是一開始就在那裏的，所以也沒有仔細注意……不過叫我給你加油也是老師誒，說什麼——”他困惑的歪了歪頭，有些不解，“——你應該會很高興有人給你聲援之類的，當然我也有問他為什麼不像我那樣做，他就說了自己不適合做這事……大概是因為成年人的自尊心？不過我也想像不出來老師大喊大叫的樣子啦，太違和了——”他的記性不錯，所以能很完整的回憶起不久之前的事情，只是他不清楚為什麼黃瀨那麼糾結這點就是了。

“這樣啊，看來是藏在暗處了啊——”黃瀨低低笑了聲，語氣中聽不出任何端倪，卻就是無端讓人覺得怪異，“不適合什麼的，主要是看我才對吧，阿晏……”

麻生涼直覺覺得現在的黃瀨情緒有些起伏變化，但就是找不出緣由，在他想要進一步問清楚的時候，常晏回來的開門聲打斷了兩人間的相處。

“我去看看——”他說完這句話就走出去了，留下黃瀨一人在房間裏神色莫名的斂眉沉默着。

他以為既然自己醒了，那接下來就可以看到常晏了，但結果再次出現在他眼前的依然是麻生涼。

把他略顯失落的神情收入眼底，麻生涼也無奈了：“老師說既然你行動不便，那就在房間裏吃飯吧，他讓你吃完以後就直接休息，不用顧慮到他，他不會來打擾你的。”要說他也不願意干這種差事啊，畢竟這種詭異的感覺就像是身處於吵架鬧彆扭的情侶中間啊！雖然這種比喻不太恰當，但看黃瀨這表情，活脫脫就是被戀人不管不問以後的怨婦臉啊！簡直太惡寒了啊——

“那什麼，老師也是不想影響到你休息嘛，你看，這是老師特地出去買的晚飯，也是因為知道你醒來一定會肚子餓，所以才特地去買的，不覺得很感動嗎？”為了讓自己從這種古怪的氛圍中脫離出來，麻生涼連忙轉移話題，還專門在“特地”兩字上加重了語氣。

黃瀨看了眼被放在小桌子上的溫熱湯食，以及窗外明顯已經黑透了的天色，被他所說的“體貼”做法所引起的一絲心動也終於是讓他稍微打起了精神。

看着不言不語開始吃飯的黃瀨，麻生涼走出房門的時候悄悄鬆了口氣——嗯……還是別告訴黃瀨君其實老師出去買的是三人份的晚飯比較好。

等到麻生涼再次進來收拾餐具並和他道別，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常晏也仍舊沒有出現在這個房間，這令黃瀨的心情慢慢沉到了谷底。他勾起一絲笑容，眼睛裏卻有着轉瞬即逝的冷意。

還真是夜深露重啊——他低嘆一聲后，也不再去看那扇不知道已經被他盯了多久的門，而是真的關燈休息了。

常晏是等到黃瀨所在房間的燈光都熄了以後才放下手上文件的，他揉了揉不知不覺中皺在一起的眉頭，忍不住又想起晚上麻生涼臨走前說的話。

“……老師，黃瀨君好像很希望您能去看看他呢，我覺得您也是很關心黃瀨君的，為什麼不說出來呢？”說著這話的男生臉上有着不容錯辨的疑惑，“畢竟今天的黃瀨君是真的吃了很大的苦頭，一副很辛苦難過的樣子，老師真的不去看看他的情況嗎？”

他對此的回答則是：“不用了，之前我就已經看過了，並沒有大礙。”就這樣停止了這個他不願意繼續下去的話題。

他還記得麻生涼對他的回答恨鐵不成鋼似的嘆氣，於是心裏也不禁懷疑起自己的做法來——這樣子真的沒問題嗎？

但遲疑也不過是幾秒鐘的事情，沒一會兒就被他的理智壓制，讓他堅持了自己的決心，畢竟他可是遲早都要離開的人，羈絆什麼的越少越好。

他忽略了心裏因為這種想法而產生的些微不適，繼續核對着籃球聯賽上帝光會對上的學校名單，夜風從大開的窗戶進來，揚起了窗邊的帘子，這讓常晏不由走了會神。

他想的是，也不知道黃瀨的房間有沒有關窗戶……

這種不經意就想到某人的念頭讓他察覺到危險，想要剋制卻總是不由自主，對此他只好任由心裏的煩悶不斷增加，一邊看着文件上的文字，一邊強自按捺住胸口低迷情緒的滋生。

等到他終於把事情都結束，距離他剛剛想到黃瀨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過去了，出奇的，他現在的念頭卻是——都已經關燈那麼久了，黃瀨也該睡著了，他進去關個窗戶應該沒有大礙的……

他無奈地深呼吸，最終還是聽從了內心的想法，悄悄推開了黃瀨那間房的門。

——果然是一片安靜。

他輕手輕腳的把門帶上，視線在床上隆起的被子頓了頓后，很快地移向了窗戶的位置，在確認窗戶的確是沒關后他莫名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像是證實了自己的猜想的那種慶幸。

他快步走到窗戶邊上，悄聲把大開的窗戶合上，房間陡然失去了窗外傳來的聲響，愈發安靜了。

常晏再次看了床上一動不動的小包一眼，眼睛裏的神色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的複雜，在這之後，他就彷彿是自嘲一樣閉了閉眼，轉身往門口走去。

可是原本應該安靜得只能聽到平穩呼吸聲的房間裏，卻在他的手放在門把手的時候突兀的響起了某人的聲音——

“既然都來了，不是應該打個招呼嗎，我可不歡迎不告而別的拜訪者啊。”本該是睡得正香的黃瀨卻是猛地掀開了被子，目光清明的直直看着常晏，一點也沒有睡着的跡象。

常晏張了張嘴，然後語氣平靜的解釋道：“我只是過來關一下窗戶，並沒有想要吵醒你的意思。”

“是啊，你是沒有吵醒我的意思，你應該連看我一眼的意思都沒有吧，阿晏——”黃瀨一字一頓的說道，聲音冷冽，完全沒有他平時和常晏對話時候的跳脫和輕快，在黑暗中有種迫人的味道。

“我不懂，你怎麼就那麼冷酷無情呢？明明是知道我的心意的，明明就知道我是沒那麼容易移情別戀的，為什麼你還故意把我推向別人呢——”黃瀨從床上下來，赤着腳走向常晏，邊走邊說道。

常晏有種錯覺，自己似乎看到了迎面走來的黃瀨眼中不斷躍動的火焰，明明就身處於黑暗中，為什麼對方那雙眼睛他卻看得那麼分明？充斥其中的怒火讓那雙本就悅目的眼眸變得更加靈動，讓人不自覺沉迷。

黃瀨走到常晏身前，伸手按在他的左胸口，力道大到讓常晏推拒不了，他帥氣逼人的臉龐近在咫尺，鼻息近距離噴吐在常晏躲閃不及的臉上，常晏這時候才驚覺自己現在和對方的距離竟然那麼近。

就在他想要用力推開對方的時候，黃瀨突然說了句：“為什麼偏偏對我那麼殘忍呢，阿晏？一次又一次的推開我，一次又一次的無視我……你真的不知道我這裏有多難過嗎？！”最後一句話他幾乎是嘶吼出來的，隨着這句話，他按在常晏左胸的手也不由自主的，緊緊攥住了手下的那塊布料。微微的刺痛感讓思維有些集中不起來的常晏下意識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那隻手上，因此也就慢了一步阻止對方接下來的舉動——

黃瀨看他沒什麼反應，不由心裏一滯，然後滿心的怨恨和酸澀感讓他心一橫，就用唇堵住了常晏微張的嘴。

唇上猛然間襲來的溫熱觸感和宛如泄憤似的啃咬產生的刺痛讓常晏一瞬間有些愣神，隨即就是反應過後的震驚。

他猛地推開了黃瀨，在看到對方有些不穩站立的身形時還下意識想要伸手扶住他，但手一伸出去他就宛如觸電般迅速收了回來，這種難得的心神不寧讓他就只是擰着眉的站在原地看着不遠處造成他現在這摸樣的黃瀨。

黃瀨被他推開后也沒有再次往前，他的手指撫上了嘴唇，像是懷念剛才的觸感一樣笑了笑，接着還沒等常晏說些什麼，他就如同宣誓一樣用堅決又義無反顧的口吻說道：

“死心吧，阿晏，我是絕對不會放開你的！”

——就算是這種註定得不到回應的感情，他也不會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