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西軍箭雨文書，衡陽城決意死戰

李定國出了孫可望的帥帳，叫來傳令兵，吩咐兵士抄寫給衡陽軍民的文書三千餘份，令弓弩手將其射入城去。傳令兵聽了，立刻向兵營奔去。

半個時辰后，大西軍萬箭齊發，箭鏃攜帶着數千張文書如雨點般飛入城中。這衡陽軍民眼見平靜了幾天的府城突然迎來箭雨，頓時有些魂不附體，紛紛逃竄。待到箭雨停歇之後，人們看到這箭鏃之上，都綁着一張紙，膽大點的取下紙張，代開一看，正是李定國親自操刀的《大西軍敬告衡陽軍民書》。許多人看到大西軍攻城是因為桂王殘暴不仁、殺害大西使節所致，紛紛怒氣沖沖，要去找王府理論。

一名穿青布長衫的男子對眾人說：“如今朝廷無道，才使得農民軍群起反抗。不知大家知道嗎，北方的農民軍首領名叫李自成，就是前些年在西山谷口被永明王設計趕走的那位。如今他成氣候了，聽說，去年他在河南殺掉了福王，滅了橫徵暴斂的河南布政使王平虎一家。年初的時候，他的軍隊攻陷了西安府，揚言要拿下北京城，到那金鑾殿上去當皇上。”

一個長者探過頭來，大驚道：“啥？這不是大逆不道嗎？皇上都可以換掉？那不是忘掉祖宗了嗎？”

男子說：“老伯，話不是這樣說的。其實這改朝換代本是平常之事，沒有什麼的。您看漢高祖起兵滅秦，還有咱大明洪武皇帝不也是趕走了元韃子才坐了這江山嘛。”

這時候，走來一個穿着短衫、挑着貨擔的男子，眼觀他一臉絡腮鬍須，目光炯炯有神，處處顯着慈眉善目。這男子開口便說：“諸位先不要說李自成如何，還是看看眼前吧。孫可望從武昌一路南下，已經佔了湖廣大部，長沙都投降了。賊寇的兵馬現在就在這城外頭呢。十萬大軍！我聽說是十萬大軍！”

這時，老者盯着一位文質彬彬的人問道：“何先生，您是做學問的人，這衡陽城裏數您學問最高，名聲最亮。您認為這大西軍真會像文書上說的那樣，如果城裏抵抗，破城后就片瓦不存嗎？”

這被叫做何先生的中年男子，有個如他相貌一般文縐縐的名字“何旭懷”，因長年致力於私塾教育，城裏的人都叫他“何先生”。這何旭懷年輕的時候，曾經中過秀才，後來參加省試，因為沒有給監考官賄賂，被逐出考場。從此，何旭懷決定永不求官，只在民間做一個教書先生，聊補家用，以慰餘生。

何旭懷聽老者這般問，立刻回應道：“老伯，我不過是一個窮教書的，哪懂得這國家社稷大事？至於李自成、張獻忠，學生是全然不感興趣的。”

老者見何旭懷不願多說，心想許是讀書人害怕株連，朝廷跟賊匪兩不相擾，落得個清德自在，也就不再做糾纏，默默然離開。

那挑擔子的男子這時卻走過來，對老者說：“老先生，我看着大西軍破城是早晚的事情，我們不是大明的皇族，沒有必要跟着桂王他們去送死。更何況，皇上跟王爺們荒淫無道，才換得個天下大亂，可倒霉的總歸是老百姓。這天殺的大明朝早該換掉了。”

老者見男子這般說，趕緊上前一步，用手捂住他的嘴，低聲說：“後生，這裏是大明桂藩衡陽城，你這般說話，就不怕招來殺身之禍嗎？”

男子說：“我天天辛苦做工，最終落得個家破人亡。那老財主看上我家的內人，竟然強行佔有，我的老娘稍有攔阻，被狗日的家奴一刀刺穿了肺臟。這樣的朝廷，再不變變那還了得。”

老者說：“聽我一句勸吧，不要再這樣說。要是有心，有膽量出城投靠八大王去吧，他的兵馬正在城外呢。”

眾人正議論着，王府里也炸了鍋。桂王手提着大西軍的文書，氣得渾身發抖，滿臉的不自在。他顫顫巍巍的說：“城外那幫賊寇，本性不改，今天捎來這種文書，明擺着再跟咱叫板。城中百姓若是看了這文書，為了保命難眠會生出異心來。即便他們沒有誅殺本王的打算，至少不敢再幫着寡人守城。諸位皆是大明股肱之臣，事到如今，快給寡人出出主意啊！”

王府右詹士李儒率先進言：“王爺，賊寇在文書上說，若是開城納降，便可不誅殺城中軍民。下官斗膽，請王爺開城，迎大西軍入城。”

桂王大驚失色，顫巍巍地說道：“李大人怎麼如此說法，你讓寡人開了城門，去請那賊寇進來。這怎麼可以呢？退一步說，就算賊寇履行承諾不殺百姓，那麼，我桂藩上下數百餘口生命托歸何人？”

李儒說：“王爺不必憂慮，想這八大王若放過百姓，怎麼可能殺害王爺您這麼舉足輕重的人物呢？”

安仁王出了隊列，大罵李儒道：“想必李大人早有了歸順賊寇之心，該不是要拿我桂王府數百口子性命去給那孫可望做見面禮吧？”

李儒聽了這話，腿一打軟，跌坐在地上，喃喃的說：“安仁王要嚇死下官不可嗎？我李儒也是打小讀着聖賢書長大的，蒙先皇不棄，得以中了進士頭銜，才有幸來到這裏為王爺服務，怎麼會有欺君背主的心思？”

安仁王還要說，桂王止住他說：“夠了夠了，大敵當前，就不要再窩裏橫了，我們還是抓緊談談如何制敵才是正事。李大人，你也趕緊起來吧。獻城之事，就不要再說了。”

李儒聽桂王傳出這樣字眼，心知大禍已經消除，於是從地上爬起來，恭敬地鞠了一躬，退回隊列當中。

桂王問朝站在左側的朱由榔問道：“永明王可有話說？”

朱由榔見父親點了自己的將，於是走出臣班，拘禮道：“父王，兒臣力主死戰不退。”

桂王擔心降敵會讓子遭到大西軍屠戮，於是趕緊問朱由榔是否有了計策。

朱由榔說：“此戰大西軍擁兵十萬前來，又重圍我衡陽，絕非數日可退，而我衡陽僅僅有軍士三萬餘。除了這些，賊寇還發文書入城，看先前箭如雨下，想必這文書當中的內容在城中早已人盡皆知。那麼，老百姓擔心自己性命，恐怕不會幫助我軍守城。兒臣認為，此戰毫無勝算。”

桂王大驚道：“好你個朱由榔，既然知道必敗無疑，為何還勸本王死戰？你這不是要做死你父王嗎？”

朱由榔馬上接口道：“父王息怒，兒臣絕無此意。”

桂王生氣地問道：“那你什麼意思？今天若不說清楚，寡人就大義滅親，斬殺了你，也為我桂藩上下做個表率。”

朱由榔說：“兒臣的意思是這樣的，首先《大明律》清楚的寫着：藩王失封，腰斬於市。您必須死守衡陽，方顯示您的忠心。等到城快被攻破的時候，父王率一支勁旅突圍，這樣朝廷絕不會苛責父王失掉衡陽之罪。還有，若是獻城而降，賊兵入城，我桂藩上上下下絕無生還可能，你我父子，身死還落得個背叛君父之名，有違綱常之道，為士大夫所不齒。若是死戰，當立威於大明，向全天下表示出桂藩的雄心壯志。”

桂王聽完，問殿中諸僚屬：“諸位可有異議？”

眾人齊聲回答：“下官無異議。”

桂王朱常瀛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但是也必須表現死戰的架勢來。他對朱由楥說道：“三兒，父王這次讓你做最高的指揮官，一定要把賊寇打疼，盡量保住衡陽，畢竟我們的基業是在這裏。”

朱由楥應道：“是，父王，兒臣定死戰，不見父王命令，絕不退後半步。”

朱常瀛見兒子這般說，心裏甜的如吃了蜜一般，笑道：“我有此子，何憂孫匪？諸位儘管各安生業，好好地做好自己的事情。賊寇不一定進得來。”

說是這樣說，桂王還是趕緊回到宮裏，吩咐王族，隨時做好準備突圍南逃。因為，他知道，這衡陽斷然是守不住的。