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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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較量因着靜妃的憑空捲入,竟然讓皇后最終佔了上風。然而即便如此,她們也並沒有感到絲毫鬆懈。
一時的輸贏並沒有多大意義,尤其是皇後娘娘現在底氣不足的情況下。桑枝雖然不知道皇后在慈寧宮裏發生了什麼,但她仍舊擔心着“弱國無外交”的處境,皇后現在的一切都在太后的籠罩下,根本翻不出花兒來。
太后最擔心的,莫過於乖順守禮的皇後娘娘和靜妃攪在一起,被靜妃帶得難以控制。太后欣賞靜妃,毋庸置疑。但越是欣賞,她就越不能留着靜妃,就越不能讓靜妃靠近皇后。偏偏這一點是太后最難以把握的地方。皇后位居中宮,是後宮之首執掌宮闈,靜妃本來就不可能絲毫不跟她接觸。倘若靜妃有心,皇後娘娘是不可能不見她的。這一切都合情合理,反而最讓太後頭疼。
蘇麻喇姑勸慰道,“太后也不必太擔心,到底皇後娘娘是個有分寸的人,一時半會兒不至於就鬧起來。”
太后心知蘇麻的話三分理七分勸,也無奈一嘆,“哀家的那個兄長,卓禮克圖親王,最是護犢子。當初就為了皇上要廢后的事兒,氣的差點衝進宮裏來。要不是他向來嬌慣着,靜妃哪裏能這麼目中無人!哀家擔心的不是靜妃折騰,哀家擔心的是卓禮克圖親王。”卓禮克圖親王吳克善,既是太后博爾濟吉特氏·布木布泰的兄長,更是廢后靜妃博爾濟吉特·孟古青的父親。她們這個後宮,本來就是一個圈,家族聯姻血脈相連,有着千絲萬縷扯不開的關係。
“卓里克圖親王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這麼多年對太后您也很尊敬。”
“又說好聽話哄我,”太后嘆氣,“自從孟古青被廢,卓里克圖親王就一直心中不滿。孟古青是他寵着長大的,如今在宮裏受委屈,他心裏怎麼會舒坦。你沒看這幾年,他都沒進宮來看過哀家么。要是能把靜妃接出去,只怕他早恨不得把人接走了。”
蘇麻喇姑當然知道太后在擔心什麼。太後背后所依仗的主要家族勢力就是她的四個兄長——博爾濟吉特·吳克善、博爾濟吉特·察罕、博爾濟吉特·索諾木以及博爾濟吉特·滿珠習禮,其中勢力最大的就是吳克善和滿珠習禮所在的兩個家族。為了讓博爾濟吉特家族和清廷綁的更加緊密,順治帝的第一任皇后博爾濟吉特·孟古青是吳克善的女兒,第二任皇后博爾濟吉特·素勒就是滿珠習禮的孫女。博爾濟吉特家族以太后布木布泰為首,先後將太后的侄女孟古青,以及孟古青的侄女素勒,三代女子送入宮中為後。總之中宮之位就一直握在博爾濟吉特家族手中,她們的家族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但是,相比孟古青的父親直接就是太后的兄長,現任皇后素勒的父親卻要稱呼太后一聲姑姑。如果說孟古青還敢直接跟太后叫板是因為她背後的吳克善健在,那麼素勒就沒這個底氣。素勒的輩分太低了,她入宮時太后已然權勢熏天,她的父親又不比她的爺爺滿珠習禮那樣硬氣,因而一入宮來,便對太後言聽計從不敢有絲毫不敬。
蘇麻喇姑自然知曉其中因由,太后的位子看起來風光無限,但也正因為高處不勝寒才要謀划的更多更深更不能有一絲紕漏。然而事事哪能盡如人意,儘管她們幾乎耗盡心血在這深宮裏布下天羅地網,但這張網也只是看起來無堅不摧而已。沒有哪一處不是靠着心血權勢在維護,沒有哪一個連接點不需要殫精竭慮,越是密不透風的大網越是需要嘔心瀝血,然而即便如此,她們還總是有力不能及的地方。儘管在其他人看來,太后的權勢讓人喘不過氣,可蘇麻喇姑清楚,一旦有一天太后倒下去,這張網將會反噬的最厲害。所以,她們沒有一日不是精心謀划,沒有一日不是如履薄冰。只不過習慣了,這麼多年習慣了風風雨雨也習慣了輸輸贏贏,反正能笑到最後才是最終的勝者。蘇麻喇姑就笑了笑,“話雖如此,到底也沒接出去不是。說明卓里克圖親王心裏還是顧及着您的。”
太后眉頭皺的更深了,“你看看今兒靜妃的表現,明顯是站在了皇后那邊。這可不妙。”太后沉吟許久,忽然說,“蘇麻,你說,不然,哀家就許了卓里克圖親王把靜妃接出去呢?左右賣他這個人情,也省的孟古青帶壞了皇后。”
“這……”蘇麻喇姑心裏稍稍一驚,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雖然不合禮制,但太后要做的事自然有太后的道理。於是沉吟道,“左右現在皇上也不管,要真是把靜妃悄悄送回科爾沁,想來也沒什麼大礙。如此一來,卓里克圖親王念着太后您的恩典,知道您這是冒了風險為兄長着想,必定對您心懷感激,日後定會更儘力效忠。”
“嗯,”太后眯了眯眼睛,“確實不錯,容哀家再考慮考慮。”
***
正被太后合計着要送回科爾沁的靜妃娘娘孟古青,此刻正在坤寧宮。
桑枝一瘸一拐滿頭大汗跑到永壽宮找她時,她就知道一定是為了皇后。這姑娘小腿到腳踝還被御醫固定着,就這麼死活拖着受傷的腿腳一步一步挪到永壽宮,靜妃看見的時候就心裏一嘆。
正翻新泥土的靜妃娘娘也沒讓她廢話,直接問,“出什麼事了?”
桑枝遂據實以告,又說,“靜妃娘娘,懇請您前去慈寧宮看看,她去了這麼久還沒回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靜妃掃一眼她痛得發白的嘴唇,以及一直在發顫的腿,“你這樣子跑來,回頭不怕皇后怪你?”
桑枝苦笑,“倘若換做其他宮女來,靜妃娘娘您會見嗎?就算見了,您會去嗎?”
“……”靜妃不置可否。但心裏明白,倘若換成別人,恐怕自己還真要考慮考慮。畢竟她現在心思憊懶,心裏空的發慌時就只顧着搗騰永壽宮的院子,四喜在一旁幫她提水鬆土做事。這會兒聽見桑枝這麼說,靜妃勾了勾唇,“你來,我就一定會去嗎?”
“至少,我比其他人更有說服力。”桑枝說著就要跪下去懇求,靜妃餘光看見涼涼道,“免了吧。皇后是我的侄女兒,去看看也沒什麼。”
桑枝大喜,待靜妃離開后又一瘸一拐的回了坤寧宮。然而,正如靜妃所料,皇後知道桑枝腿腳重傷的情況下又跑出去,頓時臉色陰沉。
靜妃冷眼瞧着,心裏卻砸吧出苦味來,一抽一抽的疼。她抬手擋住眼睛,只道,“皇后,你們是要打算跟太后對上了嗎?”
因着靜妃剛剛解了自己困境,皇后對靜妃好一番感謝,靜妃也都默默受着。聽到靜妃這樣問,皇后說,“經今日一遭,本宮越發覺得,不能坐以待斃。”
靜妃輕嘆,又問了她們具體什麼打算。皇後下意識地和桑枝交換眼神,相視一望罷皇后臉色又是一沉,她看見桑枝的腿就心裏堵得慌。桑枝瞧着皇后的表情,又礙於靜妃在這裏,也不好多說,只好十分乖巧安靜地在一旁坐着。皇后扭過臉去,猶豫了下終究是對靜妃如實相告。
靜妃聽罷,哭笑不得,“你們的想法很好,可惜辦法太蠢。”
皇后連忙說,“請姑姑指教。”
“指教談不上,”靜妃神情淡淡的,“打蛇打七寸,既然要做就不要畏首畏尾束手束腳。你們這兜圈子兜得太大了,路太遠,稍有不慎被太后發現,就是個大患。想循序漸進是沒錯,但你們沒有抓住重點。權力這個東西,自下而上永遠是見效最慢風險最大的。”她看向皇后,“何況以你的身份背景,既然要拿,就直接拿上面。”
“拿上面?”
“你得清楚,太后依仗的是什麼。”說到這裏,靜妃語氣一頓,忽然道,“你們那個法子是桑枝想出來的,是不是?”
桑枝和皇後面面相覷,答案不言自明。
靜妃嗤笑一聲,“果然是。”她長嘆一聲,“按照桑枝與眾不同的性子,會有這種想法不足為奇,但皇后你是怎麼回事?你就全都聽她的?”
皇后眼皮一跳,猶豫着說,“我……我覺得她說的有道理,是個可行的法子。”
“蠢。”靜妃唇角勾出冷笑,吐出那麼一個字,又道,“道理是道理,你也不看看用着好不好用?你們的辦法倒是可行,卻也是最笨的法子。一聽就知道是下位者的慣用套路。”她說,“你們要謀的是上位,既然要做上位者,就要學會站在上位者的角度從上往下看。桑枝看人看事的角度,是為人之道。你呢?皇後娘娘,你身居中宮,後宮之首,怎的這都不懂?”
皇后被她的直言不諱逼得臉色泛紅。又聽靜妃問,“你知道蘇麻喇姑和太后的區別嗎?”
皇后搖頭,靜妃又看向桑枝,桑枝也不理解她想說什麼。
靜妃笑笑,“太后出身貴族,一開始為人處世就用的不是下民之法。她自來就是個上位者,所以她能成為太后,屹立兩朝不倒。而蘇麻喇姑,她是臣,是民,她的路一開始就是從下往上看。即便她再有智慧再能幹,只要的眼光還是停留在下民的角度,她就永遠不可能成為主子。蘇麻喇姑能爬到最高的地位,也就是如今了。倘若她不是伺候太后,而是成為後妃,那麼,她只怕遠遠達不到如今的盛寵。”
“怎麼可能?”桑枝不相信,“以蘇麻喇姑的手段,她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豈是難事?”
靜妃啞然失笑,“你覺得,倘若她成為妃子,她能敵得過太后?”
桑枝抿抿唇,“那可不一定。”
“一定不。”靜妃斂去笑容,正色道,“倘若她成為後妃,如果沒有與太后爭寵之心倒也罷了,萬一有,她絕對不是太后的對手。你知道為什麼嗎?”
連皇后都搖頭,何況桑枝。
“她不是上位者,”靜妃緩緩道,“就算她成為主子,她也沒有上位者的心。”
桑枝皺緊眉頭,“上位者?”
“不錯,”靜妃道,“根源就在這裏。蘇麻喇姑是會鑽規矩空子的人,她慣於利用規矩行事。但太后,是能夠制定規矩的人。”
話說到這裏,桑枝一震,好似突然被靜妃短短一句話點醒。蘇麻喇姑和太后的區別看似不大,可實際上正是這麼一點看似幾乎不大的區別造就了她們的天上地下之別。蘇麻喇姑想的,永遠都只會是怎樣在現有規則下更好的生存,更好地達到目的。而太后想得卻是,要如何制定出更好的符合自己利益的規則。這微乎其微的一點區別,實則猶如天塹不可跨越。她似乎明白,靜妃說的所謂“上位者的心”是什麼意思了。
果然,靜妃說,“皇后,你要想贏過太后,你就必須明白真正贏她的根由在哪裏。這一點,桑枝是不可能想到的,她走的就算不是蘇麻喇姑的路子,那也沒有上位者的意識。可你不一樣,我們博爾濟吉特家族的女兒,你怎得連這點都不懂?”
皇后睫毛微顫,握緊手掌,卻說,“我……我自幼受訓,由太後派人親自教導,從未聽過……聽過姑姑說的這些。”
靜妃頓時明白過來,驚道,“原來如此!難怪你入宮這麼多年,一直受欺負卻從不知道反抗,原來如此!太后,太后真是好毒辣的手段!”不比靜妃自小由卓里克圖親王言傳身教,雖然同是貴族出身,但皇后自從十歲那年被太后選中后,就一直被太后親自派人教導,皇后的父親綽爾濟親王還因此對太后感恩戴德,卻不知道太后把他女兒教成了什麼樣子。為了給自己的兒子選一個馴服的、也可以被自己拿捏的皇后,太后把十歲的素勒當成一顆棋子慢慢打磨。後來,素勒學會了怎樣做一個優秀的、合格的皇后,卻從沒有人教過她怎樣做一個上位者。
靜妃幽幽一聲長嘆,看向素勒時眼中就帶了憐憫,只說,“素勒,你記住,你是主子。奴才們固守的那些規矩,都是咱們做主子的制定出來給他們守的,我們只要做做樣子就行了。我們是主子,規矩不合咱們心意,那就改了。我們不用抱着那些規矩死守着,你以為太后時時刻刻把規矩掛在嘴邊,難道就是個守規矩的人?只怕她是天底下最不把那些奴才的規矩放在眼裏的。”就算到最後,“主子”也不得不對自己制定出來的規矩有所妥協,但權力握在他們手裏,規矩在他們那裏擁有非常大的變動空間。
這番話,讓皇后心中極為震動。她從沒有聽過這些,也從不知道這些,就算桑枝以往不怎麼守宮規時,她心裏還覺得無奈,怪桑枝沒規矩。可從來沒想過,原來這些規矩是可以不用守的!她從小就被教育行止要合乎禮儀,要按規矩行事,一點差錯都不能出。她看別人也都是這樣做的,雖然也知道有人暗地裏不按規矩辦事,但她認為那是不合禮儀的——不過不合禮儀不代表不可以做。卻原來——原來這一切都只是加之於身的枷鎖,而且還是可以親手解開的枷鎖!
靜妃看她震住,便不由得眼神越發溫軟些,“要想贏太后,只要贏得太后依仗的勢力就行了。你們這個思路是沒錯,但卻並沒有看到太后的勢力在哪兒。你們以為太后握住的是宮裏的權力,卻不知道她在宮裏憑什麼有這些權力。好不容易你們想到了家族勢力,卻又不知道找到正確的下手方法。你們繞的太遠了。”靜妃接著說,“太后依仗的科爾沁草原和博爾濟吉特一族,不僅是她的,也是你的。你和她擁有的背後勢力其實差不多,只不過你沒意識到。比如你們滿珠習禮家族,以及我阿瑪這一支,還有察罕親王與索諾木親王一支,我們的家族是綁在一起的,誰也離不開誰。你只要想,只要敢放手去做,爭取到其他三家的支持並不難。如果放在過去,太後有多爾袞親王這支龐大的脈系支持,可能會更難一點,可現在多爾袞一脈已經被皇上剷除,斷了太后伸向朝中的手。所以,你根本不必去拉攏所謂的朝臣命婦,沒什麼用。”而實際上,皇后和太後有的權勢,靜妃雖然不是全有,但也不差。所以她才敢有所依恃跟太后杠上,也讓太后拿她沒辦法。
說到這裏,靜妃突然一頓,聲音低了低,“而現在,你擁有的遠比太后要多。你的親姐姐是定遠大將軍和碩簡親王的嫡福晉,就等於你手裏有兵權啊。皇后,你完全不必走那些彎路,你只要爭取牢牢握住你有的,太后就不敢再對你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而只要皇后意識不到這一點,那麼皇后所擁有的這一切背後勢力,就都是太后的。太後下的最高明的一招棋,就是握住了把這些勢力聯結在一起的紐帶——皇後娘娘。她護着皇后,從來不是單純的維護。皇后自小被她有心教導,如果不是遇見桑枝,慢慢打開了她原本的性子,就算今日靜妃跟她說這些,她也只會受到驚嚇而不會有任何舉動。她就像一頭自小被拴住的千里馬,從未掙脫過韁繩,以至於長大后就算把韁繩放開,她也早就已經忘記了去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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